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陰祟

月白風清, 屈膝半蹲在屋脊陰影中的男子摘下頭上戴着的幂籬,此物是六徒弟先前在街上買了給小徒弟遮容用的,小徒弟大概分不清帷帽和幂籬的區別, 老六拿着幂籬騙她是帷帽,她便也信了,乖乖戴着幾乎遮蔽全身的白紗幂籬。

不曾想, 這幂籬在此刻派上大用處了,輕盈雪白的薄紗上有小徒弟的體香殘存, 他便并攏兩指将白紗裂成數片, 再注入自身靈力使其如蝴蝶般翩飛起來,朝下方寬闊的宅院緩緩散開。

宋家如今亦有人在朝中為官,家宅便較之尋常百姓要大上許多, 前有廣場後有玉湖, 重樓飛閣鱗次栉比,豐草綠缛佳木蔥茏,于高處放眼望去雕梁繡戶極為氣派。

然此富貴榮華維持不了多久了,人妖殊途, 非正道而行之, 遲早會被反噬,宋家上方已有死氣積郁。

禦劍容易暴露, 藺沉淵便隐匿氣息身形,足尖輕點, 在屋頂和牆頭間來回飛躍, 追逐白紗幻成的靈蝶搜尋小徒弟的蹤跡。

夜色已深,除了巡夜的家丁之外,搜尋期間并未看到旁人。

路徑一處綠竹半掩的庭院時,察覺到一縷若有似無的妖氣, 遂停下步伐,悄無聲息潛了進去。

有潺潺清泉順着竹筒流入瓦缸之中,泛起的漣漪使得水面浮着的睡蓮晃了晃。

此處極為雅致,書香氣濃厚,廊上拴着幾枚銅鈴,風過時鈴聲清脆。

月窗旁擺着一張長桌,桌上筆墨紙硯皆有,一名年輕男子正在執筆作畫,他身形清瘦臉色蒼白,描幾筆便扭過頭咳嗽,看來身體不太好。

藺沉淵在屋內走了幾步,發現那縷妖氣似乎在年輕男子身上,但他确實只是個普通凡人,身上的妖氣許是不小心沾染到的,或是他同什麽妖怪有過接觸,故而身上才會沾染妖氣。

環顧四周一圈,牆上挂了不少畫作,花鳥蟲魚皆有,最多的是女子畫像,仔細一看,畫上的女子好像是同一人,不過藺沉淵對女子素來沒什麽興趣,便未再多看,只去看畫作題字是誰。

文成。

是身後這名年輕男子的名字嗎?

藺沉淵轉身靠近男子,指尖輕動,将他身上沾染的妖氣召到手上,垂眸看了看,三百年修為而已,他甚至不用淩息劍便能将對方打個魂飛魄散。

但一個修為只有三百年的小妖怪,是如何得到龍之精露的,它将紅脂塗在沈家小姐身上又是為何,沈家小姐當下只是一副軀殼罷了,便是塗了紅脂也不能做什麽,還差點被活埋……莫非,活埋只是幌子,對方在掩人耳目,實際是想得到沈小姐的軀殼?

思忖間,飛往後山方向的靈蝶忽然消失,藺沉淵眼眸輕動,下一瞬從月窗飛了出去。

“叮鈴——”

屋檐下懸挂的護花鈴發出幾聲輕響,窗邊作畫的男子放下筆,理一理石青色衣袖,舉目望向天上的明月。

今夜的月依舊皎若白玉盤,半分紅色都瞧不見,不過沒關系,明晚此時,這一輪玉月便會猩紅如血。

紅月之夜極為罕見,他等了數年,終于等到了……

……

後山。

藺沉淵踏風而來,已趕到靈蝶消失的地方。

前方是一個巨大的湖泊,湖中長滿了白色的蓮花,因入夜的關系,白日怒放的蓮花此時都已閉合,只剩半開的花苞随風輕晃。

這個地方,過于安靜了些。

不聞風聲,不聞蛙叫蟲鳴,靜的衣袂被風吹動時發出的細微摩擦聲都能聽到。

藺沉淵現出身來,廣袖一揚朝湖中飛去,白靴如蜻蜓點水般在湖面掠過,最後停在湖中心一塊露出的巨石上。

并未覺察到有妖邪在附近,但他發現此地靈力極為充沛,應是如此,這些本該在季夏盛開的蓮花才會這時便争相怒放。

他低頭看向腳下的湖水,正欲用避水訣下去查看一番,四面八方忽有白鷺飛起,口銜銀絲對織成網,眨眼功夫将他牢牢縛住。

“大名鼎鼎的淩息君不過如此,我還以為有多厲害。”

