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

在搭計程車到醫院的途中,紅燈時,司機大哥瞟他一眼。

“先生,要去探病的喔?”

“是啊,一個小朋友,要出院了。”若石微笑。他看了一眼車上的時鐘,時間顯示是上午十一點十三分。距離他接到歐陽心心電話的時間已經過了二十二分鐘,他聽得出那一家人已經準備好要離開了,所以他想快一點到。

結果,他就這麽匆匆忙忙地從公司跑了出來,丢下一個會議和一群高階主管,以及一群目瞪口呆的職員。

一切只為了遵守承諾,去為一個小男孩舉辦一個出院慶祝會。

老天,他是瘋了嗎?如果今天他是在一個關涉到更大利益的商業場合裏,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會這樣一接到電話就放下一切離開?

這真不像他會做的事。然而,為何他還會這麽高興?覺得自己好像要去做一件小時候來不及完成的事,而且興奮不已。

甩去那亂七八糟的想法,看着眼前的紅燈與長長的車流,若石忍不住問:“司機大哥,我趕時間,有近路可以抄嗎?”

“近路?”司機大哥咧咧嘴。“問我就對啦。坐穩了,先生,我保證不會超速,但是絕對用最快的方式把你宅配到家。”

若石沒有提醒司機,他沒有要回家,他只是要去探望一個年紀很小、個子也很小的小朋友。

十分鐘後,若石站在醫院門口,有一點暈車地看着送他來的那輛計程車絕塵而去。還沒走進醫院,若石就聽見歐陽心心的聲音。

“若石,韓若石?”心心站在門口,揮手招呼着他。

若石沒有去想他怎麽會這麽輕易就記得她的聲音,他轉過身,看着心心拎着小凱的衣物包,歐陽思思和小凱則站在一起。

看來他們已經辦好出院手續,就等他來了。

他朝他們走過去。

而同時,小凱也松開母親的手,向若石沖了過去,一下子就抵達他面前,雙手用力抱住他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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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你來啦,我可以出院了呢。”小男孩眼中有着絕對的信任與欣喜。

被抱住的那一瞬間,若石終于明白他為什麽要這麽拼命地趕過來。

他跟這男孩已經建立起一份超越年齡的友誼。他能理解這男孩的寂寞,正如同他也理解了他的。只消一個眼神,他們就看見了彼此心中最深的寂寞。

于是,他緩緩地握住男孩的肩膀,揉了揉他的頭發。“哈啰,我來了。”

小凱很開心地握住他的大手。“嗯啊,我知道你會來呀,心心也知道。”

心心……若石看向站在一旁的歐陽心心,從她眼中看到了和男孩一致的信任。他們都相信他會來。

不知道為什麽,那份信任使他的心驀地發熱起來。

小凱繼續叽哩呱啦地說:“原本思思不信,可是現在你來啦,所以她也相信了。”

思思聞言,差點沒翻白眼。這種事,換作任何人都不太容易相信吧?就只有她這個傻兒子和傻妹妹會相信而已。

小凱又說:“心心說,在病房裏辦慶祝會不好,細菌很多,所以要先回家一趟。叔叔,你有空嗎?可以等我們一下下嗎?心心叫我一定要先問你。”

若石沒有去檢查他的行事歷。他說:“我想我有空。”

小凱又笑得咧開嘴。“那我們要先回家洗澡,然後心心要帶我們去南瓜屋,叔叔你也可以來嗎?”

“南瓜屋?”若石沒聽說過這地方,但他還是點了頭。反正他已經決定今天的時間都要留給男孩了。這對工作狂韓若石來說,大概也是破天荒頭一遭吧。

他很高興沒有半個熟人在身邊看見他做出這麽反常的事情。因為如果被追問原因的話,他一定會答不出來。

心心在一旁聽着,見若石什麽都點頭說好,忍不住彎起嘴角。“那麽若石叔叔也可以讓我們帶去賣掉嗎?”

