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上邪古墓【16】
鶴焉極少下山,嫌少有外界之人認識;而白芊芊雖經常出島,卻從未與妖魔打過架,一般是去人間捉幾個小鬼,采辦一些姑娘家的物什。
她們随身帶了隐去仙澤之氣的靈犀香囊,混入沼澤宮應不成問題。
但若一旦被發覺,白芊芊不覺傻白甜能護住她們。
雪苋傻,商弦月可不傻,衆妖魔更不傻。
也就是說,事情一旦敗露,九死一生。
即便如此,她還是打算闖一闖魔陰沼澤宮。
此行能與鶴焉成為生死之交,日後感情可向前邁進一大步。
還有便是,若能順利殺了孔雀妖,羊星河答應他,成全她與鶴焉的婚事。
千浮島與少室山兩位仙主,本有意撮合他們,若再有首尊肯定,他與鶴焉有相守的可能。
當然,他心裏清楚,羊星河此計極為自私,不過是利用她與鶴焉,替他報殺子之仇。
孔雀妖殺死的諸多仙門弟子中,有他兒子。
羊星河不殺死孔雀妖,怕是難平心底之憤,但又懼怕商弦月的能耐,不敢直面鋼,只得借刀殺人。
成了,他大仇得報,不成,犧牲的是別家門派弟子。
羊星河,既有狐貍的狡猾又兼狼的狠心,令人不齒。
商弦月端坐案前,提筆勾畫天族冊中幾個人名單,這幾位悍将,提戟持钺刺入爹娘骨肉的場景歷歷在目,他欲用最新一批契奴,将這幾位天将誅殺。
窗外一疊聲貓叫傳來,商弦月頓筆,眸底的冷絕轉瞬既去,化出一層柔光。
野丫頭回來了。
雪苋學貓叫得嗓子疼,裏頭的人,頭偏都不偏,目不斜視埋首看卷冊。
見人走去火爐旁提茶,雪苋縱身一躍,打窗戶口跳進去。
咚一聲,這般大動靜也沒讓銀發深袍的人回首望一下。雪苋只見對方提了爐中壺,錯開兩步走至茶案,往玉盞內添新茶。
雪苋跺腳,“弦月哥哥,你怎麽不理我。”
商弦月拿銀捏夾了兩顆冰棗入沸茶,這才轉身,“呦,這是哪家的野丫頭,還曉得回來。”
雪苋撲上去,抱着對方腰身,“弦樂哥哥我好想你,我給你帶了好多禮物。”
商弦月唇角勾笑,一手端起案首甜茶,遞給懷中撒嬌的小貓,“嗓子都啞了,喝口茶潤潤。”
雪苋端起茶,嘟嘴道:“你明知是我,故意不理,就會欺負你妹妹。”
熱茶添了冰棗,溫度剛剛适宜,雪苋一口氣灌下,商弦月頗自然地拿指腹抹去對方唇角的水漬,便聽小丫頭開口:“哼,以後你若再欺負我,我就讓我家男人揍你。”
“又說些不知羞的話。”商弦月捏捏小肉臉,看來小丫頭偷溜出去一趟,不曾吃苦,不但未清瘦,似乎還圓潤一些。
雪苋拽了對方的手,直奔門外端立在雪柳樹下的鶴焉身旁,歡快的給人做介紹,“這是鶴焉,我給自己找的相公。”
指着面色轉為僵冷的商弦月,“這就是我哥哥,怎樣,同我說的一樣美吧。”
只對視一眼,兩個男人便從彼此眸底探出敵意。
鶴焉拱手,皮笑肉不笑,“常聽雪苋提起宮主,久仰大名。”
“常?”商弦月唇角勾出一抹不屑,“你們才認識幾天,這個“常”字,未免用詞不妥。近些天承蒙公子照拂我這個又傻又蠢的妹妹,沼澤宮定好生招待公子。黑檀,帶人去點睛閣休憩。”
“點睛閣太遠了,就讓鶴焉留在我的雪歲邬,哥哥你莫要擺一副臭臉麽,這是我的有緣人,你将來的妹夫。”雪苋不滿道。
