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只見他父親沖這個憐生搖頭晃尾巴, 全是個興奮的小模樣。

而憐生眉眼彎彎,笑着撫了撫漂亮的赤狐,後抱起它, 兩人一起坐在了大樹下;憐生從胸前兜裏拿出了吃的, 又撫了撫赤狐的腦袋,邊說着便打開, 笑眯眯道,“大毛, 今天我給你留了一個雞蛋和半個饅頭。”

赤狐似乎知道這是他不舍得吃才留下來的, 便只要了那饅頭, 爪子推了推那雞蛋,示意憐生吃。

憐生嘿嘿的傻笑,拿起雞蛋一邊剝皮一邊說, “大毛,你吃吧,今早在家我吃完雞蛋了,這個雞蛋是隔壁王嬸給的。”說着将雞蛋送到大毛嘴邊, “吃吧,大毛。”

大毛搖了搖小腦袋,一雙清澈的眸子看着他, 爪子彈了彈那枚雞蛋。

憐生又嘿嘿一笑,明了,将那雞蛋一分為二,一人一狐各一半吃了起來。

雞蛋吃下肚, 憐生便掰着饅頭喂大毛吃饅頭,這只赤狐雖不會與他說話,但憐生卻待它是最好的朋友。

嘴角揚起,吹着風兒,喂着腳邊漂亮的狐貍,沒有被人欺負辱罵,此刻憐生才覺得自個像個活生生的人。

待大毛吃下那半個饅頭,憐生便顧不上歇息,拿起斧頭和繩子,站起身要去砍柴。

大毛跟着他,這些年間,憐生來此山上砍柴從未遇過險,全是因為有大毛護他周全。

憐生是個窮小子,一日三餐吃不飽,一年四季穿不暖,可他依然省吃儉用,每每來砍柴喂大毛。

不僅大毛,但凡他遇到餓了渴了的小動物,他都會盡所能的喂它們。

憐生沒有什麽朋友,村子裏的同齡人都不跟他打交道,于是,時間久了,他便與頗有靈性大毛成了很好的朋友。

砍着柴,和大毛說着話,時不時的傻笑幾聲,待柴砍滿了,直到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憐生才背着砍好的柴下山回家。

這時,憐生總會扭頭沖大毛揮手再揮手,而大毛也沖他搖尾巴再搖尾巴。

待憐生的身影看不見,大毛化了人形,一身白袍站在那大樹下,若有所思的站了一陣,便消失在山林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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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城瞠目,一時心中十二分的不解,父親這是為何?怎麽竟裝作一只普通狐貍與一肉體凡胎的人交朋友?

心中疑惑着,眼睛盯着眼前變化的場景。

十六七歲的少年憐生長大了些,面上褪去了青澀,只是卻比先前更黑更瘦了,每日辛苦做工,幫着家裏賺錢。

賺的錢給弟弟妹妹們讀書,給弟弟攢着娶媳婦,給妹妹們出嫁。

那些錢裏卻沒有一分是自個的。他爹頭兩年在外頭做工出了意外去世了,如今後娘改嫁,把他也帶上,可後娘和她相公待憐生更是沒有一絲憐愛,吃的是豬食,睡的是狗窩,穿的全是弟弟們不穿的,一身衣服破了好些個窟窿還是穿着。

村裏有人偷偷告訴憐生,讓他跑出去,在外随便做點什麽都比在這個不叫家的家裏強。

可憐生聽了,只是感激又傻傻的笑着,依然留在這裏。

外人說他傻。

可只有憐生自個知道,他不是傻,而是這裏有他的家,雖然爹娘都不在了,但卻有回憶。

況且,爹娘都葬在半山腰上,他跑,跑去哪?

更何況,這裏還有他的大毛和山上其他可愛的小動物。

憐生舍不得離開這裏。

他偶爾有想過離開後娘他們,可看到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在新家裏受欺負,他就會不由的想到曾經的自個,于是憐生選擇留下,每日辛苦勞作,為的是後娘嫁的那個男人能善待弟弟妹妹們。

莫說村上的人說他傻,就是大毛都覺得這個憐生太過憨傻。

只是,這正是他要找的人。

這樣的人是擁有玲珑心的人,他需要這可心髒來救他的兒子。

他不想的,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他原是天上的九尾狐仙,本名白炙,只因觸犯了天條,被貶下凡做了妖怪。

