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桃花煞【01】
仿似墜身熊熊烈火中,溫禾只覺自己快要燒化一般。
她已撐不住人形,化作一株含苞待放的水仙。
無數火舌舔舐花枝花盞,恍恍火光中,水仙層層綻放,仿若浴火涅槃的鳳凰,于火中花開一朵花來。
溫禾被火燒得幾乎失去知覺,心底唯餘一絲感慨。
老娘開花了,老娘這株鐵水仙終于開花了,看誰還笑話她。
然後,她于熯天熾地的烈火中失去知覺。
睜開眼,躺在歸息殿玄冰床上。
溫禾支起身,骨頭酸痛。她怎會做這種奇詭的夢。
捧頭揉揉額穴,空白的大腦內湧來無數畫面。
前一刻的記憶,停留在上邪古墓。
為了送雪月夫婦離開古墓,她挨去魔頭身邊,直沖人傻樂。
精湛的表演來不及發揮,撒嬌的話還未說出口,倏覺千刀萬剮八爪撓心般的疼痛,然後她硬生生疼暈過去。
意識模糊間,她聽得商弦月的話。
“魔陰王朝禁書閣多稀有典籍,皆是我一手搜集而來,恩澤王朝後人。你這後輩可是打書裏學來的巫蠱之術。你可知,你給這姑娘下的蠱為何喚雙子蠱,因有兩只母蠱,其中一只,剛好在我手裏。”
溫禾跳下床,忙不疊往殿外跑。
殺千刀的赫連斷給她下了蠱,又給她下了蠱。
先前是春情蠱,又來一個雙子蠱,魔頭只憑幾冊古書,自學成才,得來的才華全施展在她身上。
黑檀只離開一會,端着湯藥方折回歸息殿,就見溫禾赤足自殿內急速跑來。
她趨步迎上前,便聽對方一副火拼架勢問道:“赫連千刀呢,哪去了。”
黑檀搖首間,又見對方氣哼哼跑出殿院。
手中湯藥忙遞予身側侍奉,黑檀跑進殿去拿鞋子。
端了鞋,追出門,對方已跑得只剩一個模糊的背影。
黑檀舉着鞋追過去,“溫姑娘,鞋子,穿上鞋子。”
魔陰王朝官道兩側走着來往的巡衛,以及匆匆行走的文武魔臣。
溫禾拽住了幾個巡衛,詢問赫連斷身在何處。
巡衛搖首,她又攔住幾個文臣武将,詢問可知大魔頭在哪。
将臣無不搖首。
那些巡衛将臣,瞧她的眼神極為恐怖,沒見敢這般直呼君上名諱,甚至直接喊大魔頭的。
溫禾氣得原地叉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遲早見着人。
待見到魔頭,是直接朝他臉上撓一把好,還是直接踹他老二好。
正糾結之際,一道雄渾號角,自魔陰界門處傳來。
花鈴見主子氣呼呼的模樣,簡直替主子肺疼,它提點道:“小主,我曉得你為蠱蟲的事而生氣,但你見到赫連斷又怎樣,你又打不過他。你還是消消氣,莫要作死啊。”
“我不作死我就不會死了麽。難道你還未發現,我作不作死都一樣,但若我作,情緒發洩出來,至少心裏會舒坦些,同時還能給魔頭添些堵,何作而不為。”
溫禾一身正氣說完,飛身落至界門一側,圍觀妖魔群中。
上月,魔陰百萬雄師揮兵青丘,青丘向天宮借兵,只借得幾萬兵卒三千天馬。青丘不敵魔陰雄師,狐王萬止呈降書,贈金丹仙草美女戰器無數,魔陰将士班師回朝,大勝而歸。
溫禾聽身側一位黑炭似的青年,同綠皮蛙公子叨叨着:“我魔陰一出,誰與争鋒。都說青丘易守難攻,我朝兵馬不直接打到人家門口。天族自诩六界之首,以拯救蒼生安天下秩序為己任,當年是如何誅殺我妖族子民,現如今我們有了赫連君上為靠山,天族竟亦畏首畏尾起來,青丘一向同天族交好,此次逢此大難,天帝天後竟只借兩萬兵卒三千天馬,這打發叫花子的手筆竟也使得出來。還不是畏懼我魔陰大軍,畏懼我朝君王。”
綠皮蛙瞪禿了眼珠,憤慨道:“就是,這仗打得甚至威風,當年商氏君上,領百萬妖魔攻入三十三重天,我亦是其中一員,只可惜那一役,我腿上落了殘,之後不方便出征,否則此次伐兵青丘,我第一個殺上戰場。”
“這次我錯過青丘之戰,待赫連君上攻入天宮時,我定出一把力。君上萬歲,不,君上壽與天齊,啊,君上,赫連君上來了。”
