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鬧事
因為心裏揣着事,蘇木頭一回睡了一個極淺的覺,第二日早早到了學堂。
學堂裏只零零散散坐了幾個勤奮的學子,見到蘇木倒也不驚訝,擡頭看了她一眼便又低頭背書。蘇木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走到自己的座位上,那上面放了一本書,書封上沒有字。
蘇木轉頭環視了一圈學堂,所有人都在安安靜靜地看書,并不像有人惡作劇。
她放下書袋,将書拿起來随意翻了翻,第一頁的開頭便寫着
——“女子應思想端正,忌貪色。”
總覺得開頭第一句就是在說她。
這書雖然沒有書封,但掃了一眼大致內容,蘇木便知道這是本什麽書。
這本書叫《女子誡》,書者是個女子。
北豊倒并非從一開始便允許女子做官教書,即便是現在的男女地位仍有差異,卻也是幾代女子一點一點努力出來的結果。但總有些人依舊秉承着從前那套男尊女卑的老思想,甚至有些女子也是這般認為。《女子誡》的作者正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說起來這位夫人,蘇木與她還有些恩怨。
她本該是蘇木的師母,是與她的書法老師秦故定過娃娃親的,但秦故卻退了她的婚娶了呂夫子。這位夫人倒也可笑,仍是心慕秦故也就罷了,還要處處針對呂夫子。
蘇木偶然得見過一回她刁難呂夫子。呂夫子性子淡,一向不在意這種口舌上的逞能,蘇木卻是見不得自己的夫子受欺負,當着那位夫人的面把她寫的《女子誡》撕碎了扔進水坑裏,踩上兩腳不說,還雲淡風輕的評價了兩個字——糟粕。
把那位夫人氣得不輕。
那位夫人因有些才學,在上饒還是小有名氣,上饒都道蘇木驕橫跋扈,有一半都有那位夫人添油加醋的份。
其實《女子誡》裏倒也不全是糟粕,前面寫女子該遵守道義,持身立正,是有道理的。到後面一部分卻提什麽女子不該抛頭露面,應全心全意服侍夫君侍奉公婆,不該阻攔妾室為夫家開枝散葉爾爾。
蘇木又往後翻了翻,驚奇地發現那些糟粕并未寫在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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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一種直覺,把這本書放到她桌上的人只是想讓她看第一句話。
——“女子應思想端正,忌貪色。”
不用想了,賭靖遠侯的一個頭,這書是沈行在給她的。
他都貪欲了還不讓她貪貪色。
又是一個男尊女卑思想的簇擁者。
蘇木把書扔掉,等着沈行在來了再與他算賬。
四品以上的官員每日都要上早朝,沈行在的算術課便都安排在了下午。
昨夜未睡足的後果便是上算術課時蘇木連打了三個哈欠,眼角都濕了一片。原想借着前桌的遮擋偷偷眯一會兒,又被沈行在點了名。
好在蘇木還分了一點神注意沈行在的動靜,聽他叫她的名字,一個激靈,瞌睡醒了大半,撐着書案站了起來。
然後沈行在又給她出算術題。
沈行在教了這麽些天的課,卻沒有一個學生打心底裏認為他配得上夫子這個稱呼。他上課的方法只有一種——出一道題目挑人來答,答不出便讓課業好的學生講解。
他在其中的作用,只有點名和出題。
“不會。”蘇木一臉坦然。沈行在倒是不常點她的名字,加上蘇木第一次在課堂上被他點名的那次,統共亦才兩次。
“郡主果真直率。”沈行在道。
課堂上果不其然又響起一陣哄笑聲。
蘇木伸手拿起桌上的《九章算術》,随手往隔着一個過道坐着的劉義臉上扔,恰好拍到他整張臉。蘇木偏過頭對着他那張還未來得及收起的嘲笑臉淡淡道:“你又是哪來的臉嘲笑我?”
書甩在臉上倒是不疼,但衆目睽睽被人打了臉,劉義自然是沒面子的,當即臉色鐵青地拍桌而起,大步跨到蘇木面前,“司徒蘇木你什麽意思!”
蘇木沒什麽反應,倒是周邊的學生立刻起來勸和,“劉義你別生氣,蘇木可能不是故意的。”
“對,”蘇木點頭,“其實我是存心的。”
此言一出,整個課堂都靜了下來。
這樣的話實在惱人,劉義登時被氣得揚起手,眼見着立刻就要往蘇木臉上招呼。蘇木正盤算着該怎麽躲過去,劉義的手腕在落下的那一瞬被人卡住了。
郭宮動作迅速地将劉義的雙手反鉗住,擡腳往他膝蓋上一頂,讓劉義臉貼桌子跪在地上。
腦袋磕着桌子的聲音還有些響。
目睹一切的沈行在這才合上書,不緊不慢道:“在本侯的課上尋釁滋事?”