商弦月總算淡淡一笑,輕撫雪苋的額頭,“小丫頭被我慣壞了,童言無忌,公子莫見笑。”
雪苋執起鶴焉的手,望向商弦月,“真的是我的有緣人,弦月哥哥你看,十二月珠變成了粉色,我要嫁給他的。”
商弦月視線膠着在交疊的一雙手上,忍了片刻終是沒忍住,一把拽過雪苋,“是否是你的有緣人,只憑一串珠子斷定豈不草率,婚姻大事豈可兒戲。”
“不是的,不止珠子亮了,我是喜歡他的。這一路上他一直照顧我保護我,待我極好。”雪苋着急解釋道。
商弦月淡定道:“長兄如父,你們二人若想在一起,需得經過我同意。”
言罷,凜冽轉身,趨步走進內殿。
雪苋十分氣惱,望着銀發背影入殿去,“我哥哥她以前不是這樣的,不知怎麽回事,突然這般不講理。不過沒關系,他管不了我。他不同意,我喜歡你就好。”
雖雪苋執意讓鶴焉留宿雪歲邬,但鶴焉仍堅持住進點睛閣。
商弦月果然起疑,不但懷疑他,就連同行的白芊芊以及思筠,也起了疑,已派人去打探三人背景。
游方術士一詞,是搪塞不過的。
鶴焉白芊芊以最快時間,尋到孔雀妖。
魔陰沼澤宮簽有大批契奴,尚有利用價值的契奴,神智保持清醒,被商弦月安置深院。
無利用價值的,已變成毫無神智的傀儡,鎖在沼澤洞,列入死士軍。
即便尚有神智的契奴,于魔陰沼澤宮,地位頗低,同奴才無異。
像雪苋那般被寵至手心的契奴,獨她一個。
鶴焉白芊芊聯手殺死孔雀妖并不難,只怕孔雀妖莫名被殺引來調查,于是白芊芊約雪苋游玩,鶴焉故意将孔雀妖引去,兩人打鬥間,孔雀妖的翎羽蔱,刺中雪苋肩胛,鶴焉便出手殺死孔雀妖。
翎羽蔱含劇毒,但宮主不會輕易讓妹妹死去,他們認定商弦月定不吝啬仙丹靈藥替人解毒,才用此招。
雪苋醒來,發現自己躺在雪歲邬的雪絨花帳內,她方支起上身,桑桑旋身去院中禀告宮主,“主子醒了。”
商弦月奔至床榻,扶穩方下榻的妹妹,“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雪苋搖頭,“鶴焉呢,我記得他與一尾綠孔雀打架,有沒有受傷。”
商弦月冷下臉,“那厮已被我關至沼澤洞,你可知他與白芊芊乃仙門首徒,此次入魔陰沼澤地定無好事。孔雀妖死得蹊跷,我看他們是以你打掩護,故意殺了他。”
雪苋急道:“他們是我朋友,你怎麽能将人關了。”
“此事非同小可,我不許你再與他們見面。”
“好,你不去放,我去。”雪苋往外走之際,被商弦月擡臂拉回。
商弦月無奈道:“他們利用你的單純,潛入魔陰沼澤宮絕無好事,若非看在幾位知你身份,不曾傷害你的份上,我早将他們處死,待我查清原委,再行定奪。”
見小丫頭仍舊固執替人說情,商弦月揮手布出一道結界,“事情未查明之前,你好生養身。”
雪苋不停拍打結界,沖漸行漸遠的銀發背影喊道:“弦月哥哥,你何時變得這麽讨厭,我不喜歡你了。”
腳步微頓,商弦月默然:或許我一直都讨厭,不配你喜歡。
好在沼澤宮的探子未查出思筠的身份,商弦月只将人軟禁點睛閣。
雪苋正急得團團轉時,思筠冷不丁穿透結界進來,“你家哥哥的結界設得有幾分霸道,一般人還真進不來。”
思筠的全力幫襯下,雪苋将鶴焉白芊芊自沼澤洞帶出,并順利送出魔陰沼澤宮大門。
