第50章 七回合(5)

其實所謂的密室不過是個地窖,安淳之所以叫它密室,是從小時候延伸到後來的習慣。

這間地窖的位置很隐蔽,也沒人用,如果不是因為季淩,他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家裏還藏着這麽一個地方。

當時他還是季淩的小跟班、崇拜者,幾乎對季淩的話言聽計從。那天夜裏,他被季淩從睡夢中叫醒,帶到了這間地窖,告訴他接下來他們要玩一個游戲。

用季淩的話說,像這樣狹小黑暗又封閉的地方,全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密室。

在密室裏你可以做很多事情,可以大笑,可以哭泣,可以盡情地發洩,把自己脆弱甚至陰暗的一面展露出來,沒有人會怪你,因為活着有那麽多痛苦,這樣一個角落是恩賜,也是應得。

安淳當時并不明白季淩的話,甚至直到如今也并不能完全理解,但是季淩似乎并不在乎他的反應,因為那天晚上,僅僅只是個開端而已。

季淩把他鎖在了地窖,他說,每個人的第一次都會覺得不安,覺得恐懼,說安淳需要适應,并且适應的過程也是一個游戲,游戲的結果會讓你明白,在這個世界上誰才是那個你真正需要的,與你命運相連逃脫不開的人。

安淳聽得一頭霧水,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季淩已經離開了。四周黑得徹底,沒有一點光源,他後知後覺才感覺到害怕,撲到地窖口瘋狂地拍打着,然而小小的身體終究沒什麽力氣,連點像樣的響聲都拍不出來。

他滿腦子都想着媽媽,希望媽媽能快點過來把他帶出去,可是為什麽媽媽一直沒有來呢?他産生了一種仿佛被全世界都抛下的感覺,他不停地哭着,哭到嗓子都啞了,哭到再也發不出聲音,才貼着潮濕冰涼的地面昏睡了過去。

等他再醒過來的時候,地窖門已經被打開了,有亮光從入口處微微傾灑進來,季淩就蹲在他身邊,低着頭看着他,他怔愣了兩秒,然後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撲了過去。

季淩把他抱在懷裏,他很想哭,可眼淚就像幹涸了一樣,再也流不出一滴。

從那天之後,這間地窖成為了他們口中真正的“密室”,而圍繞這間密室展開的所有事情,全部被季淩稱之為游戲。因為是游戲,所以要講規則,所以不用擔心後果。

他們經常會偷偷跑來這裏,有時候季淩會把他一個人丢下,把他關在裏面不讓他出去,但是絕不會讓大人發現,但是更多的時候,兩個人會一起呆在這裏。

這裏就像一個秘密基地,他們會在這裏分享很多東西,無論是好是壞,雖然大部分時候都只是季淩在說話,安淳默默地聽着,記下他的要求,然後再按照他說的去做。

安淳當時覺得,他們之間有着共同的秘密,他必須要努力去守護秘密。縱然他還是有些害怕,也經常會有疑慮,但最後他還是選擇相信季淩。安淳有時候會想,也許他骨子裏也是個病态的人。

事實上,這間地窖作為“密室”存在并沒有多長時間,雖然季淩通常會挑選比較不容易被注意到的時間過來這裏,但是兩個孩子經常時不時消失,還是引起了家長們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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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有一天,安淳的父親找到了這裏,當時他們抓到了一只老鼠,季淩一只腳踩住老鼠的尾巴,然後遞給安淳一塊石頭,讓他把這只老鼠砸死。

安淳雖然讨厭老鼠,但是卻并不敢殺死它,在季淩威逼的目光下拿着石頭站在一邊瑟瑟發抖。他無法下手,然後季淩冷哼一聲,把石頭奪了過來,俯下身沖地上的老鼠狠狠地砸了過去。

安淳的父親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兩個被血濺濕了褲腳的小孩子,一個面無表情,一個一臉驚恐,在他們的腳邊,是一只已經血肉模糊的死老鼠。

