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孟浪醉酒

妓娘笑眼盈盈,刁鑽的眼神把華雪顏從頭到腳打量過,唇邊笑紋愈加深厚。她從衣飾打扮篤定眼前女子并非原配正房,故而并無絲毫惶恐畏懼,表情反倒隐含幾分女人對女人的敵意挑釁。

“娘子,雪顏……”

孟之豫已然大醉,半個身子壓在華雪顏肩上,還是覺得四周都在晃,于是嘟着嘴去親她:“你別躲呀,讓我香一香,雪顏別躲……”

華雪顏一動不動,任他過來在腮邊厮磨。她擡眼看着樓梯上的妓娘,眸中春水無波,幽幽暗暗,平靜得讓那妓娘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妓娘心間一顫,張張口想解釋:“我……”

在這節骨眼兒上華雪顏卻突然挪開了目光,攙着孟之豫下樓:“孟郎我們走。”走了兩步她又停下,回眸對妓娘道:“莫不敢忘。”

含着鋒利寒光的眼眸不僅掃過妓娘,也在紀玄微身上停留了片刻。

纖柔的華雪顏扶着孟之豫慢悠悠下了樓,頭也不曾回。紀玄微手捏團扇看着她遠去的背影,深眸中陰雲越聚越多,盡是求而不得的癡迷悵惘。

“官人——”

妓娘終于發現旁邊氣宇軒昂的年輕男人,急忙掃去剛才的無措尴尬,堆起笑容怯怯扯住他衣角,嬌聲道:“奴家陪您喝一杯如何?”

紀玄微垂眸看她一眼,瞳孔戾氣未散,就如淬了毒的利箭。妓娘趕緊把手縮了回去,讪讪一笑正欲開溜,卻在這時耳聞沙澀沉音。

“好。”紀玄微盯着手中團扇看了一會兒,眉毛都沒抖一抖,徑自轉身走回華雪顏剛才的座位,扔出兩個字:“斟酒。”

“……诶!就來就來!”

妓娘好一陣才反應過來,忙不疊邁着小碎步追上,給落座的紀玄微斟上一杯新酒,又特意加了半勺玫瑰蜜進去。

紀玄微側目望着外面街市,看都沒看就準确端到了酒杯,緩緩送到唇邊慢慢品下,之後把杯子一擱,妓娘趕緊又斟滿一杯。

杯杯入腹都似苦毒,紀玄微嘗着與華雪顏一般甜又一般辣的酒液,胸臆郁結更加無法舒暢。

妓娘見他連喝數杯,心道再是冷漠的人恐怕也該熱起來了,于是大着膽子把手放上他結實的臂膀,輕撓着挑逗道:“看官人面生得緊,是頭一次來?”

紀玄微無動于衷,冷冷道:“差不多。”

妓娘嬌軟的軀體順勢靠上他肩頭,豐腴胸口有意無意磨蹭,聲音軟得滴水:“官人是哪裏人氏呢?不若讓奴家猜一猜。”她摸着紀玄微的衣裳,又偷偷瞟了眼他的鞋,笑道:“聽官人口音确是上京人氏,不過膚色微黑約莫是常年曬太陽,寬肩長腿似是習武之人,通身氣派又不俗……奴家猜官人是軍中将領,以前應當在京外任職,回上京大概沒多長日子,可對?”

紀玄微聞言終于回過頭來,道:“有些小聰明。”

“哪裏哪裏,只是胡亂猜的罷了。”妓娘巧笑倩兮,整個身子都撲了上來,撒嬌道:“奴家費心勞力地猜,猜對了官人是不是要給點獎勵什麽的……”

她剛剛把唇湊到他耳邊,他驟然一把掐住她下颔,手指重重按在了她臉上。

始料未及就遇上動粗,妓娘疼得眼眶都紅了,膝頭一軟跪了下去,軟糯糯哀求:“官人……”

紀玄微略微俯身看着她,居高臨下問道:“叫什麽名字?”