白芊芊忍不住對思筠刮目相看,“我終于曉得你是幹什麽的了,專業做賊的,牢房的鑰匙,提審玉碟,出行令牌,各關卡玉扣,你竟信手拈來,失敬失敬。”
“不用這麽崇拜我,小意思。”思筠頗顯得意。
雪苋面含愧色,眼圈紅紅對鶴焉說:“沼澤宮的人最恨仙人,抱歉帶你們來做客結果反而害你們被關起來。”
鶴焉有些內疚,“是我隐瞞了身份,且害你受傷,抱歉。”
雪苋擡首,一雙清潤眸子盯着鶴焉瞧,“孔雀是你故意殺死的麽?你來沼澤宮究竟是為何。”
鶴焉不忍心繼續利用小姑娘的純真善良,誠實道:“是。我來沼澤宮是為了殺孔雀妖。”
雪苋袖下指尖蜷了蜷,眸底氤出霧氣,努力不讓眼淚墜下,“虧我還自作多情。”咬咬牙道一句,“對不起。”
說完,沒臉看對方一眼,轉身跑開。
思筠後頭吶喊道:“你哥哥太兇啦,我就不進去陪你了,有空去天音坊找我嗑瓜子啊。”
那道嬌小身影再瞧不見,鶴焉才一臉沉郁轉過身,思筠貧嘴道:“兄臺,入戲太深一時抽不出來是吧,要不咱們喝兩盅清醒清醒。”
鶴焉眸色幽深,直盯着對方瞧,“你究竟扮演何角色,你這一出出的又是為何。”
此人神秘莫測亦正亦邪,插科打诨從中作梗,龍潭虎穴不當回事,偷盜技術了得,雖救兩人于危難,但實難臆測其中真意。
思筠笑:“我扮演我自己,我這一出出的為何,為了湊熱鬧,實不相瞞,我老人家怕孤單。”
話還未說完,倏爾化作一道銀光劃上天際,“人都追出來了,還不趕緊跑。”
雪苋靜靜走進歸息殿,商弦月正翻看手中兵器譜,餘光瞥見一團纖細暗影徐徐移來,他眼睫未擡,冷着聲音道:“你好大膽子,竟偷盜令牌私自放人出沼澤宮,當真以為我不敢罰你。”
人影頓至案前,卻久久不做聲,商弦月擡眸,眼前的丫頭正對着他啪嗒啪嗒掉眼淚,十分委屈的模樣看得他心疼。
商弦月起身,繞過桌案,将人攏入懷中哄勸,“哥哥又沒說真的罰你,哥哥如何舍得。”
雪苋勒緊對方腰身,大哭起來,“原來鶴焉并不喜歡我,他只是利用我進入沼澤宮殺孔雀。”
指腹替人拭去眼淚,“現在知道為時不晚,何必為那種小人落淚,不值得。”
雪苋抽泣着,臉頰蹭蹭對方胸膛,“我就是覺得丢人。我先前以為自己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原是自作多情,別人眼裏,我是不是特別蠢,我蠢成這樣,還能嫁出去麽。”
商弦月又心疼又好笑,指尖插入對方青絲間,輕輕摩挲着,“嫁不出去哥哥養你一輩子。”
“好,我以後只黏着哥哥。”
雪苋倏地想到什麽,仰首,吸吸鼻子道:“萬一以後嫂子嫌我過于黏着哥哥而讨厭我怎麽辦。”
商弦月還未開口,便聽懷中人提出個十分自私的意見:“哥哥待我嫁人了再娶妻如何。”
“好。”商弦月刮下了對方紅紅的鼻頭,“哥哥一輩子不娶都行。”
“我開玩笑的,哥哥何時同靈姐姐成親,生個娃娃給我玩。”
“又再胡說了。”商弦月語調稍重,“哥哥暫時無心嫁娶一事。”
哭了半響,竟有些困頓,再加上對方胸膛散出的溫暖,雪苋有些恹恹欲睡,打個哈欠嘟囔道:“弦月哥哥,今晚我們一起睡吧,我想抱着你睡一會。”
“大姑娘該有大姑娘的樣子,不是說好了麽,不許纏着哥哥睡。”