安父很震驚,但他的第一反應是上前把安淳一把拽到了自己身後,然後用有些戒備的眼神看着季淩。

季淩擡起頭,禮貌又乖巧地叫了一聲“安叔叔”,然後說道:“叔叔你看,我們打死了一只偷吃糧食的老鼠。”

他的表情,他的語氣,他的話裏,盡是小孩子的天真與無辜。

安父愣了愣,似乎像是在思考什麽,好一會兒面色才柔和下來,沖他微微笑了笑,說:“……嗯,好孩子。”

季淩似乎高興了起來,語調也變得歡快起來:“謝謝叔叔誇獎。”得到了表揚的孩子總會笑得天真爛漫。

後來這間地窖就被大人們封了起來,而那天之後,季淩也沒有再提起過密室的事情,一切回歸原本的生活,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

只是安父留在安淳身邊的時間變得更長,有時候還會經常有意無意地打聽季淩的事情。只是安淳有着自己小小的堅持,雖然他并不知道這份堅持是對是錯,但是至少,他始終沒有背叛過季淩。

兩人循着記憶,終于在後院角落裏的一堆雜草下發現了地窖的入口。

安淳記得當時大人們把地窖換了一把鎖,但他的父親還是覺得不放心,又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搞來了一塊兩米寬的大石板壓在了上面。他會記得這點,是因為後來他又偷偷回來過幾次,雖然已經被父親下了禁令,季淩似乎也把這裏抛之腦後,但是他卻沒有辦法在習慣了有密室的生活之後很快适應回去。

但是那塊大石板讓他徹底死了心,無論怎麽踢怎麽踹就是紋絲不動,他不知道的是,當初把石板運過來的時候他的父親就費了好一番功夫。

他曾經偷聽過父母的談話,母親問父親:“那間地窖空空的什麽也沒有,孩子也不過是一時好奇才跑過去玩,男孩子嘛,總歸是有些淘氣的,上了新鎖就好了,幹嘛要費那等勁兒再運塊石板過來?”

他的父親也說不上原因,似乎有些困擾地說道:“我就是有那種感覺,不能讓安淳在繼續靠近那裏了,上了鎖還有鑰匙,甚至運氣好用鐵絲用石頭都能把鎖弄開,我不放心……”

安母嘆了口氣道:“他們不過都是小孩子,你會不會把他們想得太複雜了?”

安父沒說話,只是搖搖頭,堅持了自己的想法。

安淳覺得自己那敏感的神經和超準的直覺一定是遺傳自父親。

他回想起這些細節,完全能夠明白父親當時的想法,恐怕父親早就對季淩有所懷疑,只是這種懷疑無從探究,當時的季淩只不過是個小孩子而已,他不知道,小孩子有時候也是很可怕的。

本應存在的石板卻消失不見了,這裏只有一個舊得有些發黴的木板門,旁邊上了一把已經鏽成了褐色的鎖。

其實這件事好事,不用浪費時間花費力氣,只要把鎖弄開就沒有問題了。

但是安淳還是有點疑慮,難道之後父親見他不來這裏了,又把石板搬走了嗎?他的記憶有很多殘缺的地方,并不記得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雖說後來搬走石板也是有可能的,但是卻不太符合父親的行為邏輯,他的父親是個不喜歡麻煩又有些固執的人,何況地窖從來都是閑置狀态,把石板搬走根本就沒有必要。

安淳感到略有違和,這就像他之前看到不符合高度的門框,還有角落裏他刻下又消失的字跡,這些細節上的差距總讓他覺得哪裏怪怪的,但是又找不到原因。

他每次回想的時候頭都會有些疼,現在也同樣,他閉着眼揉了揉太陽穴,又做了個深呼吸,把亂七八糟的念頭暫時抛于腦後,當務之急是怎樣把第七回 合這個難關過去。

安淳不打算再浪費時間,蹲下身摸了摸那把生鏽的鎖,鎖鏽瞬間沾滿了手指。

他收回手,想了一下,準備去旁邊找找有沒有份量比較大的石頭之類的東西。

季淩自從被提及“密室”,整個人的狀态就有些不對,雖然看起來很平和的樣子,但就是這份平和讓安淳覺得哪裏怪怪的。

這時候他剛想去一旁找石頭,突然被季淩拉住手臂,問:“你去哪兒?”

