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官學
蘇木的性格雖然是刁蠻古怪了些,但并不愛大動肝火,可這一回卻是實打實的怒了。
“小侯爺好大的口氣,一萬兩是小錢,就連皇兄都不敢如此輕言吧。”蘇木怒極反笑,細看之下牙關也是緊緊咬着。
“陛下體恤百姓,愛民如子,自然是一個銅板都覺得珍重,本侯的思想境界的确是不及陛下之萬一。”沈行在微微笑着,即使用永昭帝壓他,也依舊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
“沈行在!”蘇木被他這般模樣氣得不輕,正欲沖上去卻被熹王一把攔住。
“乖囡,使不得,這是武将之後啊!”
蘇木揚起的手頓了頓,憤憤放下,卻還是緊握着拳頭。
永昭帝即位後發過一道口谕,皇室宗親若與将門之人起了沖突,只要将門之人未違反北豊律法,皇室宗親都必須無條件退讓。
“沈行在,你給我記着,”蘇木瞪着他,咬牙切齒,“老侯爺以血肉之軀佑我北豊江山,我讓你,并非因你有理,只因我敬着老侯爺。”
蘇木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冷聲道:“那一萬兩銀子我會原封返還給你,一萬兩于侯爺是小錢,我卻受不起。”
原地站着冷靜了一會兒,她又看着如臨大敵一般時刻警惕的熹王,道:“爹,您該去前廳接待賓客了。”
“哦,就去就去。”熹王點頭應和,步子卻是沒挪,像母雞護崽子一般伸開手将沈行在護在身後。
蘇木對着沈行在翻了翻眼睛,才對熹王道:“我回庫房繼續核對禮單。”
待壽宴結束,熹王與三個姨娘将躺在搖椅上的蘇木團團圍住。
“來,蘇木喝杯茶消消氣。”
“來,蘇木,吃塊水果。”
“蘇木,大姨娘過會兒給你煲湯下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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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乖囡,不氣啊,你送的生辰禮比靖遠侯送的好多了,爹還是喜歡你送的棋子。”熹王接過青簪遞過來的扇子給蘇木扇風。
圍着蘇木的人一多,蘇木反而越發暴躁,兩只手在空中胡亂地揮了揮,将所有人伸過來的手都揮走。
她側了個身,用袖子遮着眼睛,“行了,你們都走吧,我一個人靜靜就行。”
屋內的人很快全部離開,聽見關門的聲響,蘇木正過身子,把手放下。
靠牆邊的地板上還留着一道四四方方的印子,沈行在的一萬兩就在那處放了小半月,如今依舊回到他囊中。
近些日子蘇木對沈行在的事跡亦有所耳聞。以權謀私,貪贓枉法,沈行在如同一個佞臣,或者說他本就是一個佞臣,不過是手段厲害,而永昭帝的根基尚未穩固,迫切需要這樣一名臣子,無論品德。
蘇木的怒意,一半來自于被沈行在用錢侮辱,還有一半來自于為老侯爺沈知的不甘。老侯爺的高風亮節,家國忠義本要被北豊百姓銘記一輩子,卻出了一個沈行在。就如同一塊上好的美玉,原是完美無瑕,價值連城,卻忽然被人摔出一道裂縫,雖然它依舊是塊好玉,不過卻沒什麽人會要了。
***
官學設在銮華街,街頭是官學,街尾是太學,中間一段是上饒的官衙所在。想入官衙的人,要從街頭花費數年的時間走到街尾,又要花費數年的努力才能從街尾走到中間。
不過能入官學,已經比大多數人的起點都要高。
官學的門面比太學還要恢弘幾分。先是四階大理石階梯,左右立着兩根三個壯漢才能合抱的灰色漆柱,上挂一副楹聯——筆墨文章不辍,經史韬略長明。大門居中頂上一塊長匾書着“官學”二字,大門敞着,遠遠能見偌大的空地上的一尊孔聖人像,像前香火晝夜不息。
官學門前陸陸續續有許多馬車停下又行。學子身穿學生袍,無論男女皆是水藍色的罩衣,穿得端正板直。男子需将頭發束起,女子倒是能在發式上做些花樣,卻也不許戴首飾。
熹王府的馬車停在官學門前時已經快要上課,蘇木抓着書袋匆忙跳下馬車便往裏跑,一路匆匆,偶撞到幾名學子,道歉還在耳邊,人已經只能看見一截衣角。
趕到學堂外面時已經在上早課。
官學的早課內容是讓學生自由誦讀,誦讀什麽書目全憑學生喜好,夫子鮮少會來。
學堂外站着兩人,一個白胖如同糯米團子,一個黑瘦仿佛竈間煤炭。白胖那人叫董仲寧,黑瘦那人叫關雲南。二人一個是文官之子一個是武将之後。兩人的父親在朝堂之上水火不容,有趣的是這兩人倒是要好的勝似親兄弟。
蘇木見了兩人一樂,“你們怎麽站在外面啊?”