“可是我抱着你睡才安心啊,我喜歡你身上的溫度還有味道。”
面對繼續撒嬌的小丫頭,商弦月冷硬扯開,吩咐黑檀:“送苋兒回雪歲邬。”
路過院中倒垂雪柳,雪苋了一把,惹得雪柳花簌簌而落,仿若霜雪綴滿頭,她惡狠狠道:“弦月哥哥越發過分,不如以前喜歡我了,小時候天天摟着我哄我睡覺,現在連抱一抱我都勉強。”
黑檀笑道:“雪姑娘長大了,自然與小時候是不同的。雪姑娘現下依賴宮主,是因你還未嫁人,待日後嫁人,睡不着了自有郎君哄着入睡,而宮主也将有自己的妻妾,怕是哄不過來呢,雪姑娘即便想讓宮主哄,宮主亦抽不開時間。”
回了雪歲邬,雪苋翻來覆去睡不着,腦中一直滾着黑檀的話。
只要想到弦月哥哥夜夜哄着別人入睡的畫面,她就煩郁難當。
她甚至帶入了一下同她相熟的靈姐姐的臉,心底還是不能接受。
她總感覺不舒服,又不明白為何不舒服,越想越糟心。
于是小腦袋探出雪絨帷幔,問正給牆角挂懸的朱雀花澆水的桑桑,“桑桑,你說怎樣才能斷絕弦月哥哥抱別的女人入睡的念頭。”
桑桑抱着花壺,“兩個方法,一,閹了。二,你夜夜霸占他的床。”
思筠在天音坊未等來雪苋,卻見一身雲裳的鶴焉怒氣沖沖奔來。
他漫不經心倒着茶,“你是瞧上天音坊的曲子還是點心,才幾日又來光臨。”
鶴焉緊握手中仙劍,“我問你,你纏着雪苋可是知曉她的身份。”
思筠擡首,“我何時纏過她,你這個人真讨厭,莫要亂搞暧昧。”
此人滿口不正經,鶴焉俯身,金紋仙劍啪得拍至桌案,“別同我說彎彎繞繞的廢話,我知你接近雪苋,沒安好心。”
思筠這才稍稍正色,“你這麽快就尋到那丫頭的身世,竟是我小瞧了你。”将手中茶壺放置桌案,揚聲道:“阿瑾,閉店。”
不消一會,客人口中不滿嘟囔着,陸續自二樓下來,樂師們亦都遣了出去,方才一片絲竹琴簫樂聲頂沸的樂坊,瞬間靜得空曠。
安靜的氣氛,令鶴焉的心緒亦随之平靜,他緩緩坐下,“你竟是天音坊的主子,你想利用雪苋打開上邪古墓,私吞墓中寶貝。”
思筠:“你說的是商弦月。”
“那你接近雪苋出于何目的。”鶴焉追問。
思筠認真道:“還沒想好。”
鶴焉:“……你究竟會不會說人話。”
“我問你啊,你這般積極打聽雪苋的身世,又氣沖沖跑來質問我,你是何意。”思筠又問。
“……關你何事。”
“說的好,我的事不幹你的事,你的事亦不關我的事,咱倆就別問了。”
鶴焉默了片刻,妥協道:“我并未查她的身世,是有人送了密信給我,交代了雪苋的身世,我也不知發密信之人是誰,又有何目的。”
“居然還有人在背後做棋。”思筠十分不解,琢磨一會琢磨不透,又問:“既曉得雪苋身世,你當如何。”
“你可有法子将雪苋約出來?”鶴焉道。
近幾日,兄妹倆的關系十分僵。
雪苋每日來歸息殿陪哥哥用晚膳,然後賴着不走,霸占人家的床。
起初,商弦月讓人霸占,自己大不了卷一冊書,往窗下案前讀一宿,但小丫頭日日來霸床,就是故意來折騰他了。
他幹脆每日去睡書房。
書房有個龍骨榻,雖不寬敞,但還算精致柔軟,可做安歇。
哪料,小丫頭又來擠他的書房,商弦月換個幾個屋子睡,無論換到哪去,小丫頭總能尋來。
最後,他迫不得已去靈凝那躲難。