随着這聲嬌笑,身披羽衣的女子從天而降,撲扇着翅膀在藺沉淵兩丈外懸着。

三百年修為的白鷺妖。

蘆娘子。

藺沉淵冷若冰霜地看着來人,沉沉出聲:“她在哪。”

她若爽快一些回答,他可以考慮給她個投胎轉世的機會。

“淩息君莫急,我這便送你去見你的徒兒。”

蘆娘子嫣然一笑,雙翅驀地展開變大數倍,翅膀上的羽毛在月光下泛着雪亮的光芒,随後,她合攏雙翅旋轉着沖天而起,便有無數鋒利的白羽朝藺沉淵射去。

“……”

妖族為何都如此愚蠢?

藺沉淵不知它們哪來的勇氣,總以為随随便便就能困住他。

他都不用做什麽,用靈力輕輕一震,身上束縛着的銀絲就斷了,接着輕描淡寫地甩甩袖子,射過來的白羽便被擋了回去。

“她在哪。”

他不太喜歡重複自己說過的話,不耐煩時下手便重了些,在須臾之間将白鷺妖的雙翅射斷,後者慘叫一聲從空中摔落,“啪”的一聲重重摔到湖中,濺起水花朵朵。

水面泛開的漣漪攪碎了明月的倒影,靜候片刻,白鷺妖沒有上來。

藺沉淵覺得奇怪,便用避水訣入湖底,結果真發現湖底別有洞天。

“七七追善陣。”

凡人死後,魂魄歸九幽冥界掌管,經冥王查閱生平事跡後審判是等候輪回還是押入地獄之中受罰。故此,有的惡人為了死後不入地獄,會花大價錢請一些不入流的邪門歪道,用七七追善陣來留住魂魄,暫時不被冥兵帶走。

追善,是指逝者去後的七七四十九日內,其直系親屬請佛教中人至家中誦經超度禮佛拜仟,親屬再做一些好事将功德報以逝者,如此可減輕逝者生前所犯下的罪孽。

對正道中人而言,七七追善陣也算邪魔歪道,若是碰見了,往往會出手摧毀。

生前做了惡事,死後才想到做好事來逃避懲罰,天道怎會應允。

藺沉淵便取了古琴出來想摧毀陣法,但他突然發現面前的陣法有些異樣之處,陣法中心有源源不斷的靈力溢出,同時還有活人之氣息存在。

不解之餘飛身過去,落到一塊青銅蓮花門上方,将蓮花門打開後發現下方懸挂着四十九副棺材,還看到最底下翻騰着不周山龍冢裏才有的血色岩漿。見此情形,他猛地驚覺面前的陣法不是什麽七七追善陣,而是七七攝魂陣,兩個字之差,其作用卻有着天壤之別。

四十九副棺材,每副棺材裏都躺着一名失去魂魄的活死人,不對,有副棺材是空着的,定睛一看,一只白色靈蝶就停在棺材內。

小徒弟!

藺沉淵心中一震,接着未作多想便跳了下去,他剛跳入,青銅蓮花門便封死了,這扇門只能從外頭打開,裏面無法開啓。

蓮花門的事暫且擱到一邊,他先落到那副棺材中,查看一番後發覺此處有秘境存在,遂施法開啓,結果一進去看到自己兩個徒弟都在。

“師父,方才有團黑氣撲到小七師妹身上去了,弟子不知那是什麽,但想必就是它讓師妹性情大變對師父無禮的。”

“……”

廢土陰祟。

藺沉淵握緊拳,殺氣蓬勃到炸了整個秘境內的罡風,景清被他身上散發出的戾氣逼迫到不自覺跪下。

媽呀!師父真的好可怕!

