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座孤墳02

江家對于遷祖墳的态度着實怪異。

說他們信鬼神吧,在對待遷墳這件事上又過于随意;說不信吧,他們卻願意花重金請他這麽一個新手上門,多少有些病急亂投醫的意思。

陳嶺記得很清楚,自己貼在網上的廣告是昱和山新建陵園的廣告,遷墳只是附贈業務,并且在後面注明自己并不專業,介意者可自行聯系其他專業人士。

“江太太,冒昧問一句,你為什麽願意把這件事交給我來做呢?”

江太太的臉緊繃而僵硬,嘴唇上下翕動着,遲遲沒有出聲。

“有什麽不能說的嗎?”陳嶺嘴角帶笑,目光卻冷淡下來,“江太太,你有事瞞着我。”

尴尬焦灼的氣氛在兩人間彌散開,過了良久,江太太用力閉了閉眼,“其實,在找到你之前,我們家曾請過五位大師。”

想起之前發生的事,江太太渾身發寒,擡手将垂落的發絲撥弄到耳後,借由這個姿勢,緩解內心的恐懼。

半個月前,江家的現任家主江盛行親自帶着重金請來的五位大師前來看墳。

一行六人剛走進樹林,樹葉就開始沙沙作響,陰風陣陣,整片林子在眨眼間陷入暗淡的光線中,就像是被什麽可怕的,巨大的東西籠罩着。

越是往前走,光線就越昏暗,甚至于在不久後,江盛行竟然聞到空氣中漂浮着淡淡的異味,腐朽、血腥,帶着深重的戾氣。

江盛行頭皮發麻,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幾位大師,問他們有沒有聞到什麽。

幾位大師誰也沒有搭腔,但臉色都不太好,嚴陣以待的模樣,其中兩個已經掏出了法器和符紙。

随着距離祖墳越來越近,大師們強裝的鎮定繃不住了,很快就撂了手裏的家夥,拽上大金主江盛行一起跑路。

徹底離開樹林範圍後,其中一位大師語氣沉重地告訴江盛行,“江家這座墳太兇,我們束手無策,另請高明吧。”

當天夜裏,江盛行發起高燒,被送進了醫院。在做了全身檢查後,醫生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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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江家旁支得知了這件事,紛紛趕到醫院看望,其中有位高壽的老爺子猜測說,肯定是因為江盛行貿然帶着不三不四的人前去,沖撞了老祖宗,被老祖宗怪罪了。

五位大師都是經熟人介紹的,在此之前從沒有人對他們的身份産生過懷疑。

聞言,衆人紛紛派人去查證。結果令人大跌眼鏡,五位高人中的其中兩個竟然是資深騙子。

江太太差點氣出心髒病,二話不說報了警,發誓要讓兩人牢底坐穿。

為了讓老祖宗消消氣,她帶着兒子和媳婦去墳前磕頭認錯,各種好話說盡……一點用也沒有。

眼看着丈夫的身體越來越不行,只能抹着眼淚幹着急的江太太,突然收到一條由江盛行的特助發來的網絡連接。

點開鏈接,彈出一則簡單的廣告:【風水福地,頂級物業,高端配套,尊享奢華墓地。(免費遷墳)】

當初可不就是因為遷墳的事情得罪了老祖宗嗎,若是能幫他找個合意的墓地,說不定他老人家的氣就消了呢?