妓娘雙目含淚,我見猶憐道:“穎、穎兒……”

“穎兒?”紀玄微眼簾低垂遮住了魔王般深邃幽暗的眸子,暗暗咀嚼着妓娘的名字,忽而勾唇一笑。

他好比罪惡地獄誘人沉淪的鬼王,擡起燃燒了熊熊烈焰的暗紅瞳孔,低低出聲問她:“想不想離開這裏,一輩子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

華雪顏在戲臺下碰見了鈴铛和蓉兒。兩個小丫頭見孟之豫大醉驚訝不已,手忙腳亂扶着他又喊來轎辇,好不容易把人弄回了府去。

華雪顏一路照料他,沒有愠怒的表情也未顯得不耐煩,柔情似水一如既往,甚至還好言好語哄着他別胡鬧。

回了含清齋,華雪顏與鈴铛費力把孟之豫弄上床榻,蓉兒趕緊打水備衣。

“咦,好臭啊!”鈴铛聞着孟之豫滿身酒氣捂住了鼻子,皺起眉頭深深不喜,可眼珠子轉了圈卻又湊上去聞了聞,仿佛獵狗般尋找着什麽。

華雪顏給孟之豫脫去鞋子,見狀道:“嫌臭還聞,是越臭越香麽?”

鈴铛撥浪鼓似地搖頭,瞪着眼說:“不是不是!姑爺身上居然有香味,還是胭脂香粉的那種!”她氣鼓鼓一拽孟之豫衣領,大怒道:“九成九是跟那些不要臉的女人鬼混了!”

“哎呀別勒,透不過氣了……”

孟之豫衣領子勒着脖頸難受,明明醉了閉上眼又睜開,不悅搡了鈴铛一把,沉下臉喝道:“去!別來糾纏本公子,本公子還要回家,呃!回家陪娘子……”

華雪顏也去拉鈴铛的手,笑道:“好了,吃醉的人瘋瘋癫癫的,你別弄他,否則待會兒發起酒瘋來我可不管。”

鈴铛這才松了手,惡狠狠威脅道:“明天再跟你算賬!”

孟之豫醉得不輕,嘿嘿傻笑着,一轉眼看見華雪顏又重新黏了上去,抱住她不肯撒手,耍賴道:“娘子你來啦……我好想你哦,你放心,我沒有喝花酒,絕對沒有……我喝的、喝的是玉堂春……唔,有點暈……”

華雪顏替他解開領上的盤扣,抿嘴笑得羞赧,道:“暈了就睡覺,睡醒便不暈了。”

“睡覺,睡覺,睡覺啊……”孟之豫臉龐粉嘟嘟的,桃花眼含着幾分迷糊,很像荒野中乖巧而迷茫的小馬駒。他重複念叨着睡覺二字,突然如夢初醒般去拽華雪顏衣角,甚至還埋頭要鑽她裙子。

華雪顏吓得趕緊按住他的手:“你幹甚麽!”

“你說和我睡覺的,怎麽不脫衣裳?”他撅起嘴巴十分不滿,醉醺醺道:“你騙我!你是不是不想和我睡覺!”

“你……”華雪顏哭笑不得,耐着性子安撫他,“乖啦乖啦,你先睡,我一會兒就陪你。”

孟之豫捂住耳朵拼命搖頭,然後撲上去按倒她,大聲喊道:“你和我睡你和我睡!”

兩人糾纏拉扯之際蓉兒剛巧進來,擡眼就見孟之豫把華雪顏壓在身下,一個勁兒在她臉上亂親亂啃。小姑娘吓得“啊”的一聲,手裏銅盆都打翻下來,清水嘩啦流了一地。

孟之豫一邊親還一邊咯咯發笑,不厭其煩地喚道:“娘子,雪顏,雪顏,娘子……嘿嘿……”

“唉——”

華雪顏眼角餘光瞥見門口目瞪口呆的蓉兒,無奈長嘆一聲,然後擡起手腕。

豎掌為刀,一劈落下。

孟之豫“咚”的一聲倒下,雙目一黑不省人事了。

華雪顏推開他坐起,扶了扶發髻,招手對蓉兒道:“過來吧。”

還好翌日衙門休沐,孟之豫睡到日上三竿才幽幽轉醒,腦袋都還些渾噩。他習慣性地摸了摸床榻內側,空空如也。

“雪顏?”