若石才要點頭,小凱連忙阻止。“不行啦,叔叔,心心是說要把你賣掉耶。”叔叔一定沒聽清楚呴。

沒想到小凱會跳出來護短。

思思看得傻眼。心心則大笑出聲。

那爽朗無芥蒂的笑聲使若石也跟着揚起唇角,心情完全放松下來。

“南瓜屋是專門販賣人口的地方嗎?”他雙目炯炯地看着歐陽心心。

心心微笑,回視他的目光。“不是,南瓜屋是販賣夢想的地方。”

将思思和小凱送上計程車後,心心站在醫院門口,雙手叉腰地看着若石。

他今天穿了一件看不出牌子的淺灰色襯衫,沒系領帶,搭配一條黑色西裝褲、黑皮鞋。頭發梳得相當整齊,胡子也有刮過。

站在他身邊,心心可以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皂香和刮胡水的清新味道。

嗯,他沒用古龍水。非常好。她一向不喜歡男人身上有太多人工的氣味。這代表……呃,這代表韓若石應該是個很實在的人吧。

“現在是你的工作時間?”心心直接問道:“真的不要緊嗎?”雖說他答應過了,也确實來了,可是她畢竟不是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人。

“不要緊。”若石想了想,又斟酌地道:“我有請假。”算是吧,他出來前有跟妙說,請她幫忙找個好借口。

“會不會扣薪水?”心心又問。

若石想了幾秒鐘,才說:“我請的是年假。”只是沒事先報備而已。

“那就好。”心心松了一口氣。“不然真的有點不好意思呢,還讓你在上班時特別來這一趟。”

“我答應過的事,一定會做到。”

心心點點頭,看着他,忍不住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好樣的,韓若石,你确實是個好家夥。很高興認識你。”

她這舉動讓若石有點受寵若驚,只能回以微笑。

今天的她依然素顏未妝,看起來非常年輕,一條馬尾高高束起,合身的橘紅色圓領衫和淺藍色直統牛仔褲包裹住她苗條的身形,編織皮帶束出纖細的腰身。

“好了,不浪費時間。”她說,同時帶頭往醫院側邊的機車停放區走去。“思思帶小凱回家洗澡,會晚一點到,我們先去南瓜屋做點準備。”

若石沒有特別的意見,他覺得這樣的安排很好。所以當她帶着他來到停車的地方,牽出一輛五十CC的摩托車,并塞給他一頂安全帽時,他也沒有異議的收下。

心心一邊說明南瓜屋的地點,一邊發動摩托車。

一會兒,車子發動了,她指示他:“若石,安全帽不要拿在手上,請戴上它。”

若石聽話地戴上那頂半罩式的安全帽,再然後,他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因為歐陽心心的摩托車非常迷你,而他卻足足有一百八十四公分的身量……

“坐上來呀。”心心催促道:“我不能把摩托車丢在這裏,也不方便讓你在我家等他們兩個洗完澡,所以請委屈一下當我的乘客,我保證我不會違規超速。”有些男生不敢讓女生載,心心只好保證自己技術精良,沒有違規紀錄。

但若石不上車不是因為這原因,而是因為,他從來沒騎過摩托車。

在心心的催促下,他戰戰兢兢地坐上後座,一時間兩條長腿不知該擱在哪裏。

心心一聲:“捉穩了。”油門就催了下去。

若石直覺攬住駕駛的腰,才沒有往後跌飛。

“捉好。”心心沒有回頭地喊道。

若石只好将雙手放在她的腰上,半摟住她。兩條腿也終于找到可以踩踏的位置,幾乎貼着她的髋部,在她的摩托車上立足。

當陣陣的風吹過他臉龐的時候,一股屬于女性的馨香也吹進他的鼻端。那使他不得不去思考,自己為什麽想再見到她。

她的腰十分纖細,她的氣味聞起來也很好。

可是,韓若石自問:你為什麽想接近她?難道只是單純認為她令人感覺很自在、很舒服?而且還是男孩的阿姨?

“韓若石?”歐陽心心突然回過頭看他,安全帽下的一張小臉突顯出她一雙圓圓亮亮的眼睛。

紅燈。他愣了一下,下意識放開緊緊環住她纖腰的手,預期她會責備他太靠近她。他從來沒這麽失禮過!

但心心只是對他微笑。“你安全帽沒戴好。”說着,便伸手幫他将下巴處的系繩調整好。

綠燈。她回過頭去。然而她手指頭的餘溫依稀停留在他下巴的肌膚上。

若石突然覺得自己有一點不認識自己了。

是不是,他也變成了一個小男孩,內心深處渴望着女性溫柔的呵護?