“侯爺,是司徒蘇木先動的手!”劉義的臉被擠得有些變形,聽到沈行在的話,心底莫名有些畏懼,當即要把自己摘幹淨。
究竟誰先動手都有目共睹,于是大家紛紛将目光投到蘇木身上。蘇木一臉無所謂地又打了一個哈欠,眼角困出的眼淚便順着流了下來。
眼見靖遠侯眯着眼睛像是要動怒,方才勸和的人立刻催促蘇木,“蘇木,你快點道個歉。”
蘇木擡手,屈指擦掉眼淚,然後指着劉義。距離太近,食指直接戳上了劉義的脊梁骨,力氣大得讓劉義忍不住用力直起背,又被郭宮使力摁了下去。
“是他嘲笑我在先。陛下曾說過,凡天下學子,應當平等友愛,不應輕視嘲笑,不應貴賤有別。”蘇木困極了眼睛便會泛紅,若是忽略掉她那略顯平淡的語調,光看她那一張臉,倒真覺得她受盡了委屈,“劉義踐踏我的自尊,我維護尊嚴有錯嗎?”
劉義被她這一張颠倒黑白的嘴驚到了,掙紮着要起來與她理論。誰料到靖遠侯身邊的侍衛手勁大得吓人,讓他絲毫動彈不得。
這話任誰聽了都覺得離譜,明明怎麽算也該是蘇木的錯。
沈行在起身,“課堂鬧事,看來本侯有必要親自拜訪一下二位的長輩。”語罷,掃了一眼蘇木才離開。
離開的還有被郭宮扭着手推出去的劉義。
蘇木一邊坐下一邊看着劉義離開。郭宮的動作像極了押送犯人,想必劉義長這麽大還未受過這樣的委屈。
夫子一離開,課堂裏便漸漸有了聲音,原先還很細微,後來聲音越來越多,或隐晦或光明正大的目光落在蘇木身上。蘇木沒太在意,自顧自地收拾書本。
下學時蘇木自然被沈行在“抓”去戶部侍郎府上道歉。
靖遠侯的馬車內部又着實讓蘇木咋舌了一會兒,好在多少了解了一點沈行在的奢侈,蘇木很快便擺正了心态。
他們熹王府兩袖清風,自然是比不過靖遠侯富裕。
“小侯爺自己去侍郎府便好,何必捎帶上我。”蘇木困了一整日,揉了揉眼睛忍不住抱怨對面坐着的人。
“郡主自己想出的主意,自然要自己圓場。”沈行在噙着笑道。
沈行在要蘇木幫的忙便是讓蘇木在算術課上與劉義起沖突。蘇木起先還不明白他怎麽注意上劉義了,現在才回過味來,恐怕沈行在只是想找個借口去侍郎府罷了。
“主動挑事,這是最快的辦法。”對于劉義這般的人,蘇木自有一套法子。當衆讓他下不來臺,再以最雲淡風輕的語氣嘲諷一下,依劉義沖動的性子,輕易就能讓其動怒。
“只是郡主演的未免過于差勁了一些。”沈行在道。
連委屈都演得那麽不走心,像是就怕別人看不出來一般。
“天下學子不應貴賤有別,當真是陛下所說?本侯倒是從未聽過。”
“我與皇兄自小一塊長大,你又與皇兄認識幾年?你沒聽過的話多了去了。”蘇木面不改色地胡說八道。
馬車微微動了動,幅度極小。蘇木掀起簾子往外看了看,馬車已經行在街上。
“我們不等劉義嗎?”
“他坐自己的馬車回府。”
“我也可以坐自己的馬車回府。”
“回熹王府?”
“……”
想溜走的心思被戳穿。
原來沈行在與她同坐一輛馬車防的就是這一手。
蘇木認命往馬車壁上一靠。
“你可知你今日的舉動會落人口舌?”沈行在看她絲毫不慌張地去摸座下的暗格,問。
暗格裏沒什麽特別的東西,無非是一些書籍熏香,将馬車也染上淡淡的檀香氣。蘇木沒什麽興趣,又直起身接着靠着車壁,“何為落人口舌?我日常便是這樣,難道還怕人說?便是小侯爺今日不讓我演這一出,我也遲早要教訓教訓劉義這小子。”
“哦?”沈行在微一挑眉,“原來郡主并非單純只是為了幫本侯這個忙,那想來那枚玉墜……”
“你還是要給我。”蘇木截過他未說完的話,抿着唇瞪他。
“自然會給郡主。”沈行在從善如流,也未再刻意捉弄她。
奢侈自然有奢侈的道理,沈行在一點也不委屈自己,馬車行在街上絲毫沒有颠簸,倒讓蘇木越發困倦。
正睡的迷迷糊糊之際被一個冰涼的東西拍了拍臉,驚得蘇木立刻坐正了身子,眼見着沈行在從容不迫地收回扇子,噙笑開口,“郡主,我們到了。”
蘇木皺着眉,目光從沈行在的臉上移到他手中的折扇。
沈行在留下一句“本侯這把扇子兩千兩”,起身下了馬車。
揉了揉臉,蘇木跟着下去。
她想拆了這把扇子的想法表現得這樣明顯嗎?
她果真是表裏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