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4. (2)
推着小推車,簇擁着小豫朝他走過來了。
小豫又和他揮手,大大咧咧地喊着話:“應總,帶來的東西都在後備箱裏,是吧?”
應笑只得硬着頭皮下了車,開了後備箱,迎接那批眉開眼笑的護工。其中一個燙着頭卷發的中年女人,見了他就一把抓住他的手,用雙手緊緊包住,上下搖晃個不停,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謝謝領導!謝謝,謝謝,沒想到我們這政府的補助還沒收到,先收到了你們企業的捐贈,真的太感謝了,真的是及時雨啊!”
另外兩個上了年紀,鬓發都斑白了的男護工也很熱情,一個給應笑派煙,一個要幫應笑點煙。應笑被他們夾在中間,左右推辭:“不用了,您留着吧,您自己抽……真的不用了……”
他要幫大家搬東西,那卷發女人忙攔住他,近乎喝斥了:“您放下!放下!我們來就好了!放下啊!”她一個勁沖還在往應笑手裏塞香煙的男護工使責備的眼色,“老張,你還不帶應總去會客廳坐!人一老總親自跑這麽一趟,大老遠的過來的,趕緊的啊!”她對着應笑是滿面春風,連說帶比劃的,“應總,休息休息,喝口茶,老張老家就是種茶樹的,我們這裏的茶特別好!”
其他人也都特別客氣,說什麽都不讓應笑插手幫忙卸貨,那老張拽着應笑:“應總,您這東西都送到了,還要您幹這些體力活,那怎麽說得過去!”
應笑應酬着:“沒事,沒事……”
那些護工看他要搬東西,一個個都來擠開他:“您放着,放着!”
轉眼間,應笑就被擠到了人群外頭去,只能幹看着。他掃見小豫對着他直笑,兩人的視線短暫的交彙,小豫歪了歪頭,繼續卸貨。老張又往應笑手裏塞煙,聲音嚴厲了:“應總!您這樣就實在太見外了啊!您是不是覺得我們這兒沒什麽好茶招待您啊?咳!就當賣我個面子嘛,嘗嘗我老家的茶,要是喝不慣再說!”
小豫這會兒也來插一腳,抱起一箱橘子,說:“應總您去歇會兒吧,這裏我們來就好了。”他還道,“老張家的茶葉不錯的,特別香。”
應笑瞅了瞅他,要把附近的一輛小推車推近後備箱一些,應和道:“大家還缺什麽就和我說啊,再給你們送過來。”
小豫接了話:“大家別客氣啊,應總可不是臨時想到一出是一出,這個捐贈他們是打算長期做下去的,大家有什麽需要就和應總說吧。”
應笑疊聲稱是。
有人問:“應總是不是平時都喝咖啡的啊?”
老張大手一揮:“咖啡我們也有啊!上回朱阿姨不是拿了好多什麽星巴克的咖啡粉什麽的過來的嘛,”他指着住院樓,攬着應笑的肩帶他往那裏去。應笑看一車的米面糧油,生鮮水果全卸下了車,和老張道:“我鎖一下車。”
小豫關上了後備箱,朝應笑揮了揮手,和那群護工推着小車往邊上走開了。應笑鎖了車,跟着老張進了住院樓。外頭天色暗,樓裏沒開燈,更暗了,瓷磚地上鋪着深色的地毯,那地毯一踩上去仿佛一腳踩在苔藓上,能踩出水來。應笑低頭看了看,老張就解釋了:“這幾天一直下雨,濕氣重。”
樓道裏隐隐有股黴味。
老張拍了下牆壁,說:“等過陣子,線路換一換,然後牆紙也換一換。”
牆上挂着的壁燈只是起着裝飾作用,那暗黃色的牆壁上,幾顆黴菌斑點在不甚明亮的光線下若隐若現。左右兩邊牆壁的高處能明顯看到一些發白的,好似懸挂過什麽大相框的痕跡。
走道并不寬闊,盡頭是個半圓形的前臺,周圍放着兩盆鐵樹,長勢倒很喜人,走道左邊稍亮堂些,右側更黯,似乎通往電梯間。
老張帶着應笑走左邊,道:“這就是我們的會客室,一半隔出來作了餐廳,醫生護士平時也都在這裏吃,有些住戶是發飯到房間裏的,有些自己能下來吃,願意下來吃的就來這兒吃。”
“住戶?”應笑看了看老張,老張看着那會客室,摸了下後腦勺:“我們這裏吧……”他往一張擺在窗邊的沙發座努了努下巴,擡腳往那裏去,聲音輕了,“住了不少孤寡老人的,都是一些基礎病,就是這個人老了嘛,身體機能就是會下降的嘛,多多少少都會有些高血壓啊,糖尿病什麽的,也不能管他們叫病人吧,你說是吧?”
