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十九)
晚間,伊姀帶着白日裏徐蘭溪的懇求——一定要立馬好起來,來到乾清宮看望趙铎。
近日入秋,天氣冷暖夾雜,趙铎本就身子弱,加上政務繁忙,于是乎又累的病倒了,幾位老臣都找上她了。
老臣的意思大致便是讓她多加照顧些陛下,順帶着催促了她皇嗣之事。
倒真是操碎了這波大臣,什麽都要管,皇帝若沉迷酒色,他們要罵,皇帝若是不好酒色,他們還是要管。
伊姀倒也能理解,趙家這幾代都皇嗣單薄,先皇本是皇太子的弟弟,奈何哥哥登基不到一年就挂了,又沒有兒子,于是乎便輪到他了,輪到他要挂時,也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了兒子來繼承帝位。
如今趙铎這年紀,立皇太子都綽綽有餘,然而依舊無子嗣,他們自然是急得不行。
剛來到丹墀下,伊姀便看見徐蘭溪在殿外守着,看見她立馬嘻嘻笑了笑,一雙凄切加懇求的眼神不禁令她想起白日裏他扭扭捏捏的訴苦樣子。
“你可一定要幫我啊!再這樣下去,我這輩子都沒希望成親了!那我娘肯定要急成抑郁症,我爹肯定要把我打個半死!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
想起徐蘭溪那呱呱不停的話語,伊姀打了個顫兒。
“微臣參見皇後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徐蘭溪連忙高聲行禮,似乎生怕伊姀因其不誠心而不幫忙。
“免禮。”伊姀随即對合歡等宮人道:“你們先在殿外等候吧,本宮進去便好。”
随即宮人們一致行禮退避,徐蘭溪領着伊姀前往殿內。
走至一半,徐蘭溪停下道:“先在此等一會兒吧,白太醫正在裏面為陛下診脈。”
聞言伊姀也停下,點點頭,道:“陛下他……”
“沒什麽大事,就吐吐血,反正估計他也習以為常了。”徐蘭溪說得十分随意,說話間他特意去用餘光打探伊姀的神情,可惜伊姀依舊面色端麗,他原本有些氣惱之餘忽然察覺她的紅唇下意識抿了一下,随即他嘴角上揚,語氣也愉悅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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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蘭溪一臉好奇笑道:“我聽說近日那些頑固派找到了殿下提了那事兒?”
伊姀:“……”
見伊姀雙眸微微轉動,徐蘭溪又道:“我倒是有個建議。”
聞言伊姀看向他,雙眸清澈。
徐蘭溪不懷好意笑道:“陛下可能因為身子不好,那兒……本世子猜測,所以……可能不太行?要不殿下你出宮弄些補藥炖給他吃,沒準就那啥了。其實本世子也可以幫忙,就是您能不能再勸勸陛下,最好這個月就把本世子與曦兒的婚事給定了,哈哈哈……”
伊姀:“……”
正聽聞耳邊笑意延綿,伊姀便注意到遠處一道腳步聲,随即白太醫出現在偏殿門口處。看見伊姀,白晉連忙行禮。
這位太醫雖然僅三十多歲,年紀輕輕,卻醫術精湛,在太醫院中人稱“小華佗”,她不久前受傷也是白晉為他診治開藥的。
伊姀走上前微微一笑,道:“白太醫不必多禮,陛下身體如何?”
聞言,白晉和氣道:“回禀皇後殿下,陛下乃是久勞成疾,今後須多加休養,不可過度動怒、勞累。”
伊姀點點頭,道:“有勞白太醫。”她明白白晉這般的官方說辭意味着她再問下去他也不會将具體病情告訴她,想必趙铎已經對其下了命令,她再追問下去也不會有何結果。
白晉随即行禮退去,臨走前看了一眼伊姀身後的徐蘭溪,那神色意味深長。徐蘭溪只覺得背後有些瑟瑟發冷。
走入內殿,伊姀便瞧見郭恩正扶着虛弱的趙铎欲坐起。伊姀與徐蘭溪随後先後行禮。
趙铎聲音清冷,道:“免禮。郭恩,韶祤你們先行退下。”
随即郭恩與徐蘭溪相繼向趙铎與伊姀行禮,臨走前,徐蘭溪依舊不忘向伊姀示意懇求可憐的目光,伊姀心中嘆了口氣只覺無奈好玩。
趁着空閑的片刻,伊姀看向趙铎,發現此刻的他面色略顯蒼白,面容如雪色梨花般精致清冷而不失華貴,薄唇也透露着他的虛弱,一頭烏發散落,孱弱的欣長身軀有些無力卻強忍的韌勁兒半坐于床榻之上,一層薄被蓋于半身。
忽然間,趙铎那雙桃花眼看向她,深色的眸子令人無法看透。
伊姀關切的問候了幾句,趙铎句句回答都十分官方,兩人間的氣氛一時間有些說不出陌生。
“你真的想這般例行公事地和我說話?”趙铎看出伊姀在盡力做好一位皇後應該做到的事宜。
聞言伊姀微微一愣,注意到他用詞的變化,伊姀想起許久前她受傷那夜他急匆匆趕到坤寧宮守候了她一夜,她向他抱歉解釋她其實是冒充的魏姼娪時,談話間他便和她說過,她不必拘謹,只需把他們當做一對普通的夫妻即可。
只是這是肯定不可能的。
伊姀遲疑片刻,明亮的眸子看向他:“你都不好奇我真實的身份嗎?”
