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7.4(上)
7.4(上)
應笑醒過來的時候頭痛欲裂,他看了眼時間,晚上九點半,他便想再繼續睡會兒,能不能睡到天亮另說,起碼先把這波頭痛熬過去,可生物鐘作祟——已經到了他往日跑步鍛煉的時間了,經年累月形成的習慣使得身體興奮了起來,怎麽也睡不着了。他的頭一陣陣痛,好像有人拿着根棍子在攪拌他的腦漿,攪得他就算躺着都覺得天旋地轉,這個神秘人再多攪幾下,他懷疑自己的腦漿可能要從耳朵裏流出來了。應笑在地上又躺了會兒,瞅着藍幽幽的天花板,先喊了兩聲汪琪和小豫,确定屋裏只有他一個人時,才慢慢吞吞地撐着地坐起來,艱難地嘆出一口氣,扶住額頭,坐在地上按摩太陽穴。
這幾天喝得實在有些多了,尤其是村裏自釀的橘子皮酒,後勁實在大,加上地鋪實在難睡,天又涼,兩層被褥都抵不住地上的寒意。應笑打了個噴嚏,爬去了沙發上坐着。他擱在茶幾上的手機不停閃光。有新郵件,來了新的微信,即将召開的電話會議的提示音交錯響起。他瞥了一眼,視而不見,仰臉坐着。
手機在他眼角的餘光裏不斷閃爍,提示音不斷得響。
應笑閉上了眼睛。可僅僅過了片刻,他還是拿了手機開始看郵件,看微信。
布朗特的翻譯發來一封感謝信,小萬問他打算什麽時候回來,說這村裏的條件太辛苦了,他看了,實在很心疼應笑,還說明天就帶人過來裝修辦公室,他和張書記商量好了,村委會的禮堂正改造,他們幫着弄,村委會可以把禮堂挪一半出來給歐齊用,至于員工住宿出行的問題,他也和三少爺打了商量,馬上就安排從市區總部出發的班車,有需要的員工可以自行搭乘,如果想住村裏方便工作,歐齊會給租房補貼,就和鄉親們租房子住。
張書記還說開飯館的老蔡可以包夥食,早中晚三餐都能做。
不知怎麽,應笑想到了剛才睡覺時做的一個夢。還是上帝視角,還是他能看到他自己。他看到自己坐在馬戲團的觀衆席上看馬戲表演。表演者是小豫,他一會兒變成貓,一會兒變成狗,一會兒變成蜥蜴。他每一次變身,周圍的觀衆都會配合地鼓掌。他做這個夢的時候,小豫好像就在他邊上,好像還和他說了些什麽,然而他那時候專注做夢,并沒有留心小豫的夢外之音。現在仔細一回憶,小豫似乎說了什麽開飯館的事情,應笑拖着疲憊的身體站起來,裏裏外外找了一圈,不見汪琪,不見小豫。前院裏只剩下一輛自行車了。
應笑想了想,發了條微信給汪琪:你在哪裏?豫師傅好像想開了,可能打算重操舊業,等我和他談妥了,這個項目你來做吧。
他也發信息給小豫了,問他在哪裏。小豫沒回。又等了會兒,還是沒信,汪琪也不回他的信息。應笑便去廚房喝了兩大杯水,批了件外套,出了門。
秋日的村落夜晚涼風習習,已經沒什麽人醒着了,偏離了主幹道之後就看不到路燈了,應笑走了一陣,來到一條泥濘的小徑上時,下意識地想開頭燈,這才想起來頭燈給了汪琪了。索幸今晚的月光還算皎潔,放眼望去,這條鄉間小路并不是全黑的,況且這條小路是他這幾天夜跑的時候都會跑的路,沿路的景致和道路的狀況他還算清楚,應笑便繼續沿着這小路走,一路走上了通往方家的盤旋山路,他始終攥着手機,不時看一眼,已經過去半個小時了,汪琪頭一次既沒讀也不回他的信息。應笑直接打了電話過去,忙音響了好久,直接轉去了語音信箱。應笑便沒再找她了。
新郵件和新微信的提示音還一直響,都是需要他過目的文件,都是需要他點頭的預算,都是需要他做的決策。歐齊內部的質檢部門發現長期合作的面粉供應商有違規操作的嫌疑,通報給蒲敬希望他下架商品,卻被他的兩份質檢合格報告打了回來。歐齊內部的标準和他另找的質檢公司的标準不統一,說來說去,他就是不想下架産品,還質疑起了質檢部的專業性,質檢部的總管氣得不輕,直接把文件和郵件全轉發到了應笑這裏,應笑以前從沒接觸過面粉質量檢測标準,不得不停下來認真看報告,一發現生僻的化學符號,随時複制粘貼到搜索引擎裏。他站着研究得有些累了,在路邊找了塊石頭坐下,繼續看。
一份二十多頁的質檢文件看了一大半,就聽不遠處傳來唰唰的聲響,這聲響越來越近,好像橡膠輪胎摩擦着地面飛速朝他滑行過來。應笑一擡頭,這就看到小豫從上坡殺了下來,他的臉色緊張,雙手抓着自行車龍頭,雙腳伸長在地上用鞋底在地上打剎車,可車速一點都沒有放緩的趨勢。他也看到應笑了,慌張大喊:“剎車壞了!小心!”