應笑跟着他,點了點頭。這會兒客室和餐廳裏确實坐了好幾個老人,多數集中在餐廳那兒,餐廳的擺設和食堂大同小異,打飯窗口,成排的桌椅,不過靠進入口的地方支了張小桌子,放了些切好的水果。那些水果邊上就是臺不大的電視機,正播午後電視劇劇場。
老人們已經在吃餐飯了,飯菜窗口後頭不見人影。一個老人咂吧着嘴打量應笑。應笑和他點頭致意,老張問了聲:“喝茶還是喝咖啡啊?”
“茶吧。”應笑往外看去,會客室這一側的沙發座幾乎都靠着窗,那窗戶外頭能看到一片小花圃,天晴的時候想必室內一定陽光燦爛。只是今日天陰,室內室外一樣的烏灰,有兩個年輕人裹着外套坐在角落下圍棋,還有一個老太太蓋着毯子,面朝外頭打瞌睡。他們的臉看上去都好像蒙了一層灰。
老張拿了一杯熱茶過來,和那兩個年輕人打了聲招呼。兩個年輕人頭也不擡,繼續琢磨棋局。老張在應笑邊上坐下,臉上帶笑,一時沒話。應笑便掏出了一疊購物卡,說:“下個月還來,這些你們先用着,每張裏面都有一千。”
老張笑得更開心了:“那就不客氣啦!”他把那些購物卡攥在手裏,看着應笑,眼裏忽然泛起些怯意:“應總,我多嘴問一句啊……”
“您說,有什麽能幫到的,我們一定想辦法。”
老張指着外頭:“您那做菜師傅哪兒找來的啊?是你們公司食堂裏的嗎?你們食堂是承包出去的還是你們直接聘的他啊?他這工錢怎麽算的啊?”老張一口氣問了不少,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了,“我這剛才沒好意思直接問他,一是怕您那兒大公司給的錢我們出不起,二來也怕他全職在您那兒上班的,沒空做多一間,直接問他吧,他人挺熱心的,也怕他尴尬,我就想還是先和您打聽打聽吧,”老張搓了搓膝蓋,“不瞞您說,這療養院現在就是我們幾個住戶的家屬一塊兒弄,哪裏的經費都吃緊,食堂先前是承包出去的,以前院長卷款跑路了之後……”老張微微低下頭,一聲嘆息,“唉,您看我們這兒什麽樣的,什麽疑難雜症的都有住着的,以前那個院長吧,就是什麽人都收,為了賺錢嘛……兩個月前收了我們最後一筆住院費後就跑了,聽說是股票賠了不少,周轉不過來了,他這一走,這院子裏住的,家裏人還能稍微照顧着的就都把人接走了,我們幾個家屬就商量着把這地方盤了下來,留聘了一些醫生護士,不怕您笑話,孩子接回家,我也真的是沒法照顧。
老張喝了口茶:“原本承包食堂的承包商看生意做不起來了,也走了,現在打掃做飯都是誰有空誰就來幫把手,後院的那些停車位就租給平時在附近夜市擺攤的,補貼補貼。”
應笑問道:“那些老人家在吃的飯菜是他做的?”
“是啊,老人家吃得早,我們晚飯分兩批,一批四點吃,就都是上了年紀的,剩下的都是六點吃,他下午過來了就幫着做了,手腳又快,幹活又細致,飯菜也做得特別合口味。”
應笑說:“是嘛?”他道,“那我也打份飯吧。”他要起身,說着,“正好有些餓了。”
老張忙按住他:“您坐,您坐,我去就行了,”他道,“沒剩幾個菜了,都打一些您吃點?”
“行,行。”應笑道,“他也是我臨時找來的,我打個電話幫您問問我們人事吧。”
“好,那您忙……您忙……”
老張一走開,應笑就發微信給汪琪:陽光療養院,獻愛心,公關稿,明天要見報。
汪琪很快回複:照片?