不,他是個三十歲的大男人,做這樣的幻想恐怕有點不切實際。他離童年已經很遙遠了;歐陽心心也不是他的阿姨,她年紀甚至比他小。

那他到底是怎麽了?還沒能理出個頭緒,車子突然停了下來。

“到了。”才上路沒多久,歐陽心心将車子在一個巷子裏停妥。

“到了?”若石訝異地道。離醫院不到十五分鐘吧。

“對呀,南瓜屋離醫院滿近的,所以才選這裏來開慶祝會。”心心收好兩個人的安全帽——她車裏向來會放三頂,兩頂大的、一頂小的,以備不時之需,今天正好派上用場——領着若石走出巷子。

若石這才發現,就在巷子口,一個街角,半顆大大的南瓜就長在一棟建築物的牆壁上,南瓜上還開了兩扇特大號的圓形玻璃窗,看起來活像是童話裏的場景躍上這城市舞臺。

“這就是……”

“沒錯,這就是南瓜屋。”心心說。

“那麽南瓜屋到底是……”

心心笑着推開漆成南瓜色的大門招呼道:“進來吧,若石,這是一家面包店啦。”

真相終于揭曉!

若石站在門口,看着這坐落城市一隅,宛如童話裏的奇妙建築,忍不住道:“我還以為這是個販賣夢想的地方。”先前,有個灰姑娘如此告訴他的。

心心眨眨眼。“夢想是提供給心靈的,免費——”

“面包是提供給饑腸辘辘的肚子的,要收錢。”一個中年女子的聲音,中途加入這場心靈與面包的對話。

若石愣了一下,看向他們之間的“第三者”。

心心已經快一步反應地做出一個阻擋擁抱的姿勢。“等一下,秋秋,我剛從醫院出來,先讓我去洗個澡,樓上浴室借我。”

被喚作秋秋的中年女子看着自己已經張開的雙臂,又看了眼歐陽心心帶來的新面孔,沖着韓若石一笑,她結實的雙臂轉而擁抱了他一下。“歡迎你,這位先生。”

若石楞住。

不是因為秋秋有半張被火灼傷的臉,而是因為那結實沒有縫隙的擁抱。

她令他錯愕。因為他們甚至不認識對方,她卻在第一時間就擁抱了他,好像他們是天涯相逢的友人。

心心笑出聲,介紹兩人。“秋秋,這是韓若石,一位新朋友。”

若石很快地點了點頭。“你好,秋秋。”

秋秋微笑時,臉上凹凸不平整的舊傷痕被嘴唇彎曲的弧度所牽動。“你好,若石。”随後催促心心,“快去浴室洗手臉,這位英俊的先生就交給我來照顧啦。”

照顧?!若石有點想笑。他都三十歲的男人了,哪裏還需要人照顧呢?但這兩個女性談論他的口吻,就仿佛他還是個小男孩一般。

“那我就把他交給你啦。”心心笑道:“可別把他給吓跑了,小凱待會兒過來會找我要人。”臨走前又道:“哦,若石,你也得去洗個手臉,秋秋會照顧你。”

若石完全沒有置喙的餘地。

心心一離開,秋秋已經将他帶往洗手臺去洗手了。他像只溫馴的老虎,任由秋秋擺布,倒了洗手乳在手上搓洗了很久。

洗完手,秋秋又帶他參觀南瓜屋的格局,同時驕傲地介紹在這裏工作的其他三個人,分別是——

“天天,午安。”若石向一名行動有些遲緩的青年點頭致意。

“美麗,你好。”若石接着問候一名身形圓滾滾的年輕女孩。

“嗨,小安。”若石問候最後一名成員。同時發現在這裏工作的四人,包括秋秋,都是一般社會上認定身心有障礙的人。

秋秋有半張被火紋燒過的臉,當她笑起來時,半邊被燒毀的臉往往會因為頰肌被牽動而扭曲。

天天中度智能不足。

美麗則是一名自閉兒。

小安行動不便,他只有一只半的手:他的左手只有上臂,沒有下肘。

韓若石無法相信,歐陽心心在完全沒跟他提過“南瓜屋”的組成成員的情況下,就将他交給了他們。難道她不擔心他可能會不小心傷害了這些人的心?因為他是那麽的錯愕,完全沒有準備看見這個……

介紹完畢後,天天、美麗與小安又羞澀地回到各自的領域去忙碌。

秋秋則用她那半張扭曲的臉孔看着若石道:“很訝異嗎?”

若石完全明白秋秋在問些什麽。她是在問看見殘缺的他們,是否感到訝異,甚至是厭惡?