“……找東西開鎖。”安淳回道。

“不用。”季淩沉默了兩秒,突然擡腳朝那塊木板門猛地踹去!整個門瞬間連同鏽了的鎖一起被踹開,落進了地窖裏面。

“……”安淳盯着那豁然敞開的地窖入口,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他現在很郁悶,雖然這确實節省了時力,但是這并不符合他的初衷。他本想着既然跑去外面會很危險,那不如就呆在家裏,有時候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地窖位置比較隐蔽,不仔細搜尋很難發現,而且他們小時候經常一起在這裏過夜,所以想辦法把季淩留下來是很有可能的,也許這樣就能躲過這遭劫難。

……然而如今地窖門被踹了下來,雖然不至于因此暴露位置,但是明顯相對于之前更容易找到了。蔣自舟陰險手辣,明顯不是個好糊弄的人,說不定會下令搜索房子,只要多一點點暴露的可能對他們來說都是巨大的威脅。

季淩卻不知道安淳心中的顧慮,見安淳站着不動,有些奇怪地問道:“怎麽?不想進去了?”

“……不是。”安淳搖搖腦袋。

季淩輕笑一聲,說:“不必勉強自己,我知道你從來都不喜歡這裏。”

安淳:“……”

季淩說完就想離開,安淳忙扯住他,“……我沒勉強自己”他語氣頓了頓,“我要是不想來我也不會主動提起這裏。”

他這番話确實有道理,季淩聽罷頓住了腳步。

安淳見他停下來,松了口氣,左右看了看,又道:“你先在這兒等我一下。”

季淩疑惑地看向他,安淳沒打算解釋,直接跑到後院的另一邊,把堆在那頭角落裏的幾捆柴草給搬了過來。

季淩:“你拿這個做什麽?”

“……做一下掩護。”安淳把柴草放在一邊,喘了幾口氣,解釋道。

季淩聽罷眉毛一挑,“怎麽,你還打算在裏面做點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嗎?這裏除了我們,沒有別人的。”說完,暧昧地笑了笑。

“……”安淳深知自己差點說漏嘴,這種時候反而越解釋越惹人懷疑,于是幹脆閉嘴不說話。他只是想做點掩護防止被蔣自舟找到,原本柴草就堆在角落裏,這邊地窖的位置也屬于角落,搬過來也沒什麽違和。

只是季淩不知道他的想法,這樣看來好像确實像是他想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在心虛似的。

如果可以,他真的分分鐘想要告訴季淩真相,不過之前的教訓已經夠多了,即使這回重生在他們鬧翻之前,安淳也沒有辦法像之前那樣毫無顧忌地跟他說關于游戲的事情。

季淩當時是真的想死,安淳能分辨得出來,而且他還記得季淩曾經說過的話:要麽一起活,要麽一起死。

安淳其實已經有了一些意識,他只是不願意承認。季淩其實并沒有多大的生存*,看似風光,名利雙收,但其實他對這個世界的态度一直很消極。死亡對他來說也許根本就不是什麽可怕的事情,甚至可能對他來說是種解脫,只是他現在會活着,大概與他對自己那份莫名其妙的執念有些關系。

季淩決定去死,那麽會放過他嗎?

安淳想起季淩當時冷靜得不像話的模樣,他絕不認為季淩是那種能夠抛下執念單純求死的人。他想起了那個落在自己額頭的紅點,有人要殺他,或許那個人就是季淩。

有的時候安淳真的會産生錯覺,難道季淩真的喜歡他嗎?愛他嗎?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但是如果那真的是愛的話,那這份感情未免也太過病态,太過沉重,讓人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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