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熟悉
天城暮雲一到,月拂即使想怠慢也不敢,便忙迎進前廳,讓下人準備今年最好的春茶來。
“殿下,請品嘗。”
天城暮雲微笑接過,揭開蓋子,撲面而來的茶香缭繞于鼻間,十分耐聞。葉子已經舒展成片,每一片顏色都極為翠綠,是為上品碧螺春。
“丞相客氣了。”天城暮雲保持着不鹹不淡的态度,坐在主座上,而月拂侍立一旁。
眼看着天城暮雲一盞茶都品完了,站得有些腿麻的月拂還是沒能等到天城暮雲喊他也坐。
好不容易等天城暮雲放下茶杯,側首朝月拂看過來,便他拂了一下袖,月拂以為是開口準備讓他坐下了。
便彎身準備坐下,卻被天城暮雲一聲“極好”打斷,月拂彎到一半的身僵住了,好死不死就被什麽東西絆了一腳,頓時摔了個結結實實。
大廳內沒有多少人,除了月拂和天城暮雲外,只有幾個下人。而月拂就這樣摔在地上五體投地,讓下人給看了個笑話。
關鍵是這還不是讓月拂最尴尬憤怒的,憤怒的是下巴磕到地面發出一陣悶聲,疼得他完全沒法保持面部表情,頓時五官扭曲,冷汗直朝面頰流下。
天城暮雲趕緊起身,彎身扶他,“丞相這是何意,您不需要給本宮行這麽大的禮,依着輩分來,您還是我姑丈呢。還是快快起來,這邊坐下,坐下。”
殷切地扶着月拂朝旁邊的側坐坐下,這才緩下神色。這個時候月拂的下巴明顯腫了個大包,天城暮雲便讓下人去準備醫箱,說要親自為姑丈上藥,聊表一下作為晚輩的孝心。
“殿下,使不得,讓府醫替臣看看就行。”月拂臉色極其蒼白,方才天城暮雲那名為扶實為用勁掐得他老骨頭都快疼散架了,這會兒上藥是不會給他傷上添毒吧。
一想到下巴被毒爛脫白的模樣,月拂臉色更加難看。
天城暮雲耐盡性子地勸着,面上盡是擔心。“姑丈,咱們以後就是親家了,您就是我岳父,上個藥這種事,當是晚輩來做。這是應該的,您別客氣。”
月拂又怒又氣卻只能點頭承謝。
天城暮雲就算真給月拂下砒/霜讓他的老臉爛掉,都沒人信。畢竟在旁人看來,天城暮雲對月拂一向都是那是相當的好,完全沒有皇子驕縱的架子,對他女兒更是寵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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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拂臉上的胡子微微顫抖,面對于波瀾不驚的天城暮雲心有餘悸。方才那少年扶着自己的手力道狠到幾乎掐碎他骨頭,笑裏藏刀綿綿,顯然是知道了什麽。
趁着藥箱暫時還沒取來,月拂偷偷瞄了天城暮雲一眼,結果天城暮雲也在看他,笑意深沉耐人尋味。
頓時一身激靈,僵如石塊,不敢再看。
這小子,什麽時候笑得這麽可怕了,簡直是換了副模子。
到頭來是月拂想多了,擦藥的時候天城暮雲根本沒沾手,而是讓他身邊的李侍衛來上。李侍衛是個糙人,根本不會上藥,把月拂弄得極疼,像是一刀一刀割着,這完全是報複啊!
月拂現在總算是明白了,天城暮雲今日根本不是來提親的,是來找茬的。
但氣憤歸氣憤,月拂根本不敢表現地有一絲不滿,不然按照寵子成魔的陛下和皇後的脾氣,知道天城暮雲在丞相府被自己甩了臉子,定是将他滿門抄斬!
“都出去吧,本宮要和丞相大人商議私事。”天城暮雲輕咳了一聲,丞相府的下人們和李侍衛都露出一副表示懂的表情,退出門外,把門帶上。
門關上後,半天天城暮雲都沒有說話,而他不說月拂自然是不敢開口,一時間靜得連風的聲音都能清楚聽到。
月拂雙腿有些不自然地抖,感覺臉上的傷口都有些隐隐作痛,不知是心裏作用還是藥裏有問題。
天城暮雲起身,眉宇陰影壓下,朝月拂只是斜了一眼,有些不屑。“丞相,你知道為何本宮為何今日這般對你嗎?”