這盤山小路一邊是山,另一邊就是懸崖了,小豫歪歪扭扭地往下滑,山路坡度高,路上還坑坑窪窪的,他這麽一路往下,一路撞到那些土坑裏,自行車不受控制地彈起好高,再落地時,似乎更難控制了,這車子再不停下來,可能随時都有歪下懸崖的危險。應笑趕緊收起手機,跑過去撲在了那自行車上,抓住了自行車龍頭,硬是把它按地上按,這股阻力使得自行車歪向了靠山的那側,他和小豫一齊摔在了泥路上。小豫先回過神來,坐在地上哈哈大笑,應笑實在笑不出來,把壓在身上的自行車推開了,忍不住嘀咕:“這種時候你還笑得出來?”
小豫用力拍了他的後背一下,精神頭十足:“我們都沒死啊,不值得開心一下嗎?”
應笑指着那輛自行車:“你不是修了半天了嗎?”
“我又不是專業的。”小豫一看他,慘叫了聲,一咕嚕爬起來,抓着應笑的左手道:“應總,你流血了!”
應笑的左手手背上不知被什麽東西滑開了道口子,流了血。他點了點頭:“我知道。”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是這麽鎮定。”小豫朝他豎起大拇指。
“流都流了,也沒死,就這樣吧。”應笑說。
小豫要拉他起來,說:“回去給你包紮一下,處理一下吧,好歹也洗洗,別細菌感染了。”
應笑自己站了起來,拍拍衣服褲子,摸出手機,往山下走,繼續看文件。
小豫扶起自行車,跟上了他,問道:“你看什麽呢?”
應笑倒不回避他:“大事,大麻煩。”
“我有紙巾,你先擦擦。”小豫遞了一包紙巾給應笑。
“沒事,不用,謝謝。”
小豫看了看他,說:“哦,對了,你的野貓不見了。”
應笑并沒接話茬,小豫又道:“我剛才在附近看到動物的腳印了,好像狼的,你說……那野貓……”他吞了口唾沫,“那小孩兒不會被狼叼走了吧?”
應笑聞言,轉身要往山坡上去,道:“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
“沒事啊,我們一起去看看吧,再好好找找,說不定他躲起來了還是怎麽樣……”
“你剛才進去了?”
兩人便都調轉了方向,往方家去。
“進去轉了轉。”
小豫又說:“也可能我看錯了,不會真的有狼吧……”
應笑把手機調成電筒模式照明,加快了步伐。小豫推着自行車走上坡有些跟不上他了,便把自行車停靠在了路邊,和應笑一塊兒急急忙忙往山上趕。
應笑說:“先再找找人是不是真的不見了,要是真的不見了,就去找張書記他們。”
他道:“下午我們來的時候,他還在,看到張書記就跑了。”
“我估計他跑了之後看你們走了又自己回來了。”小豫推測,“我剛才進去的時候,在屋裏找到了一盒自熱鍋,還是溫的,但是就是沒看到他的人。”
說話間,兩人到了方家門口了,鐵門緊鎖,小豫帶應笑繞去邊上,他先爬上牆去騎牆跨坐着,朝應笑伸出手,應笑抓着他的手也爬了上去,兩人翻進了方家的院子。小豫就喊了:“方東興,你在不在啊?我們不是來趕你走的,你在的話就應一聲,你吃過了嗎?東西夠吃嗎?缺什麽我們再給你拿啊。”
沒人應答。兩人進了屋,小豫一指,地上的一堆幹草附近确實放了個自熱鍋,那塑料盒子邊上還堆着一些零食包裝袋。
應笑摸了摸那自熱鍋,已經涼了,裏面的食料還有大半。
小豫這時已經走到後門了,他吹了聲唿哨,指着院子後頭的一個矮棚說:“那裏好像是雞舍,那只公雞你記得嗎?”