他長年在商界打滾,早就學會了說客套話的方法,在這種情況下被問到這種問題,一般人多會保留地說些客套性的言詞以避免尴尬。畢竟,有誰能真正面對自己的殘缺呢?特別是像秋秋這樣有着半張美麗臉孔的女性。

她從一開始就特意站在他的右邊,就是想将最殘缺的左臉呈現給他看,不想要任何的僞裝和修飾。

那使若石覺得任何委婉的說辭對秋秋、對天天他們來說,都不适當。

因此他只能誠實地點頭道:“很訝異。”他真的沒料到會看見這些。

只見秋秋滿意地點點頭說:“會不訝異才怪,我這半張臉醜死了,有些新客人剛進來南瓜屋時,都會被我吓一大跳。還有小朋友被我吓哭過呢,呵呵。”

秋秋繼續道:“剛剛我看你好像不是很驚訝,以為心心事先告訴過你了。”

若石搖頭。“她什麽都沒說。”突然他想起她其實還有說過一句話,唇角揚起一個微笑的弧度,不自覺的。“不過她有告訴我,南瓜屋販賣夢想。我想我有點好奇,這裏都賣些什麽樣的夢想呢?”

秋秋眼中閃爍着異樣的光輝。她領着若石來到面包櫃前,取出一個剛烤好的金黃色面包。“來,吃吃看。”

還沒吃那面包,麥子和南瓜的香氣就已經撲鼻而來。若石毫不猶豫地咬了一大口面包,仔細咀嚼品味。

秋秋專注地看着他,眼中有着特殊的期待。

吞下面包,若石不假思索地說:“這真好吃。”

真的好吃,口感很紮實,又不會太硬,他沒吃過這麽好吃的南瓜面包。甚至不需要太多人工佐料,這面包已經擄獲了他的胃。他又咬一大口,仔細咀嚼滋味。

“是嗎?”秋秋眼中綻放光芒。“這面包在我們店裏的別名是‘夢想一號’。”

若石領悟過來,同時想起剛進門時,秋秋的那句話——面包是提供給饑腸辘辘的肚子的,要收錢。

他微笑道:“這要多少錢?”他伸手就想要掏出藍諾的皮夾。藍諾一向習慣随身帶些現金。

秋秋阻止他。“友情無價,我代表南瓜屋歡迎你。若石,今天你可以免費品嘗店裏的面包。”

若石直覺回問:“到了明天就不能免費試吃了?”

秋秋開朗笑說:“那可不,你剛剛吃的那面包,要價四十元整,價位偏高。可不蓋你,南瓜屋的面包走養生精致路線,而且非常的暢銷呢。”

若石笑說:“看來我真是來對了。”

這句評語,使若石徹底地擄獲了秋秋的友誼以及一張萬年熟客券。

十五分鐘後,當歐陽心心簡單梳洗過,換上一套南瓜屋的工作服下樓時,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

秋秋滿臉笑容地站在若石身邊聊天,而向來害羞的美麗雖然遠遠地站在一旁,但注意力偶爾會集中在若石身上。

天天與小安不時插進一兩句對話。天天說話的速度很慢,但每一次,若石都會很專注地側耳傾聽,并不時地點頭回應。

當下歐陽心心突然有些明白,也許這就是她會在無預警的情況下,輕易地信任他的緣故。之前她一直沒去細想,但現在,她稍稍了解了。

他确實有一顆十分溫柔的心。

看見心心接近,若石停下對話,将注意放到她身上。她換穿了一套南瓜屋的工作服——白棉衫、南瓜色的圍裙,以及一條黑色棉質運動褲。

長褲可能是借的,因為不怎麽合身。

瞧見她略濕的發尾,忍不住地,他伸出左手輕輕碰觸那濕潤的發梢,像個熟識多年的朋友般,動作中透着不經心的熟稔。沒去注意這對他來說,并不是常出現的舉動。

“你動作滿快的嘛,我只等了一千年那麽久。”

心心這回沒有楞住,她想他只是在說俏皮話,便玩笑地檢查起他的手。“有沒有把手手洗幹淨啊?”像個幼稚園老師一般。

若石笑開,假裝童言,“有。秋秋老師監督得很嚴格,我洗得很幹淨。”

在旁的秋秋聞言,笑眯了眼睛。連不愛笑的美麗也彎起唇角——雖然不明顯。

心心哈哈大笑,正要說些什麽來回應的時候,大門突然被推了開來。

“啊,小凱來了。”心心說着,同時迎上前去,幫忙思思拉開門扉。

小凱先一步蹦蹦跳跳地跳進來,臉上挂着健康紅潤的微笑。

“心心!”男孩伶俐地瞧見其他人,又喊:“秋秋、天天、美麗,還有小安!”完全沒有輩份的顧慮。“我病都好啦——”眼角巡視着,直到看到若石,奔了過去,拉住若石的手不放。“叔叔!謝謝你等我們來,現在可以開慶祝會了!”