雪苋跟着去靈凝那蹭了頓飯後,被靈凝随身伺候的兩個小丫頭哄騙出去捉靈蛙,雪苋頻頻回首朝屋內望。
靈凝緊挨弦月哥哥為人斟酒,香薰袅袅,配着氣氛燭火,兩人瞧着像一對璧人。
雪苋倏地開口,問兩個小丫鬟,“你們說,今晚弦月哥哥會同靈姐姐睡在一起麽。”
兩位丫鬟當即羞紅了臉,一個道:“這……這怎麽好說。”
另一個稍大方,“若郎情妾意心猿意馬,不是水到渠成的事麽。依我看,過了今晚,宮主來靈主子這只會越來越勤,不久之後,沼澤宮該辦喜事了。”
雪苋捉了幾只靈蛙後,再無心思,召來打西極老師那讨來的飛天雲豹,回了雪歲邬。
然後,又騎着雲豹,折回靈凝的知粉院,将方才逮來打算翌日炖了的小靈蛙,偷偷塞進靈凝的寝屋。
直至裏頭傳來女子驚叫聲,她才悄悄騎着雲豹離開。
雪苋不再黏着商弦月,改為偷偷跟蹤,賴床的毛病奇跡般好了,每日早起,到歸息殿附近蹲點,見銀發深袍的人影自門殿出來,便悄悄跟上,每到一個地界,她就偷偷記至随身攜帶的小本本上。
商弦月晚上折返歸息殿,她遠遠瞧着對方進殿,才結束一天勞累而緊張的跟蹤行程,抱着本子回去睡了。
桑桑忒不了解,詢問主子,主子竟不說。
她私以為主子看上了宮主什麽物件,讨要不得,欲偷盜過來,近日,主子是在踩點。
這日,商弦月打西極老師那歸來,雪苋又藏到殿前的雪柳枝上朝屋內張望。
商弦月讓黑檀搬了個小桌,支在雪柳樹下,又端來棋盤,一面品茶一面同自己下棋。
夜裏的沼澤宮冷得厲害,雪苋受不住,只好打樹杈上爬挪下來。
商弦月修指間落了枚棋,“你近日又打得什麽鬼主意,跟蹤我做什麽。”見人雙肩直抖,解掉外袍給人披上,系着領間帶子時,凍得發僵的小胳膊突然環抱住他的腰身。
商弦月怔了下,随即問:“是不是又要求我什麽,還是闖了禍。”
雪苋的小腦袋自溫暖的胸膛昂起,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議狀,“弦月哥哥,我覺得我病了。”
“哦?哪裏不舒服。”
“渾身不舒服,我覺得我是得了一種該找婆家的春病。”
商弦月:“……又想出宮是不是。”
“不……”
“罷了,過幾日,我帶你去人界逛逛罷。”
雪苋立馬笑開:“好啊。”
該找婆家的春病,純屬她現編胡謅。
她是得了病,得了一種就想偷偷跟蹤弦月哥哥時刻想知道他在幹嘛的病。
雪苋惦念天音坊的糕點,一雙兄妹便去了幽州。
方入城街,碰上了舞龍獅隊,雪苋喜歡熱鬧,商弦月便包了街頭一棟客棧,擇了二樓觀賞頗佳的位子,給人看個夠。
雪苋扒着窗棂嘟囔說想吃烤蜜薯,商弦月親自下樓去尋蜜薯攤子。
龍獅隊舞了足足兩個辰時,不見弦月哥哥歸來,雪苋外頭去尋,走街串巷了好久也尋不見人。
倒是瞧見生着綠苔的一條幽深闾巷內,有個穿绾色齊襦裙的姑娘,正捏着帕子垂淚。
雪苋過去安慰人家,并送人一包街頭買的烤蜜薯。
原是姑娘嫁人三年無所出,被婆婆嫌棄,今日婆婆張羅給相公納小妾,相公不肯,婆婆就将氣撒到她頭上,一上午刁難了數次。
相公是個好相公,婆婆卻非好婆婆。
雪苋正感慨着人界婆媳問題,巷口跑來個書生裝扮的人,紅着眼圈抱住绾色齊襦裙的女子,“龍妹妹放心,即便今生我們沒有孩子,我也不會納妾,娘親那裏我自會說服,委屈你了。”