應笑正打字,看到老張端着個餐盤從後廚出來了,他收起手機,走過去說:“沒事,沒事,就坐餐廳吃吧。”
他在餐廳坐下,往後廚看了看,老張說:“小豫師傅正給您熱蘿蔔糕呢。”
“蘿蔔糕?”
“他看我們廚房有蘿蔔就做了一些。”老張道,“這個蘿蔔糕也講究啊,真的吃得到蘿蔔,就是我在邊上起先看着挺心疼,那麽大根蘿蔔,他削了好多,說是皮太厚,容易吃到筋,那蘿蔔皮他就腌了做蘿蔔幹,倒也是個法子。”
應笑說:“我等我們人事回音啊。”
“沒事,沒事……”老張摸着下巴,笑了笑,“他人是熱心,但我們也不能老指望別人獻愛心對吧。”
應笑吃了些餐盤裏的洋蔥牛肉絲,第一口下去,鹹味刺激,他感覺吃了口米飯中和,米飯還是熱的,只是太過濕軟,他又夾了些白菜炒番茄。那白菜葉子和番茄塊倒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可一吃進嘴裏全都化了,未免炒得太熟爛了,這菜又偏酸了些。
應笑不免皺眉,問道:“這些都是小豫師傅做的?”
“對啊,是不是挺有心的?你看他這白菜他都是一片片啊,把裏頭那些莖絲都去了,入口即化,不費牙啊。”老張指着那份牛肉絲,豎起大拇指,“牛肉絲炒得也夠入味,他才起鍋的時候,我都配着吃了一碗飯呢。”
應笑看了看他,問起:“你們這裏現在還是有厭食症的住在這裏的吧?”
“有啊,三樓的家聞聞,還有一個女孩兒,他媽每個星期五會過來,說是分手鬧的,不光厭食,精神也恍恍惚惚的。”老張一笑,“你還別說,剛才煎蘿蔔糕的時候,都聞着味兒來了。”
兩人正說到這裏,小豫出來了,手裏拿着個小碟子,應笑沖老張擡了擡眼皮:“那我幫你打聽打聽吧。”
老張眼睛一亮,道:“那你們聊,我去忙……”他起身指着應笑的餐盤說,“飯菜不夠您說啊!”他還指了下電視機的方向,“還有水果!”他便走開了。
小豫在應笑對面坐下,遞上一碟蘿蔔糕,切成條狀的雪白糕點交錯疊放着。
應笑道:“沒煎一下?”
小豫看着他就笑:“牛肉絲還不夠鹹啊?”
應笑道:“照顧他們口味?”
小豫不置可否。應笑夾起一塊蘿蔔糕,看了又看,好奇道:“沒放些臘肉什麽的嗎,他們這裏沒有?”他聞了聞,“倒有些臘肉味。”
“臘肉臘腸蒸一下,出了些油,做糕的時候加進去。”
應笑往周圍看了一圈:“你怕老人家不好咬,不消化?”他道,“我記得以前去你們餐廳吃飯,一個客人喝多了,大聲吆喝說自己是什麽什麽報紙的食評家,說這道菜做鹹了,廚房失手,要你們收回去重作,你們經理出來和他說,這道菜的調味是我們主廚覺得最能體現食材特質的調味。”
小豫撐着下巴無聲地笑着。應笑咬了一口蘿蔔糕,糕體清潤,既能吃到蘿蔔的鮮甜,還能品到一絲米香。他咽下嘴裏的食物,直直看着小豫,繼續道:“在我印象裏,你是那種控制欲不強,極度完美主義,說一不二,偏執自我,你做什麽客人就要吃什麽,客人覺得不好吃,那是客人不懂得欣賞的主廚。”
“沒有哪個主廚控制欲不強的吧?”小豫也看着應笑,一手托腮,“我還以為你今天不會來了。”
應笑皮笑肉不笑:“就別再話裏話外取笑我了吧,我《食神》看多了,黔驢技窮,想到一出是一出行了吧,”他清了下喉嚨:“你記性倒挺好,我昨天給你看了下網頁你就記住了這家療養院的名字。”他問道,“你留下來做他們六點那批的晚飯嗎?我帶了不少菜過來。”
小豫笑眯眯地說:“我不是取笑你,是真的這麽以為的,你們方總都和我爸談得七七八八了啊,我想你也沒必要再勻時間給我了,剛才接到你的電話還挺意外的。”
“方總真的去找你爸了?”應笑夾蘿蔔糕的動作稍有遲疑,咬了一口糕,默默咀嚼了陣,問小豫,“他去你家了?”