若石反握住小凱的手,微笑道:“好,就來開慶祝會吧。”可是,完全沒經驗的他轉頭看向歐陽心心。“接下來要怎麽做?”

歐陽心心眨了眨眼。“問得好。”同時交給他一大包氣球,笑着給出指示,“首先,借你的嘴,吹吧。”

一場出院慶祝會,完全超出若石的想像極限。

這是一場毫不中規中矩的派對。

南瓜屋的大門上挂了一枚“休息中”的壓克力吊牌,半開放式的空間,只有南瓜屋的四名成員和歐陽心心一家人,以及他。

當他們開始吹起氣球,并将氣球裝飾在南瓜屋的各個角落和彼此的衣服身上時,若石開始意識到這場慶祝會絕對不會像他過去所出席過的任何一場宴席。

三十分鐘後,當所有努力吹出來的氣球堆滿了整間屋子時,大家的臉色都因為吹太多氣球而有點發白,卻沒一個人喊停。

大家都在比誰能把氣球吹得又大又快。最後是天天獲得第一名,他努力吹着氣,直到将一顆氣球吹到爆在臉上,所有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而天天也露出一抹羞澀的憨笑,低頭繼續将其它氣球吹爆。

再然後,他們開始将吹好的氣球綁在南瓜屋的各處角落裏,花花綠綠的氣球活像一朵朵雨天過後自地上冒出來的斑斓野菇。

辛苦地揮汗布置着面包店,正在天花板上懸挂氣球的若石卷起袖子,爬上兩張椅子疊起來的臨時梯子上,将一串串色彩缤紛的氣球用絲線綁好,而後再搭配着一串串的小燈泡。他已能想像入夜後,店裏燈光閃爍的情景。

才綁好氣球,還沒跨下椅子,一杯冒着氣泡的冰可樂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他感激地接過,看着站在下方的歐陽心心。

她仰着臉看他,臉上挂着經常出現的微笑。

“謝謝。”他接過可樂杯,喝了一大口——生平第一次喝這種飲料,使他皺起眉頭;沒想到可樂有一種藥水的味道,很像感冒藥。然而他依然一飲而盡。

看了眼自己布置的成績,他滿意地點點頭,覺得很有成就感,而後問:“心心,慶祝會什麽時候開始?”

歐陽心心接過他手中的空杯子好讓他跨下椅子,手裏拿着可樂瓶又倒了個八分滿,重新遞給他。聞言,她挑眉道:“韓先生,你還沒進入狀況喔,慶祝會早就開始了啊。”

若石愣了一下,傻傻地接過杯子。“開始了?什麽時候……”

看着她帶笑的眼眸,答案突然呼之欲出。

若石看向綁在腰間的幾顆紅色大氣球——剛剛心心要求他一定要綁上的。其他人,包括心心和小凱,身上也都有一堆氣球。當時沒有人向他解釋為什麽要這樣做,但現在,他開始懷疑起來了。這氣球是……

只見歐陽心心将可樂瓶扔到一旁擱着,她和氣的面容突然間轉為淘氣,讓若石看得呆了,一時不察,綁在腰間的一顆大氣球被她一掌拍破。

氣球爆炸的同時,尖笑聲爆發出來。

屋裏的男女老少仿佛就等這一聲暗示,開始在屋裏追逐了起來。每個人都伸長了手,搶着要弄破其他人身上的氣球。

慌亂中,歐陽心心呼喊道:“快呀,若石,氣球最先全部弄破的人要被處罰。”

“什麽?”若石大吃一驚。

這時小凱悄悄潛到若石左後方,小手快速一戳,若石腰間的氣球又陣亡一顆。

若石這才驚醒過來,捉着小凱的衣領,故作生氣地道:“好呀,小夥子,你暗算我!”說着也作勢要弄破他身上一顆氣球。小凱尖叫起來,連忙躲到阿姨身後。

但心心六親不認,伸手就擠破小凱一顆氣球。在此同時,秋秋和其他人也正玩着追逐大戰,尖叫聲和得意的笑聲此起彼落。

小凱哭喪着臉嚷了起來,“嗚,心心欺負我啦!”