他懷有身孕的妻子随他下了凡,只是不幸被天雷擊中,元神有損,命不久矣,腹中胎兒也怕是保不住。

妻子哭了,哭着求他一定要保住腹中胎兒,否則她死不瞑目。

無奈,他只能用法術将胎兒放在蓮心裏養着,可終究不是長計,唯有找到玲珑心,才能保住他未出生兒子的命。

他尋了十幾年,終于在這座小山村裏找到了憐生。

也就是擁有一顆純淨的玲珑心的人。

他化作一只狐貍與憐生相處,越發能确定憐生就是他要找的。

只是這憐生如此良善,倒是讓他不忍下手。

因而,一拖再拖,一等再等,始終不願要了憐生的命。

不知不覺,他與憐生從相識到熟知,竟有十年之久。他知道憐生被人虐待,有過出手相助。

只是,憐生命數裏要遭遇這些,豈是他這個小小的妖所能管得了的。

更何況,若是憐生能在這樣的困境中仍然保持一顆良善的心,那他的那顆心更是珍貴無比。

故而,在兒子與憐生之間,白炙選擇了兒子。

夏去秋來,起了大饑荒,莊稼近乎顆粒無收,真是好不可憐。

很多人四處要飯,吃樹葉啃樹皮,挖野菜吃野草,但凡能吃的,都被人們拿來吃。

憐生被趕了出來,他只能用自己的雙手找吃的,但凡有點吃的,他終歸是不忘記留給他的朋友大毛。

白炙忽然覺得憐生好的不真實。

這世間怎麽會有如此純良的人呢?

可對憐生來說,只要他有一口吃的,都是要分給大毛的。

因他想的簡單,在這樣鬧大饑荒的日子裏,大毛不過是一只狐貍,若是自個不喂養它,怕是要被活活餓死了。

白炙覺得這憐生真是傻的有點可憐了。

然而,這份稚傻卻能練就他那顆玲珑之心,所以,白炙依然是選擇觀望着。

秋去冬來,大雪飛至,寒風呼嘯,天地間更是一片蕭瑟。

路有凍死骨,真是凄凄慘慘。

憐生越發的瘦弱,幾天裏能吃上一頓東西便是好的,一日,他見有人吃老鼠,憐生只覺得胃裏翻騰的厲害,嘔的一下子吐了。

寒冬臘月,天冷的厲害,吐完的憐生,臉色蠟黃,冷的哆嗦,胃裏餓的疼了起來,便捧起一把雪來吃。

只盼着這雪能壓一壓那份饑餓,同時心裏不免擔心着不知道這幾日大毛如何了。

憐生去了山上找大毛,卻碰到了狼群,本以為要被這些惡狼吃掉,沒想到大毛忽然從天而降,并化作一人,将那些呲嘴獠牙的惡狼全部殺死。

憐生全是個怔愣住,長這麽大從未見過這般事情,有一瞬間,他露了怯。

但一想到這是他的大毛,便又覺的安心。

憐生一瞬不瞬的望着站在那身穿白袍長相俊俏的男子,不敢靠近,卻又想靠近。

“……大毛?”猶豫許久,他開了口,面上挂着慣常的笑意。

白炙面無表情的看着他,收起利爪。

“你真的是我的大毛嗎?”憐生又問,上前了一步。

白炙依然不說話,他看着憐生走到他面前,心中情緒千千萬萬,煩躁、悲傷、無奈,狠心,很多,叫白炙無所适從。

最後,在憐生站定腳步時,他開了口,道了句,“對不起。”

言畢,伸出利爪來,一聲慘叫,雪色裏白炙伸向了憐生心口,将那顆玲珑心取了出來。

憐生倒下了,鮮血染紅了白茫茫的雪,他那敞開的胸膛處,亦是鮮血淋漓。

那顆被養了十年之久的玲珑心被白炙挖出來了。他看着憐生胸膛處那被挖出心髒的血窟窿,心上一顫,連指尖都顫抖不已。

白炙閉了閉眼睛,又深吸了口氣,他道,“憐生,你莫要怪我,日後,我定當以命奉還。”

玲珑心拿去救了白城。

大地回春之時,萬物複蘇,饑荒過去,山林間多了一只活潑好動的小赤狐。

同時半山腰處也多了一處新墳。

再後來,白炙帶着白城飛離此地,将他交給了靈山的上仙。

再之後,便是還命。

白城了然。

原來是父親取了憐生一顆心,害他死于荒山野嶺,魂魄有了怨念,轉世投胎做了寒倉。

憐生到寒倉,兩生兩世,都是帶着怨,原是我們一手釀成的孽端。

為彌補,父親自毀元神,用自己的骨頭鑄造了一把劍,用來保護褚铎。

一瞬間,先前種種疑團全然解開。如今,心中猶如明鏡。

白城怔怔然。

心中滋味無法言喻,心底多了一抹茫然。

他從未想過自個要殺之人,會是救自個的人。

暖爐裏的炭火又發出噼呲的聲音,跳動的焰火,晃人眼。

白城從幻象中漸漸意識清明,他趴在那,許久,望向褚铎,後又轉回目光,看向暖爐中的炭火。

他忽然想父親想母親了。

可是這天上地下,他的父親母親卻早就不在了。

在他心中認定了幾百年的事情,如今被颠覆,白城心中茫然更甚。

忽然,不知自個活着是為了什麽了。

窗外起了大北風,呼嘯的刮着,吹的窗戶沙沙作響。

白城扭頭朝那望了望,轉而又望向那把九尾赤狐劍。

他眯了眯眼睛,心中道,父親,兩生兩世,前因後果,孩兒已全然明了。

只是,如今,你封了孩兒法術,是要孩兒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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