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何不讓它随水去
須彌山上的夕陽很美,那美輪美奂的有種非人間的感覺,蘇盡雪道,“這裏的晚霞都那麽燦爛嗎?”
狼夜羽不作答,他只是瞥了一眼,而後沿着一條小路踏上去。
蘇盡雪也不問去哪裏,他心裏只有一個想法,只要有這個人在,無論去哪裏都無所謂。
狼夜羽順着彎彎曲曲的小路走,一直走到半山腰上的楓葉亭。
蘇盡雪看見小巧玲珑的楓葉亭,他道,“好漂亮的涼亭,是誰在此建造?”
狼夜羽走到涼亭中的護欄座邊上坐下,他道,“你通過了棋道第四門?”
蘇盡雪走到旁邊就坐,他道,“你看出來了?”
狼夜羽不做聲,他扭頭看着沙沙作響的樹葉,只道,“你可知自己的身世?”
蘇盡雪看着旁邊的人,他道,“我跟你說過了。”
狼夜羽回頭看一眼,他道,“難道你就不想去尋找有關身世的真相?”
蘇盡雪搖搖頭,“既然是被遺棄,多半是家中貧苦,父母無力撫養,或者是他們都不在了。”
狼夜羽不吭聲,他不知道自身是不是也該這樣想,還是繼續自欺欺人下去,就告訴自己,如今的親生父母是那個對自己不聞不問的父皇母後,他們是自己的一切,而自己已經失去了一切。
蘇盡雪看着沉默的人,他看着他俊美的眉目,再看他那因為缺少關懷而日漸冷冽的眼神,想來終于理解他的性格了,因為從小求而不得,故而不再稀罕尋求,權當是所有人都沒心沒肺,彼此各自互不相欠。
狼夜羽起身走出楓葉亭,他道,“我帶你到山頂看看,上面有座宮殿,今晚可以住在那裏。”
蘇盡雪點點頭,他道,“是屬于你的宮殿嗎?”
狼夜羽面上毫無波紋,他道,“是白玉的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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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盡雪跟随着腳步,他道,“就是你們口中所說的白玉殿?”
狼夜羽疑惑的轉頭看一眼,他道,“我什麽時候跟你說起過白玉殿?”
蘇盡雪慌忙道,“我猜的,以前就聽說須彌山上有座富麗堂皇的宮殿,沒想到有一天還能進入裏面。”
狼夜羽禦氣而飛,那銀灰的衣衫掠過路面,微微拂起地上的枯葉,他道,“那不是白玉殿,只是一座觀賞臺。”
蘇盡雪仍舊欣喜,他道,“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狼夜羽停下了快行的腳步,他回頭看着突然詢問的凡人。
蘇盡雪道,“總是不見你笑,我随便問問。”他含糊其辭的掩蓋過去,就怕洩露了偷聽的秘密。
狼夜羽沒有那精明的心思,自然看不穿眼前這個人為什麽突然間變得這麽小心翼翼又百般得寸進尺,之前他還懂得稍許分寸,現在盡管直言直語,似乎只要是關于心裏話的他都敢大言不慚的說出來,好像怕不說就要錯過機會了。
狼夜羽帶人到了那盒子似的的宮殿,那是三殿分立排位,正中為主殿,左右分風雪閣和與聽雨閣。
殿堂并不大,主殿的大小和格局好似凡間一家上等客房的三間合并,而左右的風雪閣和聽雨閣更小,就猶如凡間那座聞名于名人騷客之間的黃鶴樓,只那般大小,狼夜羽道,“這原本只是臨時行殿,并非用來住人。”
蘇盡雪跟随走進去參觀一圈,左右兩個閣樓高五層,而主殿則有六層,稍微比左右高了一點,說是為了突出其中的主次之分,也是為了格局之間的對稱協調。
蘇盡雪走上樓梯,因久無人居住,裏面空蕩蕩的顯得有些冷清,腳步踏在木板上的會噠噠作響,平添了一分人氣。
狼夜羽把人帶到聽雨閣五樓,他道,“今晚可以住這裏。”他推開了合着的兩扇門,裏面并非空無一物,而是配置了寝室該有的家具,還有一個書架和案桌,桌上書架上都有書籍擺放。
蘇盡雪道,“這是你常住的地方?”
狼夜羽微不可聞的嗯一聲,他平時喜歡聽雨,故而選擇了聽雨閣居卧,而虎嘯風和龍應寒則占據了風雪閣,他們喜歡看北山的風雪。
蘇盡雪道,“據聞須彌山上四季共存?”
狼夜羽走到窗戶前,他推開了窗戶道,“是,不過此地處中,這裏不會有四季共存的景致。”
蘇盡雪看到了臨近聽雨閣的一座山,山上有瀑布垂挂如九天白練,他驀然道,“萬丈紅泉落,迢迢半紫氛。奔流下雜樹,灑落出重雲。日照紅霓似,天清風雨聞。靈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氳。想必風雨閣的名字便是取自這首詩裏面的天清風雨聞之中吧?”
狼夜羽站在窗戶前,他轉頭看着兀自吟詠詩句的凡人,當道,“那是應寒所取,南山多風雨,故而命名風雨閣。
蘇盡雪俊容潋滟起無比欣喜的笑意,他道,“那麽風雪閣向北,可對?”