“臣不知道。”月拂只覺得天城暮雲定是知道了他有心扶持大皇子的事,今日才會這般反常地對待自己。
“不知道?”天城暮雲掩袖而笑,“你這身上的罪孽,就算本宮一筆一筆地跟你算,你都吓死了吧……”說到最後一句便是有意拖長。
“臣就是怕死,所以不敢得罪殿下。”月拂咬着唇,努力表現得不讓天城暮雲看出一絲破綻。
“姑姑的死,你以為父皇不清楚嗎?”天城暮雲低沉道,一字字如石子般清楚而沉重得敲擊在月拂努力保持的鎮定上。
“他知道是你把她逼死的,因為你懷疑重霜不是你的親生女兒。而你知道為何重霜和你長得不像嗎?但你若關心過她,便知長得像另外一個女子。
因為她确實不是我姑姑所生,而是你當年為了攀附皇家,一劍殺死的前任妻子所生。”
躲在屏風後面的月重霜瞪大眼眸,似乎不敢相信天城暮雲所說的話,但是确實有人說她長得不像母親。
“不可能!慧娘都已經死了,她怎麽會……”月拂臉色極其難看,低吼道。“明明是公主負我,她還未足月就生下了那個孽種。”
“是嗎?”天城暮雲覺得好笑,便扔給他一副畫軸。“為了攀附權勢,殺妻滅子的事都做得出來。若非姑姑臨終前交給本宮這個東西,本宮也以為當年的探花郎是真心實意喜歡姑姑的呢。可憐我姑姑未得你一分真心,利用之後給她扣上個辱沒她名節的罪名,逼她自盡。”
月拂顫巍展開畫軸,裏面的女子梳着雙月發髻,頭上的牡丹花枝照得她明豔的面孔有些似幻似滅,有些朦胧不清。
他突然想起來,一向被自己忽視的女兒和她有幾分相似。
瞬間臉色蒼白,“鬼!那丫頭肯定是鬼!難怪我每次看到她,就極為不自在。”
慧娘的面容不斷和月重霜重疊,一時之間月拂分不清現實和噩夢。
他看見,慧娘胸口血流不止,憎恨地看着他,咒他不得好下場娘的面孔越來越猙獰,朝他撲過來,吓得他拼命朝門口跑,死命開門就是開不了,似乎從外邊上鎖了一般。
“一報還一報。”天城暮雲眼裏霧氣凝結,這句話似乎是在對月拂說,更像是自言自語。
漠然地看着月拂在屋子裏慌亂驚恐地亂跑,頭冠散開,衣衫淩亂,像是真的被鬼追着一般。
直到他撞倒了屏風,看到後邊的月重霜,更是驚恐地一把推開,慌得像無頭蒼蠅地一般亂撞。
“表哥,我父親他這是怎麽了?”月重霜被撞得腦袋昏沉,拉了拉天城暮雲的衣袖。
“大概是瘋了。”天城暮雲聲音毫無溫度,讓外邊的人開鎖,拉着月重霜有了出去。
兩人才出來沒站定呢,月拂就從裏邊跑出來,瘋瘋傻傻地跑掉了,一邊跑一邊說報應不爽,笑得極為猖獗。
“表哥,那些都是真的嗎?”月重霜擡起一張凝起水霧的眸子,眸眼裏滿是淚水,“是不是真的,表哥你告訴我。”
天城暮雲把方才的畫像遞給她自己看。
月重霜顫抖地捧着畫,看到裏面的女子面容,哭得不成樣子。
她蹲下身子,将頭埋在懷裏,哭得更加兇了,似乎要把這十多年所受的委屈都宣洩出來。
這時,天際又下起了雨,越下越大,比上次皇宮看見的還要大。
天城暮雲勸不餓動哭得妝都花了的女孩,她根本不起來,雨水和淚水和在一塊兒,完全分不清。說完哭個夠,她受夠了。
“下這麽大雨,你還不躲躲?你且先拿着傘,這丫頭我來勸。”
天城暮雲眸眼一縮,眼角餘光暼了一眼遞傘的人,“你怎麽還沒走?”
楚非離抹了一下臉上的水痕,“我說過我是來找人的,怎麽可能輕易就走。”
天城暮雲臉色一沉,“你到底找誰?”
“喂~你這副表情看着我,沒錯,我承認,我就是來找你的。”楚非離覺得天城暮雲有些生氣,莫非方才喚他美人的事被他聽見了,所以有些想扁他。“方才我看見天氣有變,便去買傘了。”
楚非離遞得手都酸了,天城暮雲都沒有接,便将傘放在他身邊。“你若是不喜見着我,覺得我讨厭,今日我便不煩你。”
天城暮雲身上那股疏離感太強了,尤其是對着自己的時候,他能察覺出不只是讨厭,還有厭惡。
楚非離安慰自己是首次相見他讓他印象不好,所以才這樣。但是越這樣安慰自己,心裏就不确定。
他回頭看,天城暮雲卻是背着身的,那把傘仍然在地上,任憑雨下再大都沒拿起來過。
暮雲,這輩子,你怎麽這麽厭惡我?
楚非離心裏一痛,像是被刀割了一般,快步朝前走去,想逃離得遠遠的。
天城暮雲漠然的樣子和前世死前平靜的少年重疊在一起,一杯摻毒的茶從容飲下,竟是一般無二。?
“表哥,你怎麽了?”月重霜哭累了,總算不哭了,卻發現天城暮雲對着地上那把傘看得有些出神。
“沒有,只是覺得這把傘似乎在哪裏見過。”
月重霜拿起來看,并沒有發現有何不對,撐開了看也是沒發現和別的傘有什麽區別。“表哥,這傘并沒有什麽特別的樣子。”
“拿過來給我看看。”天城暮雲接過月重霜遞過來的傘,左瞧右看确實普普通通,沒多出一塊幺蛾子。
但是怎麽感覺,有些似曾相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