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子一人生如棋
回到家裏,将草藥交予何嬸,兩人又沿河散步,蘇盡雪道,弈亭臺留了一盤和局,據說留了很久,你可聽聞?
狼夜羽未曾聽過,他走到對方所指的地方,亭臺中間确實保留一盤和局,當試着退一步擾亂局面,剎時局面扭轉起來,似乎有人在操縱它的走向。
蘇盡雪道,“局棋能否改變?”
狼夜羽把棋子放回原處,他道,“不能,一子一人生,一局一輪回,局勢已定,難在逆改。”
蘇盡雪疑惑不解,他道,“碧落河流傳鬼怪吃人之說,你信嗎?”
狼夜羽道,“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鬼怪之說,必定是河對岸的妖獸出來危害人間,如今之所以不敢再生起事端,難道……
狼夜羽回頭望了一眼亭臺中的棋盤,如若猜得不錯,這棋盤成了鎮妖寶物,路過這裏的人并非不動心思,而是棋盤的詭異變化,只要取走其中一子,棋局中的和局便要作出改變,而改變後的棋局,自是再度風起雲湧。
蘇盡雪道,“這棋局莫非成了溪湖垌的守護神?”
狼夜羽道,“你可有拿走這裏的棋子?”
蘇盡雪搖頭,“未曾。”
“這裏可有流傳其它災難禍根?”
蘇盡雪思忖片刻,他道,“有,就剛才說的碧落河有精怪出沒是一起傳聞,另一起自然關于河神,再一起就是弈亭臺的棋子,聽說有人确實拿走了棋子,但是後來都出意外了,之後沒人再敢動這裏的東西。”
狼夜羽道,“你身上的棋譜從何而來?”
蘇盡雪無意隐瞞,他道,“是位讨飯的老者贈予,那時我每天巡視過城中,見他一人坐在那裏,出于憐憫,就買了個饅頭給他,每天習以為常的送一個,然後有一天他就送我一本書,那時我并不知它就是你所說的棋譜。”
狼夜羽道,“那位老者可還在城中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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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盡雪搖搖頭,“老人家自從把書贈予後就消失了,我找了無數次,再沒見到他。”
兩人順着河流往回走,才走到村口,便見到陶府的人慌忙扶着何嬸往外趕,蘇盡雪道,“出了何事?”
陶府中的管事道,“二小姐發高燒,昨日還活蹦亂跳今日卻不知何病倒了,而且呢呢喃喃的說着胡話。”
狼夜羽和身邊的人互相看一眼,他跟随去了陶府,陶大人忙請何嬸進去,蘇盡雪道,“絮兒可是吃錯了東西?”
陶大人道,“不可能,昨晚一家人共進晚餐,她還活靈活現的,卻不知為何今早叫她起來吃早飯,她起不來,我以為是又鬧性子,中午再叫人喊她過去,欲訓她幾句,怎想伺候她的小玉說絮兒發高燒,意識不清。”
狼夜羽待要走進一步看看,突然發現窗外有個暗影閃過。
蘇盡雪一心在昏迷的丫頭身上,他未發現,狼夜羽卻清楚的看到一抹身影從窗戶走過。他悄悄退了出去,在避開衆人,循着氣息追蹤到了人影。
黑蛇精還想逃跑,狼夜羽道,“黑蛇精,你又為非作歹。”
黑蛇精又栽了跟頭,他道,“此事絕對與我無關。”
狼夜羽盯着滴溜溜轉動眼珠子的蛇精,他道,“與你無關,你說多少次了?”
“我發誓。”
“你發誓,那她為何成這樣?”
“我真不知道。”
“不想從實招來?”
狼夜羽走近一步,黑蛇精後退一步,他道,“你別亂來,妖族不是你說了算。”
“終于說出心裏話了。”
“我說的是實話。”
“那你為何要逃。”
“我……”
“恩!”
“好吧,我如實招來,昨日,我在弈亭臺見到她,她偷偷過去,一個女孩子家,我本想吓她一吓,哪知她今天就變成這樣了,我并不知道她會這樣,而且情況雷同上次那個已死的女子。”
黑蛇精說的時候似乎還有些難過,狼夜羽道,“你吓她了?”
