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通常只有在某些嚴肅的場合, 或者正經的會議上，才能看見這麽多西裝革履的職場人士。
此刻，原本都一副沉穩模樣的人群中卻開始小聲地交頭接耳。
有人驚恐地上前：
“您、您沒事吧？”
季甜的目光上移，最後停留在那個被所有人衆星拱月般圍在最中間的人。
那人将手緩緩放下, 修長有力的手指搭在握着的東西上。
那是一條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場景中的魚，身體被戳出了洞, 還沒死透, 仍舊不認命地撲騰着魚尾。
濺起的血和水珠沾到了握着它的人衣領上，留下一個個顯眼的暈痕。
季甜看着女人薄唇輕啓。
一開口，周圍的人頓時都安靜了下來。
“……這是你的東西。”
陳述的語氣，不帶一絲質疑, 話語中的感情淡到幾乎沒有。
如果不是季甜熟悉這人的性格, 換了誰大概都會以為是在向人問責。
季甜深吸了一口氣，盡量冷靜地答道。
“是。”
現在還在直播, 就算季甜心裏有再多疑惑也得憋住。
季甜看着地上尖端空空如也的竹竿, 和女人手中垂死掙紮的魚，沉聲道歉：
“對不起, 這件事是我的失誤，請您放心，我會賠償您的衣物損失的。”
“真的非常抱歉。”
女人的眼眸毫無波瀾，哪怕身上的衣服被弄髒, 也沒有引起她的絲毫關注。
她将手裏的魚向旁邊一遞，大概是想遞給助理。
然而周圍一圈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誤會了是要他們來接。
站在這裏的人, 誰平時不是身邊跟着一堆助理，哪兒做過這種事。
但他們既然跟在了……身邊，打死也不能怠慢這位啊。
有人糾結，也有聰明的立馬上前打算伸手接下，一旁的工作人員見狀趕緊攔了下來，然自己人頂上。
“抱歉抱歉，我們在錄制節目，讓您受、受驚了。”
工作人員對着女人一點變化都沒有的臉，差點沒能說出最後兩個字。
這哪裏是受驚了的樣子啊……
他們不知道這群突然出現的人是怎麽回事，但從這些人的衣着打扮和舉手投足的氣質來看，節目組肯定一個都得罪不起。
季甜是節目組請來的嘉賓，不小心給路過的人添了麻煩，道個歉也就完了。
真要說，其實也是這群人先闖進拍攝場地在先。
可關鍵是面前這群人一看就不是什麽普通人，給他們多少膽子也不敢亂來。
講道理也要人家願意聽才行啊！
工作人員只能寄希望于對方不要太過計較，并趕緊上報了節目組。
直播也被緊急掐斷。
現場的氣氛有些凝重。
直到女人再次打破沉默。
“你在這裏拍節目的事，外婆已經知道了。”
季甜的本意是裝作不認識，沒想到對面一上來就挑明。
頂着四面八方看來的各色目光，季甜無奈地應道：
“沈總這話是什麽意思？”
沈钺接過陳秘書遞上的餐巾紙，擦了擦手上殘餘的血水。
“字面意思。”
季甜當然不知道沈钺和世紀傳媒的合作是為了什麽。
這番鬧得坊間沸沸揚揚的合作，歸根結底卻只是為了保證讓一個明星能夠全程出現在鏡頭前。
沈钺的話只是為了讓季甜知道，秦韻如要求多見見她的事已經達成。
但聽在季甜耳裏，卻不明白沈钺提起這個意欲為何。
難道是不滿她出現頻率這麽高？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
季甜試探地問道：
“那外婆喜歡看嗎？”
季甜只是沒話找話，沈钺聞言，居然真的點了點頭。
季甜一下子沒話說了。
“沈钺？！你怎麽在這裏。”
人群外突然傳來一個欣喜的聲音，是李媛媛發現了這邊的動靜，跑了過來。
看清被圍在中間的人後，她驚喜地睜大了眼睛。
季甜看見李媛媛滿臉激動，她有些羞澀地捏了捏衣角，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沈钺說道：