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态,江太太親自聯系到發布廣告的陳嶺,為了不把人吓跑,她選擇了暫時隐瞞某些情況。

聽完小故事,陳嶺忍不住嘀咕,“老祖宗的脾氣也太暴躁吧,一般人惹不起。”

哦,不止暴躁,還很小氣,不喜歡騙子來圍觀自己墳頭可以托夢說一聲嘛,幹嘛怪罪到小輩身上。

江太太滿腹心神都在老公的安危上,沒注意去聽青年的自言自語,“其實在帶你來這裏之前,我心裏還有諸多不确定,擔心遇到跟我老公一樣的情況,結果從外面一路走進來,什麽怪事也沒發生。”

說話間,手伸進皮包裏,拿出事先準備好的支票。

“我相信,老祖宗這是在默許遷墳的事必須交由你來辦。陳先生,這是我們兩家的緣分,你可千萬不能推辭。”怕青年不接活,江太太快速把支票塞進他手裏。

克制住不去看支票上的數字,陳嶺不動聲色道:“江太太,你知道,我們昱和陵園還沒有正式動工,而江域先生的墓碑和棺材也要現去定做,最重要的是,據我所知,明天日子不太好。”

“再不好的日子,也總有個吉時。”江太太打斷青年的話,“墓碑可以後期做,至于棺材,我們早就準備好了。”

用被揉成一團的紙巾再次擦掉額角新滾出的汗水,江太太朝某個方向指了下:“陳先生,不是我們着急,而是事情刻不容緩,不信你看看那兒……”

墳頭背後,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裏,褐色的泥土竟然凹陷了下去。

祖墳無故塌陷是大忌,一旦發生,後人諸事不順,嚴重者,可能會家破人亡。如今江家這座祖墳的情況還不算嚴重,但只要下一場雨,整座墳頭很可能全部塌下去。

偏偏,最近恰巧是雨季,每隔三兩天就下場暴雨,以緩解城市裏的炎炎暑氣。

難怪江家會這麽着急。

可當初五位大師裏,至少有三位大師是真的,業內人士都不敢碰的事,沒道理他就敢碰。

陳嶺惜命,沒有當場答應,礙于江太太在,他這次不打電話,選擇給師父發信息。

将前因後果發送出去以後,過了半刻鐘,有消息回複過來,【卦相大吉。】

僅四個字,陳嶺心裏有底了,當場跟江太太拍板了起墳的時間,還給列了一張單子,讓江太太務必托人準備好。

“你放心,我立刻差人去辦。”江太太将便簽紙疊好,收進包裏,随後走到簡陋的墳頭前,恭敬作揖,嘴裏念念有詞,聽不清在說什麽。

陳嶺安靜等在一旁,目光定格在老槐樹上。

槐樹莖體遒勁,葉茂如鱗,如今正是它一年中最繁茂的時候,枝幹徹底舒展開少說有個十米,蒼蒼郁郁。這種視覺上的沖擊令人震撼,同時亦給人帶來一種厚重的壓抑感。

“陳先生,我們走吧。”事情談妥了,江太太一掃之前的低沉,拎着皮包,踩着貓步的模樣優雅而自信。

陳嶺安靜跟在客戶身後離開樹林,就在他拉開車門,準備低頭坐進去時,突然從背後刮來一陣寒風。

那陣風涼得刺骨,割裂炎熱的空氣,直直往汽車裏灌。

風太大了,陳嶺感覺自己背後像是憑空多出一只手,按住他的後肩,将他直接推進了車裏。

還沒坐穩,脖子上被什麽鋒利的東西一劃,刺骨的涼意直往骨頭裏鑽。

下意識反手按住頸側,發現掌心多了一片樹葉。

樹葉碧綠,脈絡清晰,尖上突兀地多出一點殷紅,像是蟲眼,又像是刺眼的血點。

陳嶺條件反射的,第一時間伸手去摸兜裏的銅鈴,如果真遇上邪物,即便底部被塞住,三清鈴也應該震動才對。既然沒有反應,就說明剛剛刮的不是什麽陰風妖風。

心裏松了口氣,随手将葉子丢出車門。

司機把主人送回家後,按照吩咐,将陳嶺送回到昱和山。

從車上下來,一仰頭就看見自家灰撲撲,寸草不生的山頭,陳嶺頭疼的揉了揉額角。

昱和山是陳家的祖産之一,老早以前因為分家,被劃分到陳嶺爺爺的名下。

人為財死,陳家人為了這點祖産,雖沒有鬧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但也徹底撕破了臉。