“對啊,他和你們大老板今天去我家了。”
“大老板?”
“尤老板,拿一根黃色的手杖,頭發都白了的。”小豫形容了番,對着應笑眨起了眼睛,“我還以為你知道……”他摸了摸臉頰,轉移了話題,“你說要是市裏沒有一間療養院有照顧厭食症的,怎麽辦?”
應笑敷衍地點了下頭,低頭滑起了手機,他先在微信上找到方貴英,打了一行字:方總,今天怎麽一整天沒見到你人啊?
想了想沒發出去,又調出和三少爺的對話框,猶豫半天,也是一個字沒發過去,最後點進了工作群組看那些錯過的聊天紀錄,翻同事的朋友圈,沒人發過今天在總部見到了大老板。這頭半晌沒再聽到小豫說話,應笑心不在焉地說了句:“我真是準備來獻愛心的。”
小豫還是沒吭聲,應笑擡眉看了他一眼,他看上去有些無聊了,眼眸半垂,手壓在桌子上,手指不時撫桌面。應笑一時和他也沒什麽好說的了,便起身道:“我還有事。”
小豫并沒挽留他,應笑問他:“你怎麽過來的,要送送你嗎?”
小豫說:“你忙吧。”
應笑吃了盤子裏最後一塊蘿蔔糕,道:“他們想聘你給他們食堂做飯,你要是有興趣就和那個老張說吧。”
“哦。”小豫摸着餐桌點了點頭,興趣不大的樣子。
應笑惦記着方貴英的事,也沒多說什麽了,站起來就走了,可往外走了沒幾步,就看到老張正和兩個護士穿着的年輕女孩兒擺弄過道上的一盞壁燈。壁燈裏面發出一點微弱的亮光,女孩兒們拍起了手,一個說:“我就說是這個型號嘛。”
老張笑得很開心:“線路還是要重新排啊,不然頂燈還是沒辦法用。”
他朝應笑揮了下手:“應總要走了啊?”
應笑應了聲,卻轉身回了餐廳,小豫正收拾他吃剩下的餐盤。他過去和他道:“你要是不感興趣就和他們說你是我們公司直聘的,平時已經很忙了,”他說,“回頭我幫他們聯系個做食堂的。”
說完他站着沒動,小豫看着他直眨眼,有些疑惑:“還有什麽要交代的嗎,應總?”
“你那個蘿蔔糕還有剩嗎?我看你也沒興趣再做了吧……”應笑努努嘴,“不然和這些剩菜一起打包我帶走吧,放久了也不好吃了,別浪費。”
小豫又眨了眨眼:“蘿蔔糕沒剩的了。”他道,“那我把你吃剩下的這些打包了吧。”
應笑聞言,嘴裏直湧上一股鹹味,他咬了咬牙:“行吧,你打吧,不能浪費。”
4.4
汪琪光腳踩在地上,一手揉搓着後頸,坐在辦公室裏盯着屏幕上的企劃案出神,放在桌上的手機屏幕不時閃一下,伴随着叮一聲,叮一聲的響。不用看也知道,無非是會議提醒,父母的微信,朋友的聚餐邀請,那屏幕上一根豎在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圖表中間的光标也在閃。她心煩意亂地撇過頭,揉了揉眼睛,關了文檔,打開了個新的ppt文件,看着空白的界面盤算了好一會兒,一個字也寫不出來,就先點了保存,另取名“月會例行報告”。她靠在椅背上,望着辦公室裏空白的牆壁,悶悶地嘆了聲氣。空白界面上也有個光标開始閃爍。汪琪放在桌上的手機鈴聲響了,有人來電。她瞥了眼,沒接,很快電話挂斷,是袁善找她。電話沒通,他就用微信聯系她。先是發了個聳起眉毛的笑臉,接着寫道:姐,以後公關的事還是麻煩應總直接找我吧,我們直接對接,也不麻煩您當傳話筒,浪費您忙業務的時間,是吧?
