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淳于風冰冷的視線回視着他,擡起手一揮,面前的禦林軍得到指示紛紛向紫洲擁來。
混亂中,锵然一聲,紫洲拔出其中一禦林軍的刀,毫不猶疑的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昂首道:“誰若再敢動一下,我便當場自刎。”
殿中瞬間安靜下來,甚至落針可聞。
片刻後,響起腳步聲,淳于風每一步走的都很堅穩,目光極其凜冽的盯着他手中的刀,唇邊還挂着笑,只是那種笑容僵硬的讓在場人心底發了毛。紫洲的唇瓣劇烈顫抖起來,烈烈的視線鎖定對方如惡魔般鎮定的神情,緩緩擡起手握住了他手中的刀身,刀很鋒利,血順着手指的縫隙一滴一滴的滾落。
“殿下……不可!”伏志雙腿顫抖的跪伏在地。
“小紫……”
紫洲眼前一陣恍惚,突然聽到師傅的聲音,他立刻清醒起來,并重新意識到現在的境況,心意一橫,握緊刀柄将它生生自淳于風手中抽出,眨眼間浸滿鮮血的刀身已架在對方的頸下,“請父皇下令,放了桓太傅!”
淳于風皺了皺眉,手心的傷半輕不重的作痛,連綴着整顆心都揪成了一團,臉色灰敗的看着紫洲,向他扯出了一抹凄楚的笑容:“若不放,難不成你會殺了朕!”
“殿下……不可!萬萬不可呀!他可是你的父皇呀!”伏志駭的頻頻磕起頭來。
“今日我執刀威脅于父皇,就沒想過父皇會放過我,如今我與師傅都是待罪之身。”說着他的目光落在被他的舉動震住了的桓行弘,凄笑道:“師傅我們一起離開這裏!”
桓行弘紅了眼眶,雙唇的顏色泛着一抹詭異的紫,他的全身猶如數萬條螞蟻在啃噬,見紫洲如此為他,他覺得自己所做的都值了。
正在此時,一內侍慌忙跑進來禀報:“陛下,太後……”
話未了,太後已經面色凝重的闖進來,乍見到眼前的陣勢,她什麽都沒說,猛地跪下來。
“母後這是為何?”淳于風蹙眉道。
“哀家知道無論做什麽也阻止不了皇帝的決策。”太後昂首直視着皇帝的眼睛,悲恸道:“但請念在老婦盡心撫養皇帝這麽多年的份上,給桓氏留下這唯一的血脈,讓老婦死後有臉面對泉下的父親。”
“母後!”淳于風為難道:“您先起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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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并未理會,匍匐在皇帝的腳下道:“二十多年來,母後從未幹預過皇帝的任何事情,也并未求過皇帝什麽,因為哀家知道當皇帝不易,所以盡量不去煩擾。行弘他雖犯下罪行,但也不是不可饒恕,請皇帝看在他是舉證人的份上從輕發落。”
太後的一番話說得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語氣更是凄婉哀恻。淳于風沉默了,先前的那股氣勢早已被太後的知心話消殆了一半,紫洲握在手中的刀也松了幾分。
默然半晌,淳于風開口道:“朕會将此案交給廷尉府,至于判處的結果,朕不會多加幹涉。”
太後聽了,忙感激道:“那哀家就此謝過皇帝了。”
事情發展到此步,也唯有如此。淳于風以目示意伏志扶起太後。經過太後的調和,紫洲手中的刀不知不覺已然落下,禦林軍也不知在什麽時候退到暗處。
可就在所有人以為這一場風波終将過去時,一口熱血自桓行弘的嘴角湧了上來。
“弟弟……”
“師傅……”突然的轉變紫洲失聲叫道,扔掉手中的刀,俯下身瞧見更多的血如泉湧般自師傅口中湧出,驚顫的聲音含混的哭音道:“師傅……這,這是怎麽了?”
桓行弘擡袖拭去唇邊的血,朝紫洲綻出一抹笑,道:“小紫,不怕!”
一擡眸正見淳于風喚伏志去召太醫,于是出言阻止,“沒用的!”臉上仍是保持着微微淺笑,“我服了劇毒,此毒世間無解,沒有多少時間了!”
紫洲一陣愕然:“師傅,你這是為何?”
桓行弘瘦削的臉上有些苦澀,兩眼發出憧憬的亮光,“大概是太想念毓真了,她一個人走這麽多年,我早該去下面陪伴她了。”
“弟弟,你怎麽這麽傻,都過去那麽多年了,你怎麽還忘不了她。”太後聲淚俱下,失去手足的悲痛讓她整個人看上去又老了幾歲。
“三姐,謝謝你!”
“你是我的弟弟呀,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太後嗚咽道。
桓行弘擡起顫巍巍的手拭去紫洲面頰上的淚,“小紫,離開他吧!”
此話一出,如驚雷轟在紫洲耳畔,登時渾身一僵。
強行穩住紊亂的氣息,聲音自喉嚨傳來,“那個人的性情你駕馭不了的。和他在一起的後果你承受不起……,我的小紫那麽好……實在不值得将自己斷送在如此污穢的道路之上,你還小……等長大了自會明白,世間有很多美好的東西在等着你,只要肯放下那些早已應該舍棄的東西,是它們太肮髒,太沉重以至于你背負着它們無法重新啓程。”
紫洲聽罷,将寒冰目光投向對面的淳于風,他冷峻的面龐毫無血色,手臂還在不斷的顫抖,瞧着自己的眼神中多了幾分驚慌失措,他在怕什麽?
一番話道出,太後像是聽到世間最虛誕之事,突然打了一個寒戰,不由自主的瑟縮了一下身體,驚愕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游走,結舌道:“你們……你們竟……你們可是父子呀!”