“好奇,所以我已經派人查過了。”趙铎清和一笑,說得十分坦然:“伊姀,出生年月不詳。二十年前尚在襁褓之際被發現于煙雨樓後門,後被樓主顧青衣收養,煙雨樓被毀之後流浪于蘇州城。”趙铎并未接着說下去,他聲音不急不緩,輕輕柔柔,內心苦澀,心疼不已,恍若病情加重般,雙唇發白。
流浪于青樓,混跡于乞丐幫,這樣低下的身份如今卻冒充官家子女,搖身一變成了母儀天下的皇後,任誰都會心有郁結,朝臣若是知曉必定是要按律處死她的。
見伊姀低眸不語,趙铎按捺下原本欲起身的念頭,忍住不适,勉強生出一絲笑容,聲音輕柔似是打趣般故作随意:“你是覺得我身上的藥味兒太重而嫌棄我嗎?”
聞言伊姀擡頭面色歉然,搖頭否認。
“那為何離我這麽遠?”趙铎見她如犯錯的下屬般站立在遠處,向她伸出潔白的手掌,示意其過來。
伊姀依言走近,觸碰到他骨節分明修長的手指時,她被他身體的涼意而驚到了,心中突然生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黯然。
趙铎拉過她,将她牽至身邊坐下,目光從未從她身上離去。
想了一會兒,伊姀還是将想好的話語說出:“我想在他人将我的身份揭發之前回到蘇州,我想回去查清一些往事。”伊姀原本想要将伊郇等人的疑點說出,但她想了想或許如今并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趙铎早已想過她會來此處和他談這件事,他目光平靜,聲音波瀾不驚:“如果你是因為擔心衆臣因此為難你,我可以給你一個新的身份再回來。”他沒問她是否願意再以新的身份回來,他有些不确定她的回答是否會是肯定。
伊姀猶豫半晌,搖了搖頭,補充道:“我真的很感謝你。我從小到大雖然總是颠沛流離,遇到無數煩心事,可是我一直認為我還是很幸運的,我總是會遇見不少好人。不過,我想這兒的生活并不适合我……”
“這個回答你可以再考慮,不必急于回答。”趙铎打斷她,随即因為呼吸不順而劇烈咳嗽,伊姀見狀連忙起身欲喊宮人,随即被趙铎拉住示意勿要驚擾外人。
伊姀忍住憂慮與慌亂,鎮定下後尋找四周有用的藥物,給趙铎服了一杯水,又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随即為他移去身邊所有的帶毛的物品,陪伴着他許久,待他呼吸平穩她才安心不少。
“三日後,袁進的女兒袁碧玉要行及笄之禮,我想讓你去為她主持。”
伊姀理解這般做便是為了擡高些袁家的地位,日後袁碧玉與淩濛成親自然成為百姓口中的佳偶天成,也算是給淩家與袁家的一個恩賜。
伊姀點頭應下,沉默片刻道:“我想出宮一趟。”語氣似乎有些像小孩子被大人勒令不許出門玩兒般不開心。
趙铎自然明白她為何向他說這件事,自然是因為他之前沒收了她的牙牌,而且禁止顧爽帶她悄悄出宮。
趙铎寵溺的輕笑,道:“可以。之所以不允許你再獨自出宮,是因為我可不想再有上次左順門之事的發生。這樣吧,過幾日天氣再涼爽些兒,我陪你一起出宮,如何?正巧,韶祤日前還提起想要帶劉曦一起外出爬山游玩,他又怕劉曦因為擔心僅有他們二人而不同意,希望我們也一起。”
伊姀聞此也只能點頭,畢竟趙铎同意她出宮已是對她很是放縱了。
皇家有規定,向來不允許皇後這般位高權重的人出宮,皇帝幾乎一生都不能踏出宮門看看他們的天下。
曾經有位先祖因為總是想方設法溜出宮,大臣們每每聽到陛下又溜了都頭疼不已,久而久之都能心平氣和處理了,之後每任皇帝都被禁止出宮,大臣一聽到陛下想要出宮皆會團結一致反對,長此以往,也沒有哪個皇帝再提此事。
伊姀想,出宮之後再找個借口去顧府拿信即可。
随後趙铎又道:“日前你故意疏遠我是因為淑太妃一案中,你認為我默認以張聰為兇手而結案有失公允?”