陳嶺的爺爺是個老實人,不想參與這場争奪,于是別的兄弟姐妹把旺街鋪面和收成好的果園瓜分得幹幹淨淨,就給他剩下一座山頭。

最初的昱和山因為地勢原因不便于耕種,自然生态沒有遭到任何破壞,林間樹木茂盛,鳥語花香,拂曉時總是罩着一層薄霧,美如仙境。

二十年前的某一天,山上的草木一夕枯敗,種什麽死什麽,山腳下那半圈圍繞的湖水成了死水,由清澈變為黢黑,惡臭沖天。

附近的住戶因為環境問題,漸漸搬離,只剩下幾戶經濟狀況不太好的還住在山腳下。

這些事情,是陳家父母于兩個月前向陳嶺吐露的。說出來的原因是,他們希望兒子能回去住一段時間。

十八歲生日之前,陳嶺是标準的唯物主義好青年。十八歲生日之後,他開始撞邪,那些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始終潛伏在黑暗中,窺伺他的生命。

二十歲這年,一次道觀求簽途中,陳家父母巧合結識了陳嶺現在的師父。

師父名為趙迅昌,自稱是早龍虎山學過術法的正經道士,擅長除煞斬邪,替人排憂解難。

當天晚上,趙迅昌跟陳家父母關起門來,在書房裏聊了許久。再出來,茫然無措的陳嶺就被父母按着腦袋,磕頭認師。

随後又被塞了一張早在十八歲生日那天,就被轉到自己名下的地契。

聽說只要和趙迅昌去昱和山住一陣就能緩解撞邪的情況,陳嶺心裏就兩個字,扯淡。覺得爹媽肯定又被騙了。

然而,打臉來的很快。

奇跡發生了。

到昱和山不滿半個月,陳嶺的狀況真的有所好轉,至少晚上能夠睡個安穩覺,不會再在半夜被突然掐醒,或是起夜時撞見披頭散發,滿臉潰爛的女人。

趙迅昌給出的答案是,小徒弟和昱和山氣場相合,最好常住下去。

既然要常住,就不能整天癱在屋子裏荒廢時間。可面對死氣沉沉的昱和山,陳嶺實在想不出,自己在這兒能幹什麽。最後還是聽師父說,昱和山是難得一見的陰宅福地,可為下葬者和其後人添福增壽,同時也能幫陳嶺積攢功德,化解身體裏失衡的陰陽兩氣。

這事兒利人利己,沒道理不幹。

至于惡劣的環境,師父微眯着眼睛,态度高深莫測,說是轉機很快就會到來。

就這樣,昱和山陵園項目被正式敲定,在陳家父母的運作下,各項手續很快就辦了下來。

——

天上日頭不減,陳嶺頂着火辣的太陽走進山腳下臨時租賃的小院子。

院子裏,趙迅昌正拿着瓜子逗他的金剛鹦鹉。

鹦鹉是少見的紫藍色,屬于鹦鹉科中個頭最大的一種,愛好模仿,是個話痨。

還沒來得及跟師父打聲招呼,就聽見鹦鹉尖聲尖氣的喊:“回來啦,回來啦,陳嶺回來啦。”

陳嶺經過時摸了把鹦鹉的腦袋,越過以後直接進了裏面的衛生間。

解決完生理問題,他一身輕松地湊到鏡子前洗手,然後往臉上潑了幾捧涼水。被熱暈的腦袋被水一激,清明不少,随手扯來一張紙巾擦拭臉上的水。

擦着擦着,陳嶺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他往鏡子方向傾過去,偏着頭,仔細觀察自己頸側的皮膚。白皙的皮膚上不知何時多出一抹紅痕,仿佛有人用手指用力按壓過。

作者有話要說:  不要誤會!!!攻不是槐樹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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