溫禾順着黑炭公子崇拜的目光循去,果然瞧見赫連斷被一衆魔臣擁簇,走上拔地七尺的點将臺。
衮服、禦披、帝冠,身姿颀長,靜靜往臺心一站,便是君臨天下唯我獨尊的霸氣。
溫禾又忍不住多看幾眼。
自動将那一頭垂肩卷發,換做一頭飄逸銀絲。
對方的眉眼似也柔和起來。
她心裏對他的歡喜崇拜依賴,排山倒海湧來。
溫禾鑿鑿腦門,寰若夢境中毒不淺。
她有點自雪苋的情緒中拔不出來。
號角三聲罷,妖魔大軍載着滿車寶物,打界門徐徐駛來。
除了未開箱的寶物,天馬戰車上,還擱有幾只囚着數位美姬的金籠。
青丘之國,出美人,擅妖媚狐術。
囚籠內的美姬或是戰俘,或是狐王送上的和平心意。
顯然妖魔将士,不大在意狐王的心意,囚籠內的貌美狐女,多衣衫不整,青絲淩亂,間或脖頸落着密密吻痕,撕裂裙裾下的玉腿上,到處是掐青與咬痕。
狐女們已成妖魔大軍的享樂玩具,這一路是如何熬過的,非常人想象。
溫禾不由得憤恨握拳:“妖魔果然是妖魔。”
綠皮蛙聽了,尤帶不滿得地打量身側這位赤足的小姑娘,“說的你是冰清玉潔的仙子一樣。人界打仗不也一樣,戰俘哪有舒服的待遇,戰敗之國的女子,哪怕是公主之尊,不是被搶了去便是遭殺,能活着就不錯了。人界如此,遑論恣意放縱的妖魔,難道還不許打了勝仗的将士們享樂了。”
話雖如此,溫禾再親眼得見戰敗之國女子的遭遇時,還是忍不住憤恨難受。
生而為女,這般不公,戰勝戰敗皆淪落為男人享樂的工具。
再一想,仙族出戰,定不會如此。
仙族将士紀律嚴明,打仗歸打仗,不會出現侮辱戰俘或強搶美女享樂一事。
所謂仙魔差別,就在于此。
黑炭青年倒有些憐香惜玉之心,對綠皮蛙道:“收起你的大眼珠子,瞪起人來甚是吓人,小姑娘生得好看,你待人說話溫柔些。”
“你莫非看上人家了。聞氣味貌似是個花妖,難不成是廖橐駝花圃裏培育化形的小妖。”
“我要去向橐駝花匠送些禮,讨她當夫人。”黑炭憨憨一笑,一口牙顯得锃白。
“我亦缺個美妾,莫怪我同你争一争。”
溫禾瞪了喋喋不休,一黑一綠的兩個妖魔幾眼。
她只是單純的出來看個熱鬧,還被人瞧上了。
帥哥就罷了,一個長得像西山挖過煤,一個活像東山見過鬼。
衰!
兩側妖魔歡喝聲中,溫禾擠出人群,打算回去穿鞋,方擠至前排,瞧見個眼熟的,蜂小将站在将領群中,踢着方步前行。
小将軍面頰挂彩,胳膊也拿藥紗吊着,一張臉依舊覆着生人勿進的霜氣。
讓人矚目的是,他身側随着個穿着極其暴露的姑娘,尖尖的下颌,勾魂攝魄的眉眼,飽滿豔紅的雙唇,傲人的胸露了一半出來,裙裾半透明,隐約可見纖細修長的美腿。
半裸的玉臂,更是白膩無暇,當真秋水為神玉為骨。
美人墜馬髻上,插着一柄桃花簪,行走間,簪首桃花紛紛綻放飄落,再抽枝綻放飄落,輕紗裙裾随玉腿邁步間,輕飄飄落下一重又一重花瓣來。
俨然,美人身後已鋪了一地粉潤桃花。
黑炭公子與綠皮蛙随着溫禾一道擠了過來,綠皮蛙盯着桃花姑娘一走三顫的胸脯,鼻下淌出兩行血來,“蜂将軍豔福不淺,哪裏領回這般勾人魂的美人。”
“我不喜歡那種類型。”黑炭瞥一眼側顏清秀可愛的溫禾,“我還是偏好這種溫甜乖巧型的。”
綠皮蛙:“我懂你,你一向喜歡不穿鞋子的。”
溫禾自動忽略耳畔的呱噪之音,蜂将軍随隊伍前行,路過她時,竟朝她瞥了一眼。
溫禾擡手打招呼,“将軍受傷了還這麽帥。”
蜂将軍微怔,頗不自在瞥過臉去,繼續随隊伍前行。
随在他身側,灑了一路桃花的美人,沖溫禾魅惑一笑,臂上披帛一甩,又朝溫禾吹了口氣,三千桃花瓣自溫禾頭頂飄飄然落下。
美人又送她個飛吻,再沖她勾魂一笑,這才随上蜂将軍的步子。
溫禾:“……”
為何她有一種桃花美人暗中勾搭她的錯覺。
她可是鋼鐵直女!決掰不彎的那種!
她肯定!