“抱歉喔,氣球派對裏,人人平等。”心心眨眨眼,瞬間又弄破小凱挂在手臂上的大氣球。

小凱再度尖叫起來,連忙躲到若石身後。“叔叔,救我,心心好壞!”

若石直覺地張開雙臂,像母雞護衛着小雞般,阻擋心心的破壞路徑。

心心跺着腳道:“不可以這樣,不能幫助別人啦!”說着就要伸手扯小凱身上另一枚氣球,讓小凱尖聲連連,頻頻又叫又笑着。

但若石輕而易舉地以他高大的身軀牢牢護衛着男孩。心心試了幾次都失敗,她鼓起腮幫子道:“那我就先對付你吧,若石叔叔。”說着,纖細的身軀已經靈巧地移動到若石左側。

若石一邊護着小凱,一邊與心心玩着游戲。

心心越是作勢要捉住他們其中之一,小凱就笑得越開心。

聽着男孩的笑聲,再看着心心因追逐而酡紅的臉頰,若石有一瞬間的恍惚,他不自覺地伸出手,不意碰觸到心心腰間一顆氣球,氣球應聲而破。

心心吓了一跳,尖叫一聲,随即又咯咯笑了起來。“好啊,韓若石,你好樣的!”

若石放開矜持,咧嘴笑開:“跟你學的。”

此時若石後腰上一顆氣球突然爆開,他回頭去看,只見小凱得意地拎着氣球的碎片。“心心,我替你報仇啦!”

心心與若石眨了眨眼。若石會意,也假裝變起臉色道:“好呀,小鬼,你吃裏扒外,我剛剛還救了你呢。”說着,也伸手去捉男孩。

心心也沒因此放過小凱,與若石一起左右夾攻的結果是——

歐陽思思趕緊拉着兒子躲到另一邊去,她大嚷道:“喂,別聯手欺負我家寶貝,我會生氣的喔。”才說着,她的氣球就被寶貝兒子弄破一顆。思思叫嚷起來:“歐陽凱,你這小叛徒!”

小凱連忙無辜地舉起雙手道:“我不是故意的啦,思思,是不小心——”才說着,從頭到尾都不說話的美麗從小凱身後冒了出來,一聲不響地擊破他一顆氣球後,揚長而去。

只剩下最後一顆氣球的小凱這時終于意識到大事不妙,連忙将氣球抱在懷裏,謹慎地守護着。

只見所有人突然像是有了默契般,從四方緩緩地向小凱所在的中心點逼近。

歐陽思思到底是作母親的,不忍心兒子被圍攻,她抱着小凱無助地看着衆人,直到最後一刻,為了不讓兒子墊底,她無奈地嘆了口氣,決定選擇自爆。

出局前,她摸摸兒子的頭道:“小凱,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喔,媽咪先走一步啦!”

思思壯烈犧牲前,小凱突然緊緊抱住她。“思思,不要哇!”完全忘了這只是場游戲。母子倆當場演起一場生死離別的感人劇碼。

就在若石和其他人看得面面相觑之際,只見心心邪惡地走向抱在一起的親子檔,打算同時終結掉思思和小凱。

但秋秋卻突然沖出來打破僵局,雙手飛快一拍,沒意料到這局面的心心當場被打掉一顆氣球。現在,她也只剩下最後一顆了。

“糟啦!”心心暗叫道。環顧四周,思思還有兩顆,小凱跟她一樣,而美麗竟然還有四顆,天天兩顆,秋秋和小安都是三顆,若石也有兩顆。

依照往例,通常這時大家都會集中火力攻擊剩餘顆數最少的人,結束游戲。

若石果然已經掌握到訣竅,第一個搶位到她身邊。

心心驚呼一聲,一個沒防備,最後一顆氣球就破在若石一雙無情的手上。

當氣球被拍爆的當下,她心都涼了。怎麽可能?她從沒輸過的!

靠近她的當下,若石朝她眨眼,同時抛下一句,“你沒當心。”

身為南瓜屋主人,秋秋沖過來舉起若石的手,宣布:“游戲結束!若石獲勝!”