龍兒姑娘臉紅地推開對方,“年哥哥,還有小妹妹在呢。”
書生這才直起身,朝雪苋作揖,羞赧着道一句見笑。
看着一對有情人相依相偎走出巷子,雪苋沖着那對背影問一句,“你們是兄妹麽。”
龍兒回身笑道:“自然不是兄妹。”與身旁之人對視一眼,眉梢唇角皆是藏不住的甜蜜,“我是年哥哥的童養媳,我們自幼一起長大,彼此稱呼兄妹習慣了,婚後一直改不了口。”
雪苋一面啃着蜜薯走出巷子口,一面想,倘若可以這樣,她是不是也可以嫁給弦月哥哥。
倘若她成了弦月哥哥的妻子,自然要睡一張床,弦月哥哥再沒理由躲着她趕她走。
這樣一想,只覺嘴裏的蜜薯甜到心坎裏。
但突然,她又愣住。
萬一弦月哥哥不想她做他的妻子,那麽以後她該如何面對人家。
她又如何面對靈凝姐姐,靈凝姐姐一直待她不錯,她豈不是要搶靈凝的男人。
弦月哥哥會不會因此讨厭她,或者将她送人……她這麽邊走邊想,手裏的蜜薯涼透,渾身出了一身虛汗。
被街上人撞了肩,這才回神。
擡首,是天音坊。
思筠正坐在窗前嗑瓜子,瞧見她進來,一點不驚訝,丢了手中瓜子,示意她過去坐。
雪苋方坐下,思筠便調侃上,“瞧你這樣子,像是被家長丢棄的小破孩。”
“是真的,弦月哥哥不知去了哪兒,我找不着他了。”
“你哥哥本事大着呢,說不定被什麽暫時給纏住身,不多久會找上天音坊的,你且放心。”思筠安慰着,給對方倒了一盞清明暮雨。
本想看着小丫頭一口噴出來,不料對方心不在焉喝光了一盞茶。
思筠疑道:“你記得你不是喜食甜麽,這茶你嘗着不苦?”
雪苋這才咂摸出一口的苦味,蹙着秀眉抓起桌上的甜棗往嘴裏塞:“苦得很,方才未察覺到。”
“你在想什麽,竟這般用心。”
雪苋咽下糕點,老氣橫秋嘆口氣。
思筠笑了,瓜子磕得咔咔響,“瞧着像為情所困。”
雪苋又嘆一口氣。
“別這麽低落,你的心上人就在樓上,我去叫他下來見見你,解一解你的相思之苦。”
雪苋丢了手中的杏仁佛手,眸光一亮,擡腳往樓上跑,“弦月哥哥在這?”
思筠将快要飛起的人拽住,橫眉冷對,“你個小沒良心的,這麽快移情別戀,虧得鶴焉對你念念不忘。”
此時,一身雪裳的鶴焉,自樓上走來。
那一天,天音坊內,雪苋第一次自別人口中聽得自己的身世。
她是古傩國女王雪箋胥的遺孤,那個已被滅國十六年的上古異國的小公主。
關于古傩國她知道的不多,打西極老師那裏倒是聽過這麽一個不知為何一夜之間被滅國的上古小國。
她腕間的十二月珠,便出自古傩國。
鶴焉送了她一顆舍利珠。
半晚時分,商弦月果然來天音坊接人。
見人自樂坊出來後,沒甚興趣玩樂,商弦月便提議回沼澤宮。
雪苋點頭說好。
回宮之前,兩人降至沼澤宮盡頭的浩瀚淵。
雪苋第一次來浩瀚淵是七歲那年。
那是她第一次騎飛天雲豹,飛翔的感覺從惶恐緊張害怕到着迷,漫天晃悠,跟着一隊魔修出了宮,後來迷了路,落至一片荒蕪雪地。
四面全是雪,蒼茫天地間只落着個望不到盡頭的深淵,像是大地無法愈合的白色傷疤。
雪豹被不知打哪冒出一只雪妖咬傷,奄奄一息,雪苋倚着豹子肚腹揉眼啼哭時,商弦月自深雪中走來,将她攏進懷裏,她至今記得那份溫暖與安心,直熨帖到心坎裏。