董仲寧委屈道:“他們說我和關雲南聲音太大了,叫我們到外面背書。”
蘇木聽了更樂了,董仲寧與關雲南在官學又被稱為哼哈二将,嗓門一個賽一個的亮,正常說話音量都比旁人高,兩人上課說悄悄話,夫子一抓一個準。
“行吧,那你們在外面讀着吧,我就先進去了。”蘇木朝兩人擺擺手,往學堂裏走。
身後忽然響起兩人誦書的聲音,吓得蘇木差點左腳絆了右腳,聲音的确太大了。
學堂裏誦書的聲音此起彼伏,學生誦讀的書目各有不同,雜在一起聽着像念經。
課桌分為兩列,一列坐男學生,一列坐女學生,中間隔着一條能橫躺一人的寬道,被學生戲稱為王母娘娘的銀河。
蘇木的座位在倒數第三排,坐下時還同旁邊的學生打了個招呼。
“蘇木你聽說了嗎?林夫子家中出了些事情,這段時間恐怕來不了官學了,好像要換一個夫子暫代我們的課。”
學堂聲音嘈雜,誦書者有,閑聊八卦者亦不少。
“出什麽事了?不打緊吧?”蘇木問。
那人搖頭,“不清楚,不過應該不是什麽大事,我今早見林夫子離開的時候還笑呵呵的。”
“那這事兒出的好啊!可算不用見到林夫子了!”蘇木激動。
實在不是蘇木幸災樂禍。
林夫子是蘇木的算術夫子,為人嚴苛又古板,上課時總板着臉,尤其愛抓着蘇木不放。上課随時叫她起來回答問題,放學還給她加課業,別的學子寫兩張算術題她要寫四張。蘇木在算術方面本就薄弱,最開始的時候幾乎是一邊哭一邊挑燈夜寫,後來習慣了,便是一邊罵林夫子一邊挑燈夜寫。
如今能有一段時間見不到林夫子,蘇木自然拍手叫好。
“最好換一個溫柔和藹的算術夫子,脾氣和善,也不愛叫人起來回答問題,不愛布置課業,算術小測還能給我批個乙等讓我過關那便再好不過。”蘇木咂巴兩下嘴開始幻想。
周圍的學生都知蘇木的算術差,還總被林夫子盯着,皆忍俊不禁。
算術課在下午,對于不能立刻一睹新夫子的風采蘇木還是很失望。
上午上的書法與史學,蘇木自然是歡歡喜喜地應付過去。
中午青簪來了一趟,送來大姨娘親手煮的糖水,蘇木便到官學門口去拿。
大理寺的官衙緊挨着官學,蘇木到門口時看見一輛極其奢華的馬車停在大理寺官衙的門前。
董仲寧和關雲南正一臉好奇地圍着馬車轉。
董仲寧拉着關雲南的衣袖同他耳語,“這帳子就得值不少錢吧?”
蘇木三兩步跨下臺階走過去,“這是鲛人帳,一匹百金。”
見是蘇木,董仲寧笑呵呵地打了招呼,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蘇木你怎麽聽到我說什麽了?”
蘇木:“……”
就他這賽唢吶的嗓子,只要不聾,想聽不到他說的話都難。
“這是誰家的馬車如此奢華?”關雲南好奇。
鲛人帳,金鈴铛,千裏馬。蘇木撇嘴,“還能有誰?自然是靖遠侯的馬車。”
“啊?是靖遠侯啊?”董仲寧一臉吃驚。
“呵,果然是靖遠侯。”關雲南一臉冷漠。
這冷漠的态度就有些意思。蘇木好奇,“關雲南好像不太喜歡靖遠侯啊?”
“我們武将為北豊出生入死,忠肝義膽,哪個不是鐵骨铮铮光明磊落的壯士,靖遠侯作為沈将軍的兒子,驕奢淫恥,貪贓枉法,簡直丢盡了沈将軍和衆武将的臉!”
蘇木精神一振,“關雲南,你說得對!”
只要你讨厭沈行在,我們就是朋友!出生入死的八拜之交!
董仲寧被如此精致的馬車吸引了目光,好奇道:“靖遠侯來這裏做什麽?”
從青簪手裏接過糖水,蘇木就不再看沈行在的馬車免得自己心煩,“多半是去大理寺徇私枉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