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女娲神像高高矗立,大地祭壇籠罩在一片灰暗的天光裏,萬蠱噬心陣已成,暫時阻住了追趕而來的大批毒屍。
四使和長老們在外圍結陣,中級弟子和初級弟子以及苗民被護在中間,苗秋握緊了手上的武器,先前被利斧擦傷的手臂上血跡已經幹涸,此刻略一停歇就傳出了尖銳的疼痛。在毒屍一波又一波攻陣的吼聲裏,不遠處山中溪水汩汩流入深潭裏的聲音竟清晰地傳進了苗秋的耳中。他深吸一口氣,忍住一夜對敵的疲倦和疼痛,運轉起補天心經,支援着高級弟子們結成的妙手織天陣法。
苗秋偏頭看向曲雲,在這緊張對峙得到的短暫安寧裏,她早已跳下了孫飛亮的肩膀。曲雲原先是七秀弟子,繼任教主後又修行了五毒功法,雖然功法相沖讓她的身體發生改變,但兩個門派的輕功卻相輔相成被她融到極致。她小小的身體在巨大的女娲神像上輕盈若蝶,每一塊細微的凸起都能成為她的支點,在極短的時間裏迅速攀到了女娲神像高高托舉的左手上。
苗秋站在地面看不清晰,只能隐約看到教主取出了什麽東西,她結了個手印,将那東西用力地砸進了神像掌心裏,在将亮未亮的天色裏發出了一道刺眼的光芒。她做完這些便一躍而下,剛落進孫飛亮懷裏的下一刻,女娲神像的一根手指倏然斷裂,從高處摔到地面發出一聲巨響。
就在這時,女娲神像竟緩慢但不容置疑地開始移動了。曲雲立刻大聲道:“所有人撤退,進密道!”
苗秋再看過去,發現那女娲神像下面露出了一道門戶,此刻随着神像的移動而緩緩打開,一眼望去,黝黑而不見底。
神像移動的巨大聲響仿若鼓點,沉重而蒼茫,一下又一下敲打在苗疆大地上。教主和孫飛亮站在密道入口處斷後,苗秋走進去的時候餘光掃過,竟從孫飛亮的眼神裏看出了一絲本能的恐懼,曲雲低着頭,在他耳邊低聲道:“阿亮,對不起……對不起……”
結陣的四使和長老們不斷往密道的入口處後退,陣退一步毒屍群就進一步,眼看陣法的範圍已經小到無法再抵禦毒屍的進攻,曲雲當機立斷道:“撤陣,進!”
孫飛亮立刻發出一聲爆吼,這些毒屍雖然大大強于普通的毒屍,但對孫飛亮還是有些懼怕,這短暫威懾的功夫,已經足夠斷後的護法和長老們撤入密道了。
“阿亮!”聽到曲雲的聲音,孫飛亮立刻閃身退進密道,密密麻麻的毒屍循着人味兒潮水般向着入口聚湧過來。
孫飛亮揮拳,一拳一個打爆了密道口牆壁上發出瑩瑩光芒的玉蟾蜍。那一瞬間苗秋只覺得宛如天絕地滅般,他緊緊地捂住耳朵還是被震得胸口血氣翻湧,女娲神像爆炸倒塌的聲音足足持續了半柱香的時間。
等到地面不再震動,震耳欲聾的轟響終于漸漸停止時,苗秋疾步往密道口跑了一段,密道口早已被巨石封死,隐隐可見被壓在最下面已經死透的幾只毒屍。
苗秋喘了口氣,總算是暫時安全了。他從随身的小袋子裏摸出幾顆丹藥,忙遞給一直在苦苦支撐的玉蟾使,又在鳳瑤受傷的肩膀上撒上了大半瓶的止血散。
鳳瑤靠在牆壁上虛弱地笑了一下,“沒白疼你。”
方才一直帶領五毒弟子們布陣的艾黎長老望着衆人嘆道:“這是我教最後的退路了……萬不得已,萬不得已啊!”
曲雲走到他身邊寬慰道:“長老,大地祭壇雖毀,但卻保住了我五毒血脈,也算不枉費前人費心留下的這一條退路。為今之計,當是先想出如何對抗毒屍的方法,方能置之死地而後生,想必你也看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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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的話曲雲沒有再說,艾黎長老深深看了孫飛亮一眼,點了點頭。
由艾黎長老帶路,衆人點起火把,往密道深處走,苗秋默默跟在後面,大概明白了教主方才未說出口的那句話是什麽。連他都能看出這些毒屍不同尋常,教主和艾黎長老想來是已經确定了,這毒屍是上古煉屍之術所制。但從這些毒屍的實力來看,倒更像是萬蠱血池裏煉出的殘次品。
苗秋這樣想着,不經意間刮上了密道裏凸出的一塊尖利石柱,血跡幹涸的傷口又被猛地撕開,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藍炘慌忙問道:“秋哥哥,你怎麽了?”