“沒有,她根本就不怕,我跟她說我是蛇妖,她就是不信,我甚至變成蛇身了,她仍舊不怕,我為此還問她叫什麽名字?來這裏做甚?她道,來玩,我不信,弈亭臺很少有人敢只身涉足,尤其是在黃昏時分,而她在弈亭臺待了好久,且一直把玩亭臺中的棋局,甚至還拿走了一枚棋子。”
黑蛇精把所看到的都如實說了,他說完,就見到靜默聽着的狼殿蹙緊眉頭,本以為他又要發難,當即多加一句,我說的句句屬實,如有半句虛言,天打五雷轟。
狼夜羽道,“你為何能靠近弈亭臺?”
黑蛇精啊了一聲,他聽不懂似的搖頭,而後又恍然所悟道,“我也覺得奇怪,上次我靠近弈亭臺,根本靠近不得,以致那個女子才跳下河中死了,她随水流到了下面,我才把她推上岸,将其扔到了弈亭臺附近,但是昨天我卻能走進弈亭臺,母親告訴我說,我們這些妖不能随便靠近弈亭臺,但昨天我可以,并且就走進去了,然後才和陶絮聊天,她現在的狀況,真與我無關,我發誓。”
狼夜羽道,“我信你,而且實話告訴你,但凡心存歹念的人都無法靠近弈亭臺。”
黑蛇精聽出了話裏的意思,他道,“這麽說你相信我是一只好妖了?”他說着還不好意思的撓撓頭,似乎是第一次被人誇贊,他顯得特別高興。
狼夜羽看在眼裏,也明在心裏,他想,要是上次直接對這蛇妖趕盡殺絕,可能他會變成魔物,他會逐漸變強,就為了無端端的仇恨。
白玉湖說得一點不錯,須彌山上的妖物,他們心靈本就純粹,只是不小心犯錯然後被指正的人過于強調其中的對錯因素而忽略了過錯一方的心理陰霾。
狼夜羽正想回陶府,黑蛇精猶豫了一下道,“我能跟你過去嗎?”
狼夜羽盯着小心翼翼的蛇妖,黑蛇精解釋,“我就去看看她,絕對不會亂來,可以麽?”
狼夜羽微不可聞的嗯了一聲,那算是默許了。
黑蛇精心裏一喜,他即刻小跑跟上去。
狼夜羽嫌棄對方身上太冷,他道,“掩藏你的氣息。”
“诶,差點忘了。”
他換了一身行頭,搖身一變,成了一介豪門貴公子。
狼夜羽無視人家摸鼻子的動作,跟那個呆子一樣,壞習慣成堆。蘇盡雪看着何嬸號脈,他道,“如何?”
何嬸道,“這是被邪氣入侵了。”
“怎會?”
何嬸指了指躺在床上渾身不适的丫頭,她道,“她眉心有一條黑線。”
蘇盡雪定睛一看,确實有一縷若有若無的黑線在蠕動。
他本能道,“夜羽,你看見了嗎?”轉頭,才發現對方不見人影。
“夜羽……”他忽然慌張起來,當即轉身去找,外頭管事告知,蘇捕頭是要找同來的公子嗎,他剛才出去了。
“他去哪裏了?”
“這小的就不知了。”
蘇盡雪心裏着急,他急忙出門去找,才奔到門口,正好撞上對方回來。
狼夜羽反應快,他道,“你如此着急作甚?”
蘇盡雪擡頭見人,他道,“你去了哪裏?方才我以為……”
狼夜羽一聲不吭的瞅着慌慌張張的人,他道,“出去走走。”
“哦。”
蘇盡雪才察覺自己過于緊張,他道,“絮兒她……”他才發現身後多出的一個人,“黑……”
“噓。”黑蛇精立刻示意噤聲,他道,“我跟朗公子過來。”
蘇盡雪心存疑慮,他道,“你為何在此?”