狼夜羽道,“是。”
蘇盡雪眉眼含笑,轉頭凝視身邊的人,他道,“若是我沒猜錯,這便是須彌山的最高處,站在此地,便可攬盡四周風光。”
狼夜羽被人注視着不自在,他轉身走到另一扇窗戶前,将其打開道,“此處名四海樓,主殿為須彌殿。”
蘇盡雪轉頭看了看身處的房間,他自顧去取茶壺,再轉身走向水聲汨汨的房間,那是引流自山泉的溪水,在竹筒的引導下,泉水到了高處,又順着低處流轉而去。
狼夜羽看了一眼自顧去煮茶的人,他伸手接過那紛紛灑灑起來的雨絲,那是來自于眼前這座挨近聽雨閣的山峰上的水花,當年依山而建造這座樓閣,也是為了滿足這個意趣,想來當年幾個人也是太過無聊,若然也不會花了大手筆互相集資建造這座四海樓,然後才有了這座聽雨閣。
以前傳言,但凡是天上仙下落須彌山,他們到過須彌山的腳步,必要停留在四海樓,只為攬盡這山川裏的四海風光。
蘇盡雪在旁邊的隔間裏煮好茶,再拿上托盤端上兩杯,他道,“新鮮出爐,喝上一口暖身。”
如今雖是春末,但山高氣寒,他們大晚上還躲在山上,自然有些冷意。
狼夜羽接過遞來的茶,他道,“回到凡間,便去查你的身世吧。”
蘇盡雪端着茶水喝上一口,他道,“你陪我去。”
狼夜羽轉頭看着窗外,他不做聲,忽然就想起了前夜裏的事,當時在對方昏迷的時候,他去白玉殿問知盡天下凡塵之事的仙尊,“他是何來?”
當時白玉湖坐在菩提樹下,他阖眸靜坐,過了良久才道,“你心裏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嗎?”
狼夜羽走到菩提樹下的石桌旁,他煩躁的拿了桌上的酒壺斟滿杯,倒了一杯,喝上一杯,再倒一杯,再喝上一杯,如是反複第三杯,白玉湖從位子上走下來,他拿住酒壺道,“這雖不是珍貴名酒,也該悠着些。”
狼夜羽把酒杯放下,他道,“你明知道這有違常理,為何還要将人帶上來。”
白玉湖兀自倒了一杯,他淺酌一口道,“常理于天意而言,天意居之,常理退之,你可明白這個道理。”
狼夜羽不明白,他道,“其實我想忘去當年的恩怨。”
白玉湖看着好友,他道,“你心裏真是這樣想嗎?”
狼夜羽拿起酒杯再喝一口,他道,“你呢?可又曾明白透徹?”
白玉湖道,“我若不明白,便不會下山。”
狼夜羽再無話可說。
他道,“他是麽?他是那個人轉世麽?”
白玉湖無聲,他只是看着手中的酒杯,他看着酒杯中的酒水,那酒水很清澈,而酒杯亮白透徹,他看不到杯中有任何倒影,自然也看不出其中的陰影瑕疵。
狼夜羽道,“告訴我,當年他如何下界?”
是投下了輪回臺,還是落下斷仙臺?若是後者,是不是從此神力仙力盡失,再無回天之術。
白玉湖看着菩提樹旁的一潭悠悠清水,湖水很清澈,偶爾一兩片樹葉飄落而下,很快便随流水而去,從此去無蹤影。
他道,“何不讓它随水去。”
狼夜羽看着掌心裏的黑白棋,他道,“你可知恩将仇報的人心情如何?明明受恩于人,卻最終致人于黃泉路上,地獄之下。”
白玉湖道,“那不是你的錯。”
“而我是狼族的三殿下。”這麽多年來,他告訴無數人,他是誰?他是哪裏人?他身份有多尊貴,那就是在告訴那個被無辜連累的恩人,我因為你,而存活着永生永世,而你卻因為我,堕入無邊的黑暗裏生生世世。
他每提一次這個身份,便會剜自己一刀,深深的一刀,就割在身上的任何地方,慢慢的由淺入深,直到有一天不能體會。
白玉湖道,“何故為難自己。”他欲道,若你放下了心結,便可突破最後難關,很快就可以脫離這裏。
然而他放不下,故而只能固步自囚,難以脫身。
“其實蘇盡雪是你的救贖,也是讓你脫身的唯一之人。”
白玉湖點到即止,他道,“我還要下凡去渡一個人,你好生照顧自己。”
狼夜羽再無話,有些話他不知從何問起,又從何想起,他只記得從此欠了一個人,欠了生生世世,永生永世,只因對方說,“若是你想,就來找我好不好?”
千年來,他不去不往,不找不求,本以為就此淡忘那些恩恩怨怨,怎想,世局命定,天意坐莊。
蘇盡雪喚了喚出神的人,他道,“是不是想到不開心的事了?”
狼夜羽回神,他放下拿着的茶杯,擡頭直視對面的人。
蘇盡雪道,“明早我便下山了,你可願意陪着我?”
狼夜羽自顧取過茶壺斟一杯,他道,“我随你下山便是。”
“真的嗎?”
狼夜羽不作答,他淺酌清香的茶水,靠着窗欄,聽着窗外的雨滴墜落,那仿佛在聽着塵世的悲歡離合,他喜歡這樣的聲音,這聲音伴随他的夢,進入了無數個安穩夢鄉。
蘇盡雪輕輕的收走茶杯,他拿過床上的外衫給靠着窗戶睡着的人蓋上,而後去鋪蓋床上的錦被,在想着要不要打開床頭前的窗戶,他猶豫了半響,最後将窗戶推開了出去,而後抱着睡着的人放到床榻上,為其掖好了被角,然後跟随躺下,也不管那搖搖擺擺的燭光在風的侵擾下如何的反抗着繼續明明滅滅的燃燒。
狼夜羽聽到雨聲墜落在九天裏的聲音,哇啦啦的落着,就好像千年以前的那人墜落人間的情景,因為看不見,見不得,所以想象不出那般慘絕的情景,只知從此後便欠下了無法償還的恩澤,也就過不了人生的劫。
白玉湖道,“他是你的劫數,亦是你的解脫。”
“至于他是不是,你自己去尋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