汪琪回了個眯起眼睛的笑臉,邊琢磨邊打字:不好意思,剛才在開會,想接的時候你就挂了。
她回:可不是嘛,應總找我的時候我也是滿腦袋問號,我估計他在微信上點錯人了,我也不好意思直接拒了他,搞得我們這些老興龍人真的像在孤立他這個空降元帥一樣,你說是吧。
袁善還是發和先前同樣的笑臉:明白,明白,看來是我的業務還不夠熟練,應總對我的印象還不夠深刻,估計以為我也是個助理跑腿的呢。
袁善還問道:那稿子應總需要過目一下嗎?這照片裏他出鏡了,我就寫了幾行關于他的事,他忙不,不然您幫我問問是直接發呢還是給他看看?我怕他太忙打擾了他。
汪琪盯着對話框裏的那個“也”字看了半天,腦門上青筋亂跳,往外一瞅,拉開的百葉窗外便是格子間辦公室,有人站着說話,有人穿梭其間,有人往她這裏打量,生面孔,或許是新來的實習生,或許是新來的助理,又或許是不太熟悉的別的部門的同事。汪琪對着外頭笑了笑。她從皮包裏偷偷拿出了另外一部手機在桌子下面點開了看。
James早上發了短信給她,又找她喝茶,另傳了張圖片給她。那短信裏寫的是:我對你這個老同學可是絕不藏私啊,樂彙未來的拓展版圖,你看看感興趣不?
汪琪點開圖片一看,那是張标記了東京,曼谷,普吉島和濟州島的地圖,每個城市上都畫上了樂彙的logo。大約是看到她看了信息了,James很快就又來信息了,他道:你大學的時候不是修了日語嘛,實習的時候也是去的日企,你要是過來,亞洲海外這塊就交給你負責了。
汪琪撫着額頭,又忍不住嘆氣。她擡眼看桌上的電腦,眼神不由自主地在兩邊的空白牆壁上逡巡,這就看到應笑急匆匆地跑了過去。她脫了眼鏡,套上高跟鞋,藏好第二部 手機忙追了出去,應笑跑得快,她腳上還貼着膏藥,不敢追太急,只好大喊了一聲:“應總!”
應笑沒停下,回過頭來看到她,步伐漸漸放緩,指着電梯的方向問:“什麽事?”
汪琪吞了口唾沫,小心地往前小跑起來,到了應笑邊上才輕聲開口:“早上給您的企劃案……”
應笑繼續往電梯那裏走,這一路上就他們兩個人,他的聲音也不大,道:“正在看。”他說,“概念還可以,框架也有了,只是會員制廚藝教室,每月食物訂閱,這個概念并不算創新也不算獨特,如何細化,深度化才是重中之重。”應笑提點她道:“兩個方向你可以考慮考慮,名廚指導或者會員專享的,配合廚藝體驗的旅游項目。”
“旅游項目?”
“安缦的22天環游世界的項目你聽說過嗎?”
汪琪點了點頭,卻有些疑惑:“可是他們是全世界都有酒店啊,我們做超市的……”她恍然大悟,“追溯食物源頭,回到源産地!可以帶客人去體驗挖掘松露,看三文魚洄游,現在量身訂制行程,精品團本身就是主流,這個概念面向的客戶群也更願意花錢來享受這種獨一無二的體驗。”
應笑停在了電梯間,按了向下去的按鈕,說:“後天每個月的大會上我點你一下,你提一提,你這個提案還是很符合我們一開始給歐齊确定好要走的路線的。”
汪琪猛一頓颔首:“是,是,不光是做超市,是做一個精品概念的集團,”她既興奮又緊張:“那我今晚就好好修改潤色一下!”
陸陸續續有別的部門的人從辦公室裏出來,有的見了他們兩人就打招呼,有的笑着點頭致意。向下去的電梯到了,門一開,電梯半滿,應笑往電梯裏去,衆人配合地挪開位置。汪琪看着應笑,還有些話想說,應笑對她抖了下眉毛:“我還有事。”
汪琪又是點頭如搗蒜,看着電梯門關上,默默地拿出手機編輯微信:應總,剛才您發我的照片我已經轉發給小袁了,他說稿子寫了幾句和您有關的,那您要先過目過目嗎?
應笑在電梯裏收到了信息,點開一看,火氣就上來了,啧了一大聲,邊上的人自覺地往旁邊又挪了挪。應笑凝眉回複:袁善的工資算我一份還是你的工資算我一份?你們兩個誰要是不想幹了就早點和我說。
信息發送,應笑開了靜音模式,氣沖沖地收起了手機,這時電梯恰好到了一樓了,他小跑着出去,出了辦公樓的旋轉門,就往一輛停在門前的白色特斯拉跑過去。車窗放下來,只見副駕駛座上坐着個老人,手握一根棕黃色手杖,方貴英坐後排,三少爺開車,指指後頭,興高采烈,躍躍欲試地:“Shawn,上車啊,別傻站着了,上來啊!”
