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在年代文裏神轉折

天氣漸漸冷了,顏晉耘每天都有一堆的事要忙。每一天的上午,他都把自己關在小書房裏,家裏人都以為他在學習,自然不會去打擾他。下午的時候,他會動手寫通信改革方面的論文。這個項目是和巫慎合作弄的,顏晉耘負責理論這塊,巫慎負責實踐那塊,等徹底弄出結果後,他們會把成果遞交給學校裏的教授,也是個大工程。

不過,鑒于巫慎最近都在全封閉的實驗室裏,他負責的實踐那塊有點跟不上,顏晉耘有心要等一等他,就把更多的心力放到了仇先生那邊。天氣好的日子,顏晉耘會用輪椅推着宋外公去小公園玩。然後,顏晉耘憑着自己的人格魅力拉着一幫退休的老頭子老太太,在公園裏組建了一個“京劇角”,都是一幫愛好者,誰想唱就唱幾句。

宋外公順勢表示自己應該“病情好轉”了,這也說得過去,在孝順的大外孫的細心照顧下,回到故土的宋外公情緒穩定,所以控制住了病情,這說法聽上去很合理啊。老年癡呆的發病原理尚不明确,發病後的症狀也各不相同,什麽情況都是有可能的。

宋外公樂呵呵地帶上了自己最心愛的京胡,坐在輪椅上給大家伴奏。他京胡拉得好,肚子裏的譜也多,很多選段閉着眼睛都能拉,“京劇角”裏的票友可歡迎他了。不過,是人都有喜好,宋外公自己聽戲的時候最喜歡聽老生戲,他就愛拉這個。要是連着幾個票友都沒唱老生戲,他又想聽,他就自顧自地拉上一段。誰叫他“老年癡呆”呢?誰病誰有理啊,這時候就得出來個人,跟着調子來上一個“我正在城樓觀山景”。

顏晉耘在以前的任務中積攢過一些經驗,京劇也是能唱的,雖然說達不到專業的水平吧,但來一個“梨花開,春帶雨,梨花落,春入泥”絕對沒有問題。這是梅派代表作品《梨花頌》裏的唱詞,而《梨花頌》是大型交響京劇《大唐貴妃》的主題曲。

這年頭,娛樂生活太匮乏了。

電視機只有少數人家裏才有,收音機倒是便宜些,但也有很多人買不起。因為知青的返城潮,很多老人都選擇提早退休把工作崗位讓給孩子們了,他們有着大把大把的閑暇時間,一聽說公園裏有個“京劇角”,甭管是真能來上一段的票友,還是只喜歡聽戲的,反正每天都有很多人聚過來。連京胡都來了好幾把,不止宋外公一個了。

有個拉京胡的,拉得沒有宋外公好,卻好為人師,老說要指點宋外公。宋外公懶得和他廢話,那人一說話,宋外公就自顧自地拉京胡,連個眼神都不給他。哦,宋外公還仗着自己“有病”,專愛搶這個人的活。比如說,有個票友想來一段“此時間不可鬧笑話”,唱戲的就想請那位師傅幫忙拉一段,這頭剛剛說好了,宋外公就自顧自地拉了起來,那架勢,真叫一個此時間只得我獨尊啊,硬是把那個人的活兒給搶了。

于是,當宋外公說“我的病情已經好轉了,你不用穿裙子穿得那麽開心了”時,顏晉耘就可以理直氣壯地說:“外公,我瞧您裝病裝得挺開心的……明明比我還開心!”

嘿,氣得八十多歲的老爺子想打人。

附近的居民都知道京劇角的事了。因為宋懷森的關系,當地的派出所早就被打過招呼了,哪怕有些人還改不了那種暗中舉報的習性,舉報公園裏有人“非法集會”,但都沒有成功過,京劇角越發繁榮了。漸漸的,這事也傳到了仇先生的耳朵裏去了。

仇先生躲在一棵百年大樹後頭,偷偷地聽着京劇角傳來的聲音。

一邊偷聽,他還一邊點評。喲,這個京胡拉得有味道,月琴就差一點,怎麽沒有小三弦,小三弦也不難學啊……正巧趕上顏晉耘唱《貴妃醉酒》,就是“海島冰輪初轉騰”那個,仇先生一聽就聽愣住了。這孩子确實是有些天賦,氣息拿捏得真好。

顏晉耘唱了一段,在場的爺爺奶奶們紛紛鼓掌,叫着再來一個。這狂熱程度真不比後世那些追星的少男少女們差。顏晉耘就故作腼腆地說:“好,那我再來一個。”

顏晉耘就來了一個“猛聽得金鼓響畫角聲震”。

仇先生恨恨地想,前些日子還說要拜我為師的,這先一個《貴妃醉酒》,再一個《穆桂英挂帥》,都是梅派的戲啊!真想拜我為師,怎麽不見他自學點荀派的!

這頭顏晉耘剛唱完,大家又起哄,有個奶奶笑着說:“你來一個……哎呀,就那個,小姐呀小姐你多風采,君瑞呀君瑞你大雅才……我年輕的時候最愛聽這個了。”

仇先生的耳朵豎得更直了。這是《紅娘》的唱詞啊!