三千桃花雨,成功讓溫禾成為在場焦點。
所有人皆朝她看去,甚至有些目光移至她赤足之上。
溫禾只得将赤足,往垂地的裙裾裏縮一縮,勉強蓋住乍現的春光。
她欲轉身開溜,一道黑影籠至眼前。
溫禾擡首之際,兩側臣民訇然跪倒,山呼君上萬壽齊天。
溫禾對上赫連斷滲着寒氣的冷顏,他微皺了眉心,将呆站地上的少女打橫抱起,與此同時,溫禾的裙裾自行加長,直拖出三丈來長。
百萬軍師,無計臣民視線之中,赫連斷将溫禾一步步抱回寝宮。
溫禾耳根灼燒,掙紮幾下,往赫連斷耳畔輕聲道:“你放下我,我自己會走,你這樣會讓你的臣民認為你是個不顧禮制心無分寸,愛好美色的昏君。”
赫連斷冷冷瞥一眼懷中不安分的少女,眼底含着威脅,臉上分明寫着,老子管雜七雜八之人如何想。
方回殿,赫連斷粗暴地将懷中人往地上一丢,溫禾哎呦一聲,三丈裙裾散成灰。
“不想穿鞋,就将腳剁了。”赫連斷切齒道。
溫禾捂着摔疼的胯骨站起身,指着對方的鼻子,“你還氣上了,我穿不穿鞋幹你何事,你給我下蠱的事我還沒找你算賬。”
外頭跑了一路,站了不久的時辰,腳心冰涼,溫禾去榻前尋鞋子,未尋到。
黑檀慌裏慌張跑進殿,手中捧着一雙雲錦繡鞋,觑一眼渾身寒氣的君王,趕忙将鞋子放置溫禾腳邊,“溫姑娘跑太快,黑檀未追上,待追去門口,人太多,一時未尋見。”
黑檀欲擡起溫禾的腿,給人穿鞋,赫連斷指頭一動,地上的雲錦鞋驀地蹿出幾簇火苗,忽閃幾下後燒得不見。
“你先下去。”赫連斷吩咐道。
黑檀不敢多留,躬身退出殿門。
赫連斷盯着少女一雙赤足,“既然不喜歡穿,就別穿,日後,只要在這歸息殿內,若被本君瞧見你穿鞋子,你的腳不用要了。”
溫禾氣惱道:“你幹脆讓我把衣裳也脫了得了。”
赫連斷牙縫裏吐出三字:“不知羞。”
“我只是不知羞,而你,不知恥。你說,你何時又給我下了蠱,你為什麽要給我下蠱。”
赫連斷冷冷別過臉去,“早便下了,誰讓你不老實。”
溫禾赤足走兩步,站到赫連斷身前,叉腰,“雙子蠱是吧,給我解了,這事我就當做從未發生過。”
赫連斷簡直氣笑了,“蒜苗,誰給你的膽量敢對本君這麽說話。”
自打寰若鏡出來後,蒜苗脾氣格外見長,先前還撐着一張假面虛與委蛇,如今是徹底撕破臉,不但态度不恭不順,還敢跟他當面跳腳叫嚣。
只要想到自己體內蠱蟲,又聯想蠱毒發作時那生不如死的疼,溫禾瞬間什麽都不怕了,“你都給我下蠱了,我還給你什麽好臉色。這些日子,我兢兢業業勤勤懇懇伺候你,說盡了甜言蜜語讨你歡心,以靈息鮮血哺育夜水仙,治你失眠之症,又給你煮甜湯做糖球,還被你時不時吸血,你怎忍心給我下蠱,良心被狗吃了麽。”
“你當本君瞧不出,你的讨好全是假,簋門塹誘本君入壇器的是誰,本君重傷之際,拔刀相向的又是誰。本君只是給你下了蠱,你就這般委屈,你對本君所做,莫說下蠱,死千萬次不足平息本君心頭之憤。”
溫禾瞬覺心虛,但絕不能承認,瞪大眼睛扯上對方玄袖,“我哪裏是引你去壇腹,我當時瞧着那壇子好奇,便上去瞧個究竟,險些栽下去,才喊了救命。幸而,被路過的狐族人救下。分明是你自己跳進去的,再說壇口又不是我封的。還有,你重傷暈倒,我拔刀是為了給你獻血,你莫要将人想得那麽壞。”
赫連斷唇肌一抽,不打算徹底揭破對方謊言,只涼涼道:“上邪古墓哪裏有你口中所說能使血液含香的花。”
溫禾握拳,“……都這麽些年過去了,許是花枯竭了,是你命不好,沒見着。”
見眼前少女死不認賬的嘴臉,赫連斷忍不住捏上對方的臉,狠狠揉了幾揉,“牙尖嘴利,胡說八道。”
溫禾被捏扯痛,打下對方的手,“你無聊,只會欺負我,快将我的蠱解了,要不我死給你看。”
赫連斷垂下玄袖,冷冷盯着不停揉着小紅臉的蒜苗看,半響,唇角冷冷一牽,“死去吧。”
一起經歷這麽多,她還看不出他不想他死,她就是傻子了。
溫禾賭氣道:“好,大魔頭這可是你說的。我去死,你若不攔着,算你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