方貴英直朝他揮手:“應總,上車吧!”
應笑忙說:“不好意思,大家久等了啊,小袁那裏遇到點事要我拿主意。”他畢恭畢敬地和那拿手杖的老人打招呼:“尤董事長,好久沒見了。”
“我這也才到。”三少爺朗聲笑,“你這時間抓得剛剛好!不愧是時間管理高手,真是規劃得一秒不差啊!”
應笑上了車,正系安全帶,方貴英便挨過來和他很親熱地說話:“委屈應總的長腿了啊,本來我說我們四個人兩臺車,我帶老爺子,三少爺帶你。”
三少爺在導航軟件上打字,插了句嘴:“你那是汽油車,我這是電車,開我這個過去環保啊,環保節能減排,走可持續發展路線,打造綠色産業鏈也是我們歐齊的企業文化嘛。“
導航設好了,三少爺一拍手:“好嘞!咱們出發!”
随着車子發動,尤老板的眼角往後一瞥就飛速收了回去,他道:“你那個副手在樂彙混得不錯啊。”
應笑回道:“是說James吧?”他解釋說,“也不能說是我的副手了吧,早就分道揚镳了。”
方貴英拱了拱應笑,奉上個抱歉的笑:“老爺子惦記吃粵式點心,下午茶什麽的,說實在的,這市裏吃來吃去我還是覺得粵意的做得不錯,又是新的店,就帶他去嘗了嘗鮮,沒想到正好遇到樂彙的幾個人。”
應笑說:“粵意的下午茶得提前預約吧?”
方貴英悄悄問應笑,七分擔憂,三分責備:“粵意的事是不是黃了啊?你說你也不早和我們通通氣,不然我也不會帶老爺子去那裏受氣嘛……”
應笑回話的聲音很清亮:“本來也沒打算一定要找他們,只是聽說鄭緒偉開了新餐廳,我以前和他碰過幾次面,就去吃吃看,新派粵菜,我個人吃不太慣,也就那樣吧。”
方貴英笑着拍應笑的手背,說:“應總那是吃了多少世界頂級餐館了。”
三少爺透過後視鏡往後看,說道:“水和飲料你們有需要的嘛?要上廁所的話和我說一聲啊。”
方貴英又換上了那一臉的歉意,看了車裏一圈,說:“咱們和人生意談不成,買賣不成交情還在,憑我這張老臉換張桌子吃頓下午茶那也不算個事兒……”
三少爺看了看尤老板:“今天老孫在不?”
方貴英接道:“鄭緒偉那小子的表面功夫做得還不錯,還親自來給我們上菜來了。”
尤老板發出“嗯”的一聲,沒話,神情十分嚴肅。應笑道:“推廣明星主廚來帶動客流,吸引輿論關注,十多年前歐美就在搞這一套行銷了,他們同時配合大量的烹饪綜藝節目,競技類的就有不下五檔,不過後疫情時期,消費者和投資者也已經理性了不少,加上網絡媒介異軍突起,任何人都能開頻道做節目,帶熱度,只是輿論帶來的熱度終究會過去,餐廳還是要靠穩定的出品和不斷推陳出新才能吸引客流。”
方貴英連聲附和:“說得對,說得太對了,我看也就是新開業才有那麽多人去湊熱鬧,還有就是店實在小,這就是最簡單的供需關系嘛。”他拍了下應笑,眼珠瞪大了,“你是沒看到那個James,趾高氣昂的啊。“
三少爺厲聲說:“那小子我見過!真不是個東西,”他一看尤老板,愈發得生氣,“爸,你還不知道吧?當時Shawn還和我談了好久給他的待遇,一切都是按照給他的标準一起來的,那小子表面上千恩萬謝,結果呢自己跑去了樂彙,留下Shawn一個人來我們這兒開荒,你說是不是不是個東西?”
應笑還沒出聲。那方貴英一拍膝蓋,也替應笑不值了起來:“是啊!真不是個東西!應總,你說他跟了你那麽多年,說好兩個人一塊兒來興龍的,結果甩下你落跑了,還截了我們的胡,哪兒有這樣的?”