景清開始為懷裏的蠢師妹祈禱了,得罪誰也別得罪師父,希望她清醒之後不會被師父打死……

……

秘境的出口有很多,故而三人出去時,并不在宋家蓮花池底的邪陣之中。

“師父,我們現在去哪?”

景清抱着不斷發抖的錦悅,望着前方幾棵柳樹茫然發問。

“這是沈家。”

藺沉淵冷冷啓唇,眼睛緊緊盯着他懷裏的少女,他恰好立在一棵柳樹下,月光被柳枝攪碎了投到他臉上,斑駁不清,盡是陰冷肅殺之氣。

“……”

景清咽了咽唾沫,僵硬地抱着少女往前方的月亮門走去。

藺沉淵緩步跟在六徒弟身後,幽暗的目光快在他背上戳出個窟窿來。

這世上,天地六合間,每一件事都是有因果關系的,唯獨他的頑疾,在遇見她之前從未發作過,匆匆相遇後卻一發不可收拾。

心神不定,心情不佳,便看什麽都覺得厭煩。

邈邈夜空,明月高懸,皎潔的月光如碎玉灑落鋪陳,照亮了前方的圓石小路。

他卻無端嫌月光刺眼,揚手朝天上甩了兩道招風符出去,推了雲層過來遮住明月。

眼前突然一黑的景清:“……”

他看不清路了……

少頃,硬着頭皮小小聲道:“師父,夜路太黑,弟子看不清,可否有勞師父在前面引路?”

聞此言,高大的男人一聲不吭走到他前面,擡起手,修長的手指舒展開,一團靈光出現在他掌心。

“……”

師父的心思太難猜了,好好的月光不要,非要浪費自己的靈力來照路……

還好,從後院到客房的路不遠,不到一刻鐘,三人便走到房裏了。

“師父,你快給師妹看看吧!”

景清把錦悅放到床上,剛要起身,脖子卻還被她摟得死緊。

“哥哥不要走……”

錦悅這時已經痛得有些神志不清了,她只知道藺沉淵離她越近,身上的痛楚便越發強烈,她害怕抗拒和他共處一室,便将景清當成救命稻草,死死勾着他的脖子不讓他離開。

“……”

景清後背一陣發涼,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在瞪着他,再待下去,怕是腿要被打折。

“師妹乖,我不走,我在外面陪你,先讓師父給你擺脈查看一下!”

這般說罷,他硬是扯下少女的手,然後轉身對黑着臉的男人行個禮,再逃也似的沖到屋外。

“呯”的一聲巨響,他剛出去,房門就合上了。

“哥哥——”

隐約聽到蠢師妹在叫,他沒敢回她,便當作沒聽見,擡手擦擦額上的汗,接着一撩衣擺坐在臺階上守着。

屋內,藺沉淵設了禁制,錦悅再怎麽叫,聲音都不會傳到屋外了。

她捂着胸口趴在床上,頭發淩亂全身是汗,牙齒用力咬着下嘴唇才沒有發出痛苦的呻吟。

“你不要過來……”

她都這麽難受了,為什麽他還要靠近。

“別碰我!”

他到底想做什麽,竟整個人欺到床上來了。

這張床太小,小到她無處可逃,蜷縮在角落依舊能嗅到他身上迫人的氣息。

“你要聽我的話。”

他壓低聲音說了句,同時朝她伸手。

“我不聽!你離我遠一點啊!”

她現在真的很難受,都快不能呼吸了,他就不能可憐可憐她,離她遠一點嗎?

“……”

他沉默了,半跪在她面前,眉眼低垂着不知在想什麽。

良久,就在她以為他會往後退時,毫無預兆的,他竟扯下束腰用的綢帶去綁她的手!

作者有話要說:  畫冊上綁起來後……

系統臨時工:給我看看!給我看看!

晉江:不,你不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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