卻不想,顏晉耘搖了搖頭說:“這個來不了。”

仇先生狠狠地一跺腳。這個也沒有多難啊,你十來歲的小娃兒演紅娘,不是正當年紀嗎,都不用刻意拿捏,就是活潑的嘛!哦,青春年華的楊貴妃你能來,上了年紀的穆桂英你能來,到了我的小紅娘,你就不能來了?氣死了,有你這樣拜師的嗎!

卻聽顏晉耘說:“這個真來不了,我想正兒八經學荀派的戲,想拜荀派的老師,所以不敢自己擅自跟着錄音機學……萬一學偏了,習了壞毛病,以後就不好改了。”

仇先生呆住了。

先前那個說是愛聽紅娘的老奶奶卻說:“正兒八經拜師?太耽誤時間了。學戲可費功夫呢!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這話可不是随便說說的。小秋啊,你成績那麽好,國大都特招你了,你以後當個科學家去造火箭造衛星不好嗎?學戲沒有前途。”

仇先生心裏一痛。明明發誓再也不唱了,聽見別人說學戲沒用還是會難受啊!

能彙聚在這裏的都是戲劇愛好者。但是,他們全都贊同這位奶奶說的話。顏晉耘眨了眨眼睛,認真地說:“可是,京劇是我們的國粹啊。火箭衛星是要要的,但國粹也不能丢。咱們傳了幾百年上千年的好東西,真丢了,以後再想找回來就難了。”

顏晉耘說,傳統的東西不能丢,因為這是我們的根。

爺爺奶奶們聽了也是點頭,卻還是不看好京劇的未來,紛紛嘆氣。幾個人聊啊聊啊的就聊開了,有一個人說:“咱們這片地方還真住着一個荀派傳人,就可惜……”

“你說得是仇鳴吧?确實可惜了。”

“我家那口子當初最愛聽他的戲,一發工資就去趕他的場子,我心裏還酸過呢!”

“都怪他那個狼心狗肺的徒弟,我聽說,他本來沒大事的,就他那個徒弟,舉報他和外國勢力勾結,他就被抓了。屁個勾結哦,不就是國外的戲迷給他寄的信嗎!”

“他要是還登臺就好了!”

“他要是還登臺唱戲,我還去給他捧場!”

“哪裏輪得到你們!他要是還登臺,那票可不得賣瘋了!你們搶得到嗎?”

“不是說他臉毀了,嗓子也不好了嗎?”

顏晉耘忙說:“沒有沒有,我瞧着仇先生好好的,你們別瞎說。我前些日子在路上瞧見仇先生了,臉上是多了一道疤,但不影響什麽。喏,就額頭這裏一塊。要是疤在左右臉頰,那确實影響做表情,但在額頭上就沒事啦。至于嗓子……程硯秋先生當年不也壞了嗓子嗎,但後來照樣創了程派。唱戲啊,一部分是靠嗓子,但也靠心!”

顏晉耘并不知道仇先生在偷聽,他這話确實是真心實意。他又說:“你們也別老覺得仇先生可惜,遠遠看見他了,臉上就露出了同情。這樣不好。在我看來,仇先生今年才剛五十,好人長命百歲,日後還有五十年呢。哪怕仇先生真不能唱了,他也可以出一本和京劇有關的書啊,不照樣把經典傳下去了嗎?仇先生以後肯定好着呢!”

仇先生躲在樹後頭,拿衣袖偷偷地擦眼睛。

在場的爺爺奶奶們開始回憶以前的事,有說當年為了聽仇先生的戲翹了一天班的,哪怕第二天被領導罵了,也覺得值得;有說當年第一次聽仇先生的戲立刻就喜歡上了,仇先生謝幕的時候,她學着別人的樣子往臺上丢東西,別人都準備了花啊镯子啊,她那時候沒準備,手裏只有一包糖酥,就把糖酥丢上去了……也有人沒聽過仇先生的戲,懊惱地跺腳:“我沒趕上好時候啊!那時沒去場子裏聽,現在也沒機會了。”

仇先生對那包糖酥還有些印象,被人從臺下用力丢上來,雖然包着層油紙,但裏頭都碎成渣渣了。仇先生當時樂了半天。這會兒想起來,還覺得那時候是快樂的。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小湖裏傳來幾聲驚叫。

有個孩子落水了,其他孩子都在喊救命。

仇先生想也不想就跑了過去,他離着湖近,但剛剛跳下去還沒撈着孩子,他的腿就抽筋了,那難以言喻的鑽心疼痛讓他差點沒緩過勁來。幾秒鐘後,顏晉耘也跑到了,也是二話不說就跳到了水裏。京劇角的爺爺奶奶們墜在後頭,宋外公落在最後。

親眼見着外孫跳了水,宋外公着急的啊,直接從輪椅中站了起來。

人們就看見,那個本該坐輪椅的老頭兒,推着自己的輪椅,跑得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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