“我贏了?”若石沒弄懂規則。他身上明明只剩下兩顆氣球。這游戲不是比賽誰剩最多氣球的嗎?

仿佛明白若石的疑問,天天試着解釋:“不,不是喔,看誰先弄破最後一個……”

若石領悟過來,對天天感激一笑。“原來如此。”

秋秋更清楚地說明:“就是。最先讓某人的氣球全破光的人,就是大贏家啦。”

而心心只好垂頭喪氣地半舉雙手道:“我輸啦。”

一副敗北的姿态,看得若石想笑。

“不過這游戲是我想出來的耶!創始者應該可以有豁免權吧?”真輸了會有點小不甘心啦。

歐陽思思一點兒也不同情地道:“想都別想。上回我輸了時,你還不是強迫我接受處罰。所以現在你就認命吧。”

小凱跟着起哄。“處罰心心,心心要接受處罰!”

心心又嘆了口氣。“唉,小叛徒。”

思思抱住兒子。“才不。”

秋秋則說:“你就認命吧。”看向若石。“贏家有權決定輸家的處罰方式,當然,你也可以把權利交出來,指定某人代行職權。”

心心笑着求饒。“韓若石,你放我一馬,我下回燒菜給你吃。”

這提議很令若石心動。上回吃過她煮的食物,那滋味一直令他念念不忘。

但小安插嘴說:“不能賄賂!”

大家笑翻天。

若石不習慣處罰別人,但這是游戲的一部分,如果他放過心心,大家都不會滿意的。想了想,他看着小凱,決定道:“好,我可以不處罰你,心心。”

心心正要歡呼時,若石又補充了一句,“我決定讓這裏頭年紀最小的人來處罰輸家。”畢竟這是為了男孩而舉辦的慶祝會啊。

這回輪到小凱歡呼了。他抱住思思的腿,臉蛋紅紅地道:“那、那我就要處罰你喽,心心?不能讨厭我喔。”

心心故作無奈地微一聳肩,攤手、嘆氣。“唉,誰教我要輸呢,請你懲罰我吧,MyKing。”

小凱很少贏。雖然大家會讓他,但五歲的他還是很難敵過身邊的大人們。好不容易被允許能宣布懲罰,他喜孜孜地小小臉蛋像是發出了光。

激動地,他來回仰望着心心與若石,最後決定道:“那就罰——口水洗臉吧!”

心心大呼一聲。“嗚哇!你好殘忍啊,小凱,我是你的阿姨啊。”平常已經夠常讓甥兒用口水洗臉了,今天竟然還不能放個假呀?

只見小凱得意洋洋地說:“我就要罰這個。”

心心苦着臉,看着她心愛的小男孩。朝衆人擠眉弄眼一番後,她認命地蹲下身來,讓自己與男孩齊高。

“好吧,願玩服輸。請處罰我吧,國王陛下。”她故作無奈地說。

小凱咯咯笑出聲,兩條瘦弱的手臂抱住心心的脖子,開始了他的口水洗臉。

他在心心左頰上啧啧有聲地親了好多下後,才心滿意足地道:“還有一半喔。”右頰還沒進攻,他轉頭看向其他人,“大家一起來幫忙處罰心心。”

心心認命地偏過右臉,讓思思、秋秋、天天,以及有些別扭的美麗依序在她臉頰上各自印上一吻。

若石在一旁看着,清晰地感受到在場所有人之間那種無言的親近。

他們是家人、是朋友,彼此之間存在着不言而喻的默契。這一切不僅是為了讓一個小男孩開心,也為了他們需要彼此所提供的溫暖與碰觸。

他看着歐陽心心仰起頭,逐一接受那親情、友情的頰吻,一邊扮鬼臉逗弄所有人。每個人都圍繞在她身邊,分享歡笑與快樂。

當下,他覺得被衆人所圍繞的她,好像是一盞溫暖的燈,聚光發亮。

而站在邊緣的他,不過是誤闖這奇妙天地的一名旅人……

直到小凱松開抱着心心的手臂,跑向若石。“叔叔,來幫忙呀,一起來處罰心心。”小男孩将他拉向那盞溫柔的燈。

其他人有默契地站開,等待他上前加入他們。

若石被帶到她身邊,仿佛旅人歸家。

心心正微笑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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