“算吧。”伊姀思考片刻道:“我能理解你的緣由。”
趙铎雖然沒有親自着手調查此案,但是以他的敏銳才智自然也能察覺到此案依舊遺留的疑點——張嫣從哪兒得到的張聰是張軟的信息。
兩人随後又交流一番,趙铎只是安慰她不許再多想此事,安心生活。
最後伊姀提到徐蘭溪白日裏和她說的趙铎日前給他的任務為完成将受責罰一事,趙铎聽聞後輕笑表示他會親自和徐蘭溪談此事。
伊姀有些不放心趙铎的身體,故而在乾清宮陪着趙铎一夜,第二日才回到坤寧宮。
未曾想到,顧爽早已派人将于晚清的信送來了,伊姀找了處僻靜的地方将信件看完便燒了。
于晚清來信中說明,他親自查看董氏夫婦二人的遺體時發現二人屍體事先皆被處理過,而死因并非自然病死而是死于鸩毒。随後他探尋發現煙雨樓起火一案的卷宗如今已不見蹤跡。
很明顯,這其中定有問題。
伊姀思考多日,寫了封回信托顧爽寄了出去。
接下來的幾天,除去為袁碧玉行及笄之禮,她一直都在為江南之行做準備。
在伊姀回蘇州的前一日,是四人約定出宮游玩的日子。原本她已經不需要再出宮,只是她日前已經答應趙铎,自然不好推脫。
那日倒是意外的惬意,徐蘭溪事先命人準備好了馬車及食物,一切物品齊全。劉曦樂觀而開朗,和徐蘭溪打打鬧鬧十分歡脫。路過月老廟時,劉曦硬是拉着伊姀入內拜了拜,系了祈福帶。随後劉曦與徐蘭溪兩人還特意找了一系列借口使她與趙铎一直獨處。
和趙铎獨處,伊姀倒是沒有以前那般拘謹,伊姀不禁和他聊起童年回憶,她一直沒有機會也不想談起往事,可是當她說出這些事兒卻發現自己似乎輕松了許多,趙铎一直耐心的聽她述說,不時也提起自己零星的記憶。
晚間,為了方便明日行程,伊姀沒有再回宮。
趙铎送伊姀回到澄清坊時已經清月高挂。
顧爽等候在顧府外,入了府,趙铎送伊姀回到清寧園。
一路上,兩人都十分默契的沉默着。
入了園子,原本陪同伊姀的趙铎停下腳步,伊姀聞聲也停下腳步轉身看向他。
他向來內斂深沉,似乎從未向他人表露自己的情緒、心思。
清輝照在他黑色的長袍上,有些落寞孤寂。
趙铎日前便下旨皇後身體不适,在深宮之內,身體不适真是個百用不厭,百用百适的借口。明日顧爽會陪同她前往蘇州調查董氏夫婦與煙雨樓一事,顧爽如今位高權重,加上身份特殊,也算是最合适的人選。伊姀對此也不反對,她與顧爽的交情,也算是熟人了,身邊有個西廠廠公在身邊辦事自然也會方便些。
“我會等你三個月。” 趙铎聲音平靜,目光平淡看向她未再說一句告別的話語,轉身緩步離去。
伊姀明白他的意思,三個月之內她若是不願意回來,三個月之後他便會以皇後病逝的名義下旨昭告天下。
想想她作為皇後好像什麽大事也沒幹過,都沒有趁機享受一次權力賦予她的“為所欲為”。
伊姀靜默站在園中,看着他挺直的背影漸行漸遠,心中一股失落油然而生,紅唇微微動了動,終究沒說出一個字。
先前送劉曦回到劉府的徐蘭溪早已趕到顧府,趙铎出來時,他正在和顧爽過招,兩人絲毫不知錢為何物,打的如火如荼,院子裏名貴花卉殘碎一地,府中幾位下人躲在角落裏看的津津樂道。
等到兩人察覺到遠處趙铎沉冷的目光時,兩人連連收手,互相尴尬地看看,随後一同跪地請罪。
趙铎并未多言,淡淡的看了顧爽一眼,便徑直離去。
徐蘭溪連忙爬起來跟上,顧爽心中迷迷糊糊在後高聲恭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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