他趕緊爬起來撩開幔帳喊人,室內窗明桌淨卻空無一人,只有刺眼的陽光從琉璃窗扇外透進來,照在地上耀耀晃目。

孟之豫下床換衣,發覺自己穿了件新的寝衣,袖口上繡了桃枝,比以往的都清豔秀麗,好像是華雪顏的手藝。他喜不自禁,擡起袖子聞了聞,鼻端嗅到了她獨有的淡淡幽芳。他身上沒有宿醉難聞的氣息,定是她趁他睡着給他清洗過了。

孟之豫咬着唇偷笑,心情豁然開朗,哼着小曲兒穿戴起來,滿心滿腦盤算着兩人今日該怎麽避開耳目好好獨處一番。

守在外頭的人聽見他唱曲兒,叩門之後走了進來,是蓉兒。她送來洗漱的東西,請道:“少爺。”

孟之豫看着她竹竿似的小身板皺皺眉頭,問:“今兒個怎麽是你,那小胖子偷懶去了?還有我娘子呢,也不見人。”

“那個……”蓉兒怯怯低頭,嗫嚅道:“少夫人她、她……”

孟之豫最不喜誰說話吞吞吐吐,一翻眼道:“是結巴就別呆這兒,省得帶壞我和雪顏以後的孩兒。”

蓉兒以為他要攆人,一着急就倒豆子般說了出來:“少夫人一早就帶着鈴铛姐姐回娘家去了,說是住兩日再回來!”

“住兩日?!”

孟之豫大驚,不解道:“好端端的怎麽要回娘家?岳丈大人病了?還是有其他什麽急事?”

蓉兒搖搖頭,欲言又止:“奴婢……不知道。”

孟之豫看她神色閃爍覺得不對,追問道:“真的不知道?嗯?”蓉兒還是搖頭,低着眼睛不敢看他。孟之豫忽然一聲咆哮:“快說!不說實話我就命人用家法了!”

蓉兒腳底一軟頓時就跪下了,帶着哭腔道:“奴婢是真的不知道……昨天少夫人帶我和鈴铛姐姐去西泠橋酒庫看熱鬧,正好碰到少爺您喝醉了,當時、當時好像還有個花娘……回來以後少爺您說了醉話,少夫人可能是不高興了,還打暈了您讓您休息……今早少夫人她就回娘家去了,其他的奴婢真的不知道!嗚嗚……”

蓉兒這麽一說,孟之豫好像對昨天有了些印象,先是說好喝素酒不要姑娘陪,誰知酒過三巡衆人狂了起來,貌似真的有些莺莺燕燕鑽進了雅舍……

突然後頸扯着疼,還有身上似乎也有傷。孟之豫摸摸頸子,努力回想前一晚的情景,卻模模糊糊記不起來了。

诶?他是不是抱着誰親來着……

“哎呀糟糕!闖禍了闖禍了,雪顏定是生我氣了!”

孟之豫焦急跺腳,懊惱得腸子都青了。他搓着手在房裏走了幾個來回,打定主意後連水也沒喝一口,急忙吩咐蓉兒:“去,到書房把紅色錦盒裏的書畫全拿來,再叫人備馬,我要出門。大概,還要折幾根柳條。”

蓉兒一怔:“少爺您要去哪兒?柳條拿來……幹嘛?”

孟之豫沒好氣白她一眼,攥拳道:“還能去哪兒!當然是上門負荊請罪,把我家娘子接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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