此時的淳于風滿頸青筋漲起,吼道:“我們不是父子!”
“你說什麽?”太後不可思議的問。
淳于風感到身體內的溫度在慢慢的流失,一切正在脫離他的掌控之中,他忽然意識到以後他會失去什麽,指着這桓行弘道:“他才是紫洲的生父!”
紫洲,太後當場怔住。
只聽桓行弘緩緩道:“我曾想過要帶毓真走,可是她執意如此,堅持把你生下來,用你的生命來提醒她的存在,她是在用自己的兒子來報複自己的丈夫,在這段感情她将自己葬送了,難道還要将你也葬送掉嗎?”
“你真的是我的父親嗎?”紫洲哽咽問道。
桓行弘點點頭。
紫洲哭喊道: “為什麽你不早點告訴我?”
桓行弘擡起手,拭掉紫洲臉上的淚:“我也是你去戰場後,才得知的,不過現在也不晚。”
紫洲忽然想起什麽來,瘋狂咬着自己的手腕。
桓行弘傷感道:“不要傷害自己了,沒有用的。”
紫洲不聽,将自己的手腕送到桓行弘嘴裏,“喝了,就好了,沒事的……”
他這樣傷害自己,淳于風看不下去了,上前拽過紫洲的手:“洲兒,別這樣!”
紫洲猛地甩開淳于風,吼道:“不要你管!”
淳于風愣住。
桓行弘虛弱道:“小紫,你聽我說!”
紫洲抱緊桓行弘道:“好,我聽着呢。”
“答應父親不要再為你母親報複別人!上一輩子的恩怨與你有何幹,小紫應該有屬于自己的生活,如此對你太不公平,所以放棄吧!”桓行弘用盡最後一絲內力支撐着把剩餘的話講完,已經奄奄一息,卻仍是固執的道:“答應……放棄吧!”
血漸漸凝固,桓行弘的聲音漸漸微弱。
“……小紫……,就當為父第一次求你也是最後一次……求你!去追求你想要的……”
“不要背負那些……太肮髒……不要将自己困在地獄裏,求你!”
“我……”紫洲深吸一口氣,陷入深深的兩難之中。
“小紫,仇恨……最終帶來的結果依然是仇恨,答應……”終究來不及說出剩餘的話,他便在紫洲的懷裏永遠的陷入沉睡,世間所有恩怨情仇從此與他無關。
“洲兒!”淳于風的聲音都在顫。
紫洲靜靜的看着那雙合不攏的眸子,帶着深深的寄托望着自己,他狠狠的咬着自己唇,仿佛想讓自己更痛更清醒些,“我答應你……父親!”他說得很輕,輕的仿佛不曾開口說過任何話。良久,才撫上那雙不肯瞑目的眼睛。
“洲兒!”淳于風的心底愈發的慌措,看着紫洲毫無反應的臉,似乎只剩下軀殼,靈魂正在懸崖邊風雨飄搖,他上前攜着紫洲的肩,拼命的搖晃着,試着将他的執念喚醒,“洲兒!洲兒!什麽報仇,什麽利用,我統統不在乎,只要你回來,回到我身邊,想要什麽我都給你!好不好?”
或許淳于風從沒想過自己會有一天如此卑微的求一個人,看着紫洲呆怔的目光從他身上離開,然後越移越遠,整顆心突然急速陷落,拼命去抓可最終什麽都抓不住。
一直沉默的太後此時正言厲色道:“皇帝,你不要執迷不悟了,你們同為男子,這樣……成何體統!”
“住口!”話一出,淳于風驚覺自己的冒失又軟下口氣,哽咽道:“母後,不要說了!求你不要再說了,我真的不想失去他。”說着說着,他愈加不安,猛然将紫洲拉入懷裏,雙臂緊了又緊,誓死也不願放手。
見此,太後早已震驚在當場,她撫養了二十多年的皇帝,歷經多少風雲突變,從沒有看到過他為了什麽緊張成這般模樣,他……他竟将自己陷進了萬丈深淵。
正僵持間,外面響起了打鬥聲,紫洲赫然想到了什麽,猛地推開淳于風,神色慌張的朝外面跑去。
只見身披一身黑袍的劍子聰被內宮禁衛團團包圍,點點污血點綴在沒有一絲血色的肌膚上詭異的很。
“住手!通通給我住手!”
內宮禁衛見下令的人是六皇子,于是紛紛停止厮殺自動讓出一條路,紫洲沖上前扶起搖搖欲倒的劍子聰,細瞧之下才驚覺他的黑袍上已經染滿了鮮血,那一刻他忽然明白為何劍子聰總是一身黑袍。
不喜歡用劍,名字裏卻偏偏有個劍,所以他說,叫我阿聰即可;不喜歡血腥,但偏偏自己過着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所以他總是穿着一身黑袍,一切都是為了那個人!
劍子聰問:“他呢?”
紫洲不忍回答他,只默默流着淚。
“我知道……我想見他最後一眼。”
“我扶你去!”
“我可以自己去!”
每走一步都會有鮮血随着步伐的起伏不斷的滴墜下來,落在地面上,明明很短的路程,他卻仿佛走了一生那麽長久,當走進殿門時,他只是遠遠的看着,不再靠近,他用手裏的劍決然的刺向自己的腹中,最終倒在血泊之中。
“阿聰……父親!”紫洲猛地跌跪于地,雙肩不停的抽動,他的鼻腔瀉出極力忍耐的啜泣之聲,撕心虐肺。一下子經歷了太多的生死離別,以至于悲傷至極而無法支撐,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