打那她才知,浩瀚淵是天地禁地,此處寸草不生,淵底住着雪妖。
一旦跌落淵底,便會被封印淵底的雪妖食個幹淨,斷不會有生的希望。
此行,商弦月本去街頭給雪苋買蜜薯,竟被幾個天将纏住。
天帝天後下了血本,派出暗殺他的,竟是幾位身負萬年修為的強将。
他雖殺死幾位天将的靈身,只怕難以徹底毀掉神魂。
商弦月封印碎魂,入天将屍身,最後将幾具屍體扔下浩瀚淵。
雪苋不解,迎着迷眼的風雪問道:“為什麽要将屍體丢入淵底。”
商弦月撫摸對方發頂,“下頭的雪妖專食神魂,如此他們才死得徹底。”
雪苋首次感覺弦月哥哥的另一面。
雖沖她說話的眉眼及口氣是柔的,但話中的意思是冷的,一如浩瀚淵的冰雪。
從小到大,弦月哥哥待他極好,極溫柔,日常見她,眸底眉梢的笑意如四月暖陽,不張揚,卻能透進心底。
她不明白弦月哥哥那般溫柔的一個人,為何魔陰沼澤宮的人,人人懼怕。
浩瀚淵的這一刻,她似乎有些懂了。
她眼中的弦月哥哥,只是他的一面。
他有她未曾窺見,不曾了解的好多面。
返回魔陰沼澤宮後,雪苋揣着舍利珠四處走。
有月之日,舍利珠可探方圓十丈內曾發生過的事。
她去了弦月常練功的陰陽臺。
舍利珠內,銀發深袍的人與一衆契奴拼殺,長劍翻飛間,是一個個倒下的身影。
弦月哥哥有時會同異獸決鬥,以練身手功法,甚至會從死牢裏放出幾個狂徒,同他過招。
招招狠厲毒辣,囚徒被削首斷肢,甚至鮮血污了銀發。
她去了沼澤洞附近,打舍利珠內窺到那些與弦月哥哥簽了契奴之約的傀儡。
起初那些契奴是有神智的,有些身手過于平凡,弦月哥哥便一一取走對方的魂識,無視跪地哀求一片的人,直至那些人變成無感無識的傀奴,被鎖入沼澤深洞。
雪苋攤開掌心,淡淡彎月輪廓幽幽閃過。
她亦是他的契奴,她亦是他的契奴之一啊。
這些年,弦月哥哥待她好,是否是因她還有利用價值。
若有一天,她沒了價值,是否同那些契奴一樣被取走神識,鎖入深洞,變成将來禦敵對戰的死屍軍中的一員。
雪苋去探望西極老師。
西極身子羸弱,因吹了寒風病倒,去無生藥師的藥缸裏熏藥去了。
她站在回廊檐下,抛出舍利珠,自內瞧見師徒二人對弈。
西極落了白子,“那日明明走了,你又返回雪家村,你為何非要帶雪苋回沼澤宮,讓那丫頭留在人間不好麽,将她留在身邊反而容易引上頭的人注意。”
風吹起一縷銀發,修長指尖落定一枚黑子,“我需用她的血開啓上邪古墓,留在外頭不放心。”
“開啓上邪古墓,需處子鮮血。有句話說女大不中留。開啓上邪古墓動靜極大,定會驚動天上,在你未有能力與天宮對抗之前,不可輕易動那座古墓。只是雪苋她越來越大,你真能阻止她嫁人,一直留到時機成熟之日。”
“小姑娘,多哄哄就是了。”
耳邊,乍響天音坊時,鶴焉對她說的話:“他留你在身邊只是為了利用你,因你是古傩國的公主,你的血可開啓藏有無數上古珍寶利器的上邪古墓。他需對抗天族,他需古墓裏的寶物,以及上萬把利器。你只是她的契奴。”
雪苋收了舍利珠,緊緊攥至掌心,被硌得生疼亦不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