“你、你是來找我的嗎？”
啊！
季甜一下子反應過來。
原來沈钺是來找李媛媛的？
季甜茅塞頓開，腦子裏想不明白的地方頓時都有了解釋。
怪不得，她見到沈钺的時候還驚訝了一下，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不然沈钺為什麽會出現在這種山高地遠的窮苦村落。
總不能是來看風景的。
想到之前沈氏和世紀傳媒宣布合作後那足足霸占了新聞好幾天的場面，還有自己對于合作原因的猜測。
果然是為了李媛媛嗎。
季甜嘆了口氣。
李媛媛不是世紀的藝人，但如果要照顧一個娛樂圈的人的話，和圈內龍頭合作是最便捷的方法。
所以對方會參加節目，也是因為沈钺？
自以為看透了一切的季甜拉了拉貼在身上的衣服，散去心裏的好奇。
以李媛媛的性格，接下來多半是要和沈钺來一場“感人至深”的相遇，她沒興趣在這兒當電燈泡。
還是趕緊上岸換件衣服吧。
“你去哪兒。”
沈钺卻沒理會李媛媛，看着轉身向另一處岸邊走去的季甜。
“上岸。”
季甜頭也不回。
她忽然想到，李媛媛對她惡意本就那麽大，加上生性善妒，和沈钺遇到了，肯定會在沈钺面前诋毀她。
季甜相信沈钺的智商和判斷，正常情況下李媛媛這個演技，連她都瞞不過，這麽可能騙過沈钺。
但都說戀愛的人智商為負，季甜對此深以為然。
沒見她夢裏連命都丢了嗎，要不是太過迷戀沈钺，她也不至于落到那種下場。
喜歡上李媛媛的沈钺還剩下多少判斷力……季甜不想賭。
她先走為敬！
“沈钺，你怎麽不理我啊，你是來找我的嗎？”
李媛媛見不得沈钺關注季甜，連忙跑到沈钺身邊。
其他人見她一副認識沈钺，兩人似乎還很親密的模樣，就都沒阻攔。
李媛媛成功來到沈钺身邊，圍着她喊道，心裏不滿沈钺一直看着季甜卻不理她，面上卻将聲音放得越發柔和。
“沈钺？別看她了，你不是來找我的嗎，怎麽都不提前傳個消息……”
沈钺看着季甜在齊腰的河水中小心地走着，清澈的水流從她腰間流過，纖細的手臂在太陽底下白得晃眼。
李媛媛站在她身邊，嘴裏一直念叨着什麽，都被沈钺無視了。
直到李媛媛發現自己激動了半天，沈钺卻壓根連個眼神都沒給她，有些急了，竟然伸手想去拉沈钺。
沈钺一向不喜和人有肢體接觸，察覺到李媛媛的動作，冷冷地看過去，那裏面蘊含的警告意味直接将李媛媛的手盯得僵在了原地。
“離我遠點。”
沈钺淡淡地收回視線。
“你靠得太近了。”
她只是闡述事實，無論來的是誰，只要距離太近，她都會這樣說。
這也算是業內知道的沈钺最明顯的一個禁忌了。
沈钺說這話的時候，通常都是語氣平靜，對于被這樣說的人其實并不會感到丢臉，頂多因為犯了人家的忌諱而尴尬。
但李媛媛像是聽到了什麽完全沒法接受的事，不敢置信地看着沈钺：
“你、沈钺，你不記得我是誰了嗎？”
“陳秘書。”
沈钺聽到李媛媛的質問，什麽反應都沒有，直接叫了陳秘書來處理，似乎是真的不認識李媛媛。
“這位小姐，沈總還有其他事，請您先讓開。”
陳秘書上前，用身體不動聲色地隔開了沈钺和李媛媛。
李媛媛放下手，她不明白沈钺為什麽會不認識她。
她顫抖着聲音說道，聲音裏帶上了幾分委屈。
“我是李媛媛啊！我們以前還是一個高中的，我還托人給你送過禮物，對了，李垣，我是她的妹妹，你不記得我了嗎……”
季甜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上了岸，恰好聽到這句話。
她披毛巾的動作一頓，工作人員連忙問她怎麽了。
季甜回過神，沖工作人員歉意一笑，表示自己沒事，心裏卻掀起了驚天駭浪。
李媛媛說她和沈钺是一個高中的？
她不記得自己高中時B市私立有哪個學生叫李媛媛啊！