“公雞還在嗎?”
“公雞不在啊,但是雞舍附近有雞的腳印,人的腳印還有我覺得像狼腳印的東西。”小豫拉着應笑去了雞舍前頭,指着那片爛泥地上錯綜複雜的好幾排腳印說道。
小豫蹲下了,開始推理:“我懷疑小孩兒在屋裏吃東西,公雞突然在雞舍狂叫,應該是狼來偷雞來了……然後小孩兒聽到了……”
應笑推開了雞舍的門,說:“這門有些重,狼弄得開嗎?”
他手裏的電筒光照進雞舍,一地的雞毛。小豫跟着進來了,說:“你照低一些,我看看腳印,看看有沒有狼的腳印。”
應笑就放低了手機,疑惑說:“或許是狐貍?土狼?”
小豫指着雞舍木牆上的一個洞,快步朝那裏過去:“那可能是從這裏鑽進來的?”
應笑也走過去,還在琢磨:“狼的體型能從這裏鑽進來嗎?”
小豫蹲下了比劃,挑起一邊眉毛:“也許?”
應笑也半跪下,繼續照周圍,忽然,小豫抓住他的手,眼神警醒,問他:“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應笑跟着警惕了起來,起身往外照去,嘴上道:“什麽聲……”
那個“音”字卡在了他的喉嚨裏,因為這才說到“聲”,下一秒他就聽到了“卡擦”一聲木頭斷裂的響聲。他整個人往下墜了下去。這墜落發生得太快太突然,他只有一點時間和小豫對上了眼神——小豫也在往下掉,他的眼神也是茫然的。
兩人又一次一齊摔在了地上。應笑渾身都痛,還好他下意識抱住了腦袋,可也因此,一直抓在手裏的手機脫了手,不知道飛去了哪兒,周圍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到。他只能聽到小豫的聲音。
“這雞舍下面怎麽還有地窖啊??”小豫還問道:“應總,你沒事吧?沒又傷了吧?”
應笑感覺左手的傷口似乎被刮蹭到了,被扯得更開,他勉強壓抑住喊痛的沖動後,搖了搖頭。小豫又喊了:“應總??”
一雙手摸到了應笑的腳。應笑清了下喉嚨,回道:“沒事,你呢?”
那雙手按在了應笑的腳上,小豫的聲音又響起來:“我也沒事,手腳都沒斷,地不太硬。”
應笑在地上摸索起了手機,說着:“張書記确實提過,之前警察搜方家的時候在地下什麽地窖搜出很多罂粟種子。”
他道:“找找手機,我的手機不見了。”他問小豫:“你帶手機了嗎?手機呢?”
小豫沉默了片刻後,說:“好像也掉了,剛才還在口袋裏的。”
他開始扯開嗓門呼救:“有人嗎??救命!!”
可這麽喊了兩聲,小豫就放棄了。空寂的黑暗中,連回音都沒有。應笑繼續找手機,他的眼睛逐漸适應了黑暗了,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小豫站着的身影,模模糊糊地看到他朝自己走過來。他的身邊一熱,小豫擠着他坐在了他邊上。他感嘆道:“汪總回頭回來,看到我們兩個都不在,會找我們的吧?”
“你知道汪總去哪兒了?”應笑問道。
“約會吧。”小豫用力吸了下鼻子,拱了拱應笑:“應總,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她有男朋友。”
小豫哈哈笑:“不是!我是想說,你知道嗎,段譽和王語嫣就是在枯井裏待了一晚上待出感情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