“我……”狼夜羽幫忙解圍道,“他進城裏玩,我擔心他不安分,順帶将其堵在身邊。”
黑蛇精無語的沉默,他誠實做人的結果換來了一只狼惡意滿滿的蓋棺定論。
蘇盡雪道,“絮兒是被邪氣入侵了。”
狼夜羽擡步走進去,他走到躺在床上的丫頭,當看到對方腰間的荷包,他道,“把它取下來。”
恭候在一旁的侍女看向蘇公子一眼,蘇盡雪示意聽從照做,侍女過去解了荷包,她道,“給。”
蘇盡雪接過打開一看,他見到了一粒潤和飽滿的棋子,那是弈亭臺裏的棋子。
狼夜羽道,“把棋子還回去。”
蘇盡雪收了荷包,他道,“走,我們去弈亭臺。”
黑蛇精擡頭探腦多瞧了一眼還在昏迷中的女孩,很快被狼夜羽瞪了一眼,連忙收起還要走進去的腳步,接着陪同去弈亭臺。
蘇盡雪道,“絮兒竟然偷偷拿走了棋子。”
黑蛇精上去摸了摸棋坪,他道,“這棋坪有何用處?”
狼夜羽道,“專門鎮壓你這種妖物。”
黑蛇精一聽,立馬縮回手,他道,“我未幹壞事,鎮我作甚。”
狼夜羽道,“既化成了妖,為何不在山中勤修苦練,逃到人間來做什麽?”
黑蛇精不想說因為無聊,再說你不也是妖嘛,你可以來我就不可以?
蘇盡雪不明白,他道,“是不是拿走棋子都被邪氣入侵?”
狼夜羽道,“那不是邪氣入侵,而是妖氣附身,再久一點,妖氣就能靠吸取人的精魂慢慢的凝結出真身,到時便可興風作浪。”
“這麽嚴重。”
“你以為呢?”
“那之前拿走棋子的人,他們不就是把妖氣帶走了嗎?”
狼夜羽道,“之前必定有人打掃後事,否則溪湖垌不會平安無事到現在。”
黑蛇精聽不懂他們的談論,他道,“過幾天,我能去看看絮兒嗎?”
蘇盡雪道,“你認識她?”
黑蛇精點點頭,“她還知道我是妖。”
蘇盡雪有些難以置信,他道,“可你是妖。”
“狼殿不也是妖嗎,公子不也認識他嗎?”
“也對。”
蘇盡雪錯愕一瞬,他很快又坦然。
黑蛇精道,“我也難得在凡間找到一個不怕自己的人,以前每個人見到我都吓個半死,害得我再也不敢出來招搖撞騙了。”
狼夜羽聽着可憐兮兮的蛇精訴苦,他道,“只要你不做違背天道之事,天大地大,你去哪裏誰又能攔得住?”
“真的?”
“我幾時騙過你。”
“好,我保證做一只好妖。”他頓時起手發誓,好像怕誠心表達得不夠清楚,甚至還挺直了身子。
蘇盡雪好笑的看着一只蛇精舉手發誓,他道,“你不必如此,為惡為善并非嘴裏說說就過了,此外還需個人千錘百煉。”他把棋子放回棋罐裏,再把荷包燒了,完成了這一切,他道,“夜羽,我們回家吧。”
狼夜羽沉默的先走,蘇盡雪再望一眼波瀾不驚的河面,他快步跟上去。
狼夜羽回到家習慣性坐在門檻思索,或者觀察在廚房裏繁忙的身影。
蘇盡雪每天都會做晚餐,即使從衙門回來晚了,他仍舊燒火做飯,再炒幾個小菜,那就是他過的日子。
狼夜羽依舊不喜歡吃飯吃菜,他負責吃花生,再酌點小酒,蘇盡雪只管為吃花生下酒的殿下剝開花生皮。
狼夜羽道,“你對棋道五門掌握了多少?”
蘇盡雪道,“才進入第二門,氣象萬千我學會了。”
狼夜羽給忙于為自己剝花生皮的呆子夾菜,他現在會拿筷子了,而且能把菜夾得很穩,蘇盡雪心裏柔軟起來,他道,“謝謝。”
狼夜羽再把一根菜夾到對方的碗中,他快要放下的時候,又拿過來,瞧了一眼,蘇盡雪道,“你可以嘗嘗。”
狼夜羽嫌棄的把菜夾過去,他道,“知道羊喜歡吃什麽嗎?”
蘇盡雪順口的回答,“青草啊。”
狼夜羽面不改色的說,“你和它差不多。”
蘇盡雪艱難的把夾進嘴裏的青草吞咽下去,他笑了笑,也不好犟嘴。
唉,要說羊愛吃青草,那麽狼就愛吃羊,可面前的狼,他壓根不吃葷,還對凡塵俗物懷有巨大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