以李媛媛的性格，還有對着沈钺時那副熟稔的樣子，如果是和沈钺一個高中的話，肯定會想盡辦法去接觸沈钺。
季甜整個高中三年，幾乎都跟在沈钺身邊。
在她的記憶中，沈钺認識的、或者說糾纏過沈钺的人裏面，根本就沒有李媛媛這號人物。
季甜上岸後，一邊用大毛巾裹住全身擦水，一邊看向沈钺那邊。
沈钺對于李媛媛的名字毫無印象的。
聽到李媛媛說自己是李垣的妹妹時，她才将視線移到了李媛媛臉上，停了大概兩秒。
“李垣的妹妹麽。”
沈钺語氣不變，似乎想起了什麽。
李媛媛聽到沈钺的話，眼底又燃起了希望。
“對！是我，我們高中時見過很多次。”
然而，沈钺對李媛媛提起的高中時的事一點反應也沒有。
“幾年前，李垣來找我談事的時候，身邊跟着她的妹妹……那個是你麽。”
李垣是李家的長女，李家的長輩和秦韻如是舊識，沈钺和李垣也因此互相認識，關系在沈钺認識的人中算得上熟悉。
而沈钺對李媛媛的印象僅限于有過一面之緣的李垣的妹妹。
“是我！”
李媛媛見沈钺記起了自己，臉上重新有了笑。
“你果然還記得我。”
季甜聽着兩人的對話，擦水的手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
李垣？
是拍攝《劍客》的導演李垣嗎？
隐約季甜知道李垣的長輩和秦韻如是朋友，沈钺和李垣也的确互相認識。
但……李媛媛是李垣的妹妹？
無論是夢裏還是現實，季甜都是第一次知道這件事。
夢裏的李媛媛很少露面，關于李媛媛家裏的事，季甜自然也無從得知，李垣更是從未出現過。
季甜覺得她似乎知道了什麽不得了的事。
接收的信息有點多，她一下子沒法消化。
正好這時，對那邊的騷動不感興趣的林蘇看到季甜上了岸，放下魚竿沖她吹了個口哨。
“叉到魚了？幹得不錯。”
季甜的思緒被打斷，聽清林蘇的話後，無奈地說道：
“嗯，但是砸到人了，還弄髒了她的衣服，不知道節目組會怎麽處理。”
“啊，沈钺嘛，放心吧，那家夥跟個機器人一樣，沒空為難你的。”
林蘇朝沈钺那邊看了一眼，啧了一聲。
“她認識李媛媛？看着不像啊。”
“不清楚。”
季甜不欲多談。
“你好像對沈钺很了解？”
“沈氏總裁的新聞電視上可沒少放。”
林蘇不在意地答道。
“就是不知道她來這兒幹什麽。”
季甜搖搖頭。
“我先去換身衣服。”
她現在腦子有點亂，需要單獨冷靜一下。
倒不是因為沈钺，看見沈钺确實很讓人驚訝，但這不是她感到混亂的主要原因。
李媛媛是李家人的身份；親口說曾經和沈钺一個高中，而她對此卻毫無印象；還有最重要的，沈钺看上去似乎對李媛媛并沒有太多印象……
李媛媛和沈钺才打了一個照面，話裏的信息量就要爆炸了。
和她夢中的許多事都對不上。
難道因為是預知夢，現實已經被她改變了，所以才會這樣？
但有還很多事是在夢裏沒有表露過的……
季甜有點煩悶地把毛巾蓋在頭上，胡亂搓了搓。
幸好直播已經掐掉了，她也不需要太注意形象了。
“行，去吧，我先去找節目組要魚，剛才是被工作人員收走了對吧。”
林蘇發現季甜轉過頭來看她，勾了勾嘴角。
“那可是你叉到的，總不能因為砸到了人就不要了。”
“如果你還想吃的話……”
見林蘇毫不猶豫地點頭，季甜只能接受。
“那等我換了衣服回來處理吧。”
說完，季甜就裹住毛巾，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去換了衣服。
換完衣服後，季甜剛出房間，就被告知今天中午不需要她們自行解決，午飯由節目組負責。
季甜的心中陡然生起一點不好的預感。
應該，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
…………
季甜從院子踏進門裏，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圓桌，上面擺滿了各種具有村子特色的菜食，前所未有的豐盛。