苗秋皺緊了眉頭,“沒事,被刮了一下。”
藍炘聽出他聲音裏的勉強,忙舉着火把過來,天蛛使容夏接過一直被苗秋攙扶着的鳳瑤,扔過去一個小瓶,“給他敷點止血散。”
苗秋得了點空,忍着疼咬牙道:“所以我早就說五毒的校服該改改了,都沒個遮的擋的,要是像天策藏劍的那樣厚實,我戰鬥力能再上升好幾個檔次。”
藍炘上着藥還不忘白他一眼,小少年兩年時間長開了不少,唯獨那股子欠揍樣還是雷打不動地挂在臉上。
容夏扶着鳳瑤往苗秋那掃了一眼,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對着鳳瑤道:“他手臂上那個靈蛇胎記倒是和藍音一模一樣,不過我記得音姐的好像是在左手。”
苗秋右手臂上有一塊紅色的印記,他本來只當是原身小時候留下的疤痕,不曾在意過。現在聽容夏這樣一說,這印記細細長長彎彎曲曲倒确實像條靈蛇。他不由得低下頭多看兩眼,又突然擡頭,“天蛛使,你方才說我這胎記像誰?”
容夏有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鳳瑤解釋道:“苗秋幾年前被毒屍所傷,很多事情都不太記得了。”
容夏淡淡道:“他就是記得,想必也沒幾個人與他提起過。你娘左手上也有個與這一樣的胎記,她叫藍音,你出世沒一年她就去了。”
苗秋沉默着笑了笑,從容夏手上接過了玉蟾使鳳瑤,繼續跟上大部隊往密道深處走。不知彎彎繞繞地走過了多長的一段路,入眼竟是如五毒總壇大小般極開闊的一片空地,岩壁上有洞穴,裏面有五毒各代知曉此密道的人秘密儲備的糧食和水。
衆人這才如釋重負般,相繼坐倒在地上,苗秋接過藍炘手上的火把插進旁邊的石縫裏,靠着堅硬的岩壁,閉上眼睛。倦意和虛弱鋪天蓋地般襲來,苗秋卻并沒有睡着,他的思緒回到了前一晚翻開的手記上。
苗秋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确實對這個身體原來的主人沒有過多了解,更沒有刻意去打聽原身已經去世多年的父母。他知道原身從小在樹頂村長大,從沒有出過苗疆,也用被天一教屍人攻擊了頭部失去記憶為理由,瞞過了與原身相識的苗民和教中衆人。他從沒想過這個身份竟也有些不可說的秘密。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原身的娘親藍音有個孿生妹妹叫作藍若,也就是那本手記的主人,她最後執意跟着一個中原人離開了五毒,那個人姓殷。
五毒總壇前,那把落星劍的主人,也姓殷。
苗秋捂住了因為流血而酸麻的手臂,聯想道,若殷醉月是藍若之子,習得了母親從五毒教帶出的上古屍煉之法,似乎能說的通。
但這個想法卻也是漏洞重重,從那本手記來看,藍若和藍音姐妹情深,在苗疆生活得很快樂,不存在什麽讓兒子長大後來報複門派的動機。況且苗秋可不信殷醉月的目的只是五毒,他從兩年前便設計讓毒屍在各處引起騷亂,又是千年夢又是落星劍的用盡手段在江湖上出盡了風頭,這兩年憑着白衣名劍幾乎有點多年前方乾自蓬萊游歷中原時“天下第一奇男子”的味道了。
想到這裏,苗秋又不禁想起了曲雲教主在總壇遇刺時問出的那句話。
劍聖拓跋思南是他什麽人?王遺風又是他什麽人?
苗秋閉着眼睛無聲地扯了扯嘴角,他此刻倒真願意相信,這人是醉月玄晶成精來報複社會了。
他依稀記得,在成都醉月山莊的時候,唐夏曾對吃下千年夢的尤靖說過“別用那種不可置信的眼神看我。”
他當時就很納悶這句話,現在倒是明白了。為什麽不可置信呢?因為他們是一丘之貉,尤靖自然不相信自己的盟友會給自己來上一發追命箭。
想到唐夏,苗秋突然很難受。原來從那個時候開始,不,更早,也許從他們一見面開始,唐夏就在欺騙他。
原先沒想通但不曾在意的一切似乎突然都說得通了。
剛出五毒在黑龍沼遇到了毒屍圍攻被晴明博雅所救時,為什麽會遇到劍拔弩張的唐門弟子?因為唐傲天和烏蒙貴本就蛇鼠一窩,唐夏一行人在人跡罕至遍布毒屍的黑龍沼不定是做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呢。
想來在揚州郊外被毒屍所傷也是故意的,苗秋從前以為他遇到的是像德夯一樣的大毒屍,但現在看來,不過是萬蠱血池的殘次品。雖然也很強大,尋常人不可敵,但幫着烏蒙貴和殷醉月賣命的唐夏對付區區一只怎麽也是綽綽有餘。
他在藏劍山莊放過的那只毒屍前夜怕是也跟着浩浩蕩蕩的毒屍群進攻了五毒,也不知道結果了幾個苗疆弟子。
苗秋想得牙癢癢,恨不得現在唐夏就被綁起來扔在他面前,他一定踩着他的胸口,親手挖出曾經種在他身上的生死蠱。去他媽的一生只為一人!老子當初是瞎了眼才悄摸摸地給你種個蠱當做意外驚喜。
思緒沖淡了倦意,苗秋突然聽到了一陣細微的聲響,他悄悄睜開一點眼睛,看見曲雲教主和艾黎長老正往密道的更深處去。
他打量了一下周圍,見衆人都睡着了,估摸着曲雲和艾黎也走出一段了,這才偷偷地拔出石縫上的火把,循着他們的路徑跟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應該還有一更= =
感謝看到這裏的小夥伴,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