應笑往前看去,立即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要不是被他截胡,說不定我們也不會找到豫膳房。”
尤老板冷聲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他瞄了眼三少爺,“你以為你給他的條件很好了,他就拿着這麽好的條件轉頭去找老唐談判去了。”他敲了下拐杖,“和你說過多少次了,要帶眼識人,從小到大就是學不會。”
應笑道:“這事的責任在我,James跟了我五年,我一直都知道他是個有野心的人,在商場上有野心絕對不是壞事,可是我高估了我自己,我以為我的能力足夠他心甘情願跟着我做事。”
方貴英咋着嘴巴:“哎呀應總,這話說的……怎麽說得好像在打仗似的,”他打着圓場,“說得你這好像孤軍奮戰似的,您放心啊,來了我們興龍了,我們興龍就是你最堅強的後盾!!”他一攬應笑的肩,大手揚起,“和你一塊兒上陣殺敵!”
三少爺的聲音一高,道:“對了,爸,說起豫膳房,你之前不是老惦記他們家嗎?你猜怎麽着,Shawn找到了那個豫老板的兒子!豫師傅的傳人,你知道不,他也是個特別牛逼的廚師,什麽米其林三星,人那是年年都拿!粵意那個還不知道在哪兒給人削洋蔥的時候他就功成名就啦!所以您別擔心,我們歐齊的福氣還在後頭呢,來日方長啊!”他發出爽朗清脆的笑聲,尤老板卻還是冷冰冰的,沒有絲毫回應。方貴英聽了,笑呵呵地伸出手捏了捏尤老板的肩,态度真誠又親昵:“您放心,這個小豫師傅治手的事肯定沒問題。”
應笑心中警鈴大作,方貴英還沒消停,來回打量起了他和三少爺,又道:“法務部的小張已經在拟合同了。”
應笑和三少爺在後視鏡裏飛速地交換了個眼色,三少爺停了車,等紅綠燈,轉移了話題,指着前頭道:“爸,我和你說,我們這農場的選址特別好,從市區過去撐死了三個小時,但是吧,那裏還保持得特別原生态,您知道為什麽嗎?”
方貴英卻不肯放過豫膳房的話題,道:“剛才一直沒機會說,正好現在應總也在,其實吧,今天早些時候,我和老爺子去了趟豫老板家,他同意把豫膳房這個招牌賣給我們,還幫我們做半成品的監修顧問,可以挂他的大名,往後他還會給我們提供一些他們店裏那些經典菜的食譜。”方貴英捏着尤老板的肩,情真意切,“特別是那道梅菜扣肉,我們興龍那個甄選做的半成品,那會兒我就試圖還原豫膳房的味道,你們現在是什麽鵝肝松露随便吃,我們那時候,我跟着老爺子打拼的時候,能去豫膳房點上一份他們的梅菜扣肉那是多幸福的一件事,你們能想象嘛?”
這說着,方貴英就眼含了熱淚。應笑贊嘆不已:“方總的效率就是高啊,那好啊,是好事,肯定是好事,值得慶祝慶祝。”
方貴英吸了吸鼻子,低頭抹眼睛。三少爺也道:“那肯定是好事啊!那肯定比那些什麽新派粵菜,創意料理強啊!我和你們說啊,那些什麽創意料理,就粵意搞的那一套,就是噱頭,爸,我們這農場裏回頭自己養羊,養雞,養牛,什麽羊肉爆肚omakase,溫體牛十吃全給它弄起,那全國,全球我們肯定都是獨一份的!”
應笑幫腔:“最重要的是農場生産的安全綠色的有機農産品通過歐齊的平臺走進家家戶戶,現代人最擔心的就是食品安全,我們在全國各地都可以展開這種綠色有機農場,配合當地生态,推出富有各地特色的農産品,訂制化生态游,生态餐飲體驗,歐齊的高級會員還能享用一些特色服務,比如廚藝體驗,特色餐飲訂制服務,我們的電子平臺也會通過大數據分析,為不同的客戶提供不同的促銷積分産品,以此精品化私人化客戶的購物體驗,提高客戶忠誠度,增進客戶粘性。”
他和三少爺一唱一和:“對,對!別說現在科技還真是發達,大數據随便一搞,你這手機就放不下來了,爸,你說是不是特別好?而且我們農場絕對是零污染,零浪費,我們的農場就是個特別和諧的生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