她現在進到的是村長家，具說這裏是整個村子裏修得最好的地方。
寬敞的客廳裏，雙開的木門大開着，腳下是平坦的水泥地，天花板上亮着燈，将屋內照得非常敞亮。
在場的人除了村長以外，只剩下了節目組導演、她、林蘇、和季甜。
還有兩個分外熟悉，但季甜完全想不到會出現在這裏的人。
陳秘書替沈钺拉開椅子，自己則站在一旁。
沈钺坐下後，林蘇也随意地找了個座位坐下，圓桌不大，她的旁邊就是沈钺。
現場沉默得不像是吃飯該有的氣氛。
沈钺一直少言，坐下後就接過陳秘書遞過來的文件，垂眼看着。
她只是坐在那裏，就散發着一種讓人不敢輕舉妄動的氣場。
反而是林蘇坐下之後，雙手環胸地靠在椅背上，雙腿交疊，明明是很随便的動作，在她做來，尤其是在那雙比例驚人的長腿修飾下，優雅得像是某個畫報的拍攝現場。
她旁邊就坐着沈钺，本人卻一點也不覺得有壓力，還有空對季甜揮手：
“來了？坐我身邊啊。”
季甜瞟了一眼坐着的沈钺，覺得有點頭疼。
沒想到心裏不好的預感居然成真了。
她可不想和沈钺一張桌子吃飯。
這人為什麽會答應跟他們一起吃飯？
“季甜來了？快過來吧。”
季甜只在來到村子的時候見到過節目組的導演，這個中年男人眼尖地看到進來的季甜，連忙擦了擦額頭上招呼道。
“導演好。”
季甜沖導演點了點頭。
李媛媛從進來起就一直站在離沈钺不遠的地方，似乎是想和沈钺坐在一起，但礙于沈钺周身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漠氣場不敢上前。
饒是季甜也不由得對李媛媛的堅持刮目相看。
在她看來，和沈钺一起吃飯簡直是受罪，毫無進食體驗可言。
曾經的她全都是因着對沈钺的喜歡才心甘情願地纏着對方，但就算是她，跟沈钺在一起的時候，吃飯的欲望也會有所消退。
這人實在是太冷了，吃飯都被她弄得像是什麽設定好的程度，一點生活的激情也沒有。
她看了看四周，發現圓桌的椅子數量是固定的。
現在還有三個空位，中間那個放着導演的外衣，應該是導演的位置，所以實際上只有林蘇身邊的和最邊上挨着沈钺的座位空着。
季甜當然不可能挨着沈钺坐，她想了想，來到林蘇身邊坐下。
然而這時，沈钺卻合上文件，擡眼淡淡地掃了一下同樣準備入座的導演。
導演被那一眼看得遍體生寒，沈钺似乎是不太滿意位置的分配，那一眼中沒什麽特別的情緒，卻足以讓他感到慌張。
他額頭上好不容易停下的冷汗頓時又流了下來，他不知道沈钺不滿意的是哪點。
是不喜歡他坐在那兒，還是不想李媛媛坐在剩下那個挨着她的位置？
導演覺得兩個都有可能。
眼見着周圍的溫度隐隐有下降的趨勢，導演知道不能再猶豫下去了。
他腦子一抽，做出了一個讓季甜懷疑人生的舉動——
導演雙手抓住兩把空椅，往上使勁一提，一挪。
季甜看着她和沈钺之間消失的兩把椅子，腦袋上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
導演這是在幹什麽？
她側過身，想看向導演，卻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人抓住。
林蘇此時收了笑，目光沉沉地盯着季甜：
“不許過去。”
什麽過去？她沒想過去啊……
與此同時，沈钺将文件往桌上一放，發出一聲不大的輕響。
“啪。”
季甜感到一股莫名的氣場，籠罩在她、沈钺以及林蘇之間。
暗流湧動。
但季甜不知道這是為什麽。
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不該來。
作者有話要說：開始收伏筆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