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十秒鐘以後,沈洛鈞忽然恢複了自己風流公子的優雅從容,在圓桌旁坐下,他裝模作樣的伸手去拿咖啡壺,眼睛卻朝着一旁被褥淩亂的雙人床瞟去,鼻子也不停的抽動着,窸窸窣窣的嗅聞着空氣裏的味道。

“你在聞什麽?”寧遠宸皺眉看他。

沈洛鈞立刻嘿嘿笑着停止了自己的動作。他沒在房間裏聞到什麽不該有的奇怪的味道,然而他還不能放心,說不定是房間的換氣系統把這些味道弄走了。他的目光又開始在寧遠宸從交疊的睡袍衣領裏露出來的皮膚上徘徊着。

寧遠宸不悅的把杯子重重的放在桌子上:“你到底要幹什麽?”

沈洛鈞連忙讨饒的收回自己的視線,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咖啡,又将目光轉向穆景風。而後者只是垂着眼睛盯着空氣中的某一點,似乎已經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沈洛鈞抓心撓肺,穆景風半夜溜進寧遠宸的房間裏,黑燈瞎火的,心上人就毫無防備的躺在床上,一點便宜都不占,那還是功能健全的男人嘛??

寧遠宸沒心思猜他最立不安好像屁股着了火似的原因是什麽,他慢條斯理的吃完了早飯,等到剛剛灌的幾杯咖啡終于起了效果,睡眠不足造成的困倦感消失以後,他才緩緩道:“我剛剛和穆景風聊了聊我們上輩子的事情。”

兩個男人立刻都看向他,表情也嚴肅了起來。

“剛剛穆景風告訴我,你們兩個昨天晚上已經交流過各自上輩子的事情,那我也就開誠布公的和你們聊聊。的确,你們五個,都和我有過一段所謂‘前世’的過去,而每一世的記憶,我都保留着。”寧遠宸斟酌着詞句,他其實還沒想好到底要不要和他們透露自己的底細,可是如果只是一味死守着自己的秘密,那他永遠只能原地打轉。當然,系統的事情也不能一下子全交了底,但是怎麽透露,要透露多少,而對方能給自己反饋多少信息,會對自己說多少真話,也需要細細斟酌。

“想必你們有很多問題,不過在你們問我問題之前,我也有問題要問你們,希望你們如實回答。”

穆景風點了點頭,簡單道;“好的。”

而沈洛鈞立刻挺直了腰,對着天花板豎起兩根手指,一本正經道:“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你想聽什麽我都告訴你!”

寧遠宸沒理會他的耍寶,只道:“确實要先問你問題。我想知道,當初你為什麽會那麽喜歡唐小凡,而對我那麽冷酷。”

沈洛鈞剛剛還嬉笑的臉立刻僵住了,豎起的兩根手指頭也委頓的蜷縮了起來,不安的用力吞咽了一下,小心翼翼道:“遠宸啊……”

寧遠宸豎起食指讓他閉嘴,繼續道:“我不是想追究你什麽。從你進入青春期起,你的每一場戀愛我都知道,你每一次分手,我都參與過善後。就算包養了才一周的超模,你都會好聚好散,安排好人家将來的出路,為什麽只有我,你會那麽無情殘忍。”

“我……”

“還有,在你聽到我出賣公司機密這件事的時候,就沒有懷疑過這是一場栽贓陷害嗎?”

沈洛鈞已經滿頭冷汗,臉色發白了,他眼睛睜得大大的看着寧遠宸,好像下一秒他就會突然憤怒的掏出一把槍爆了他的頭讓他血債血償。

“遠宸是想問,你現在回想你當時的所作所為,有沒有覺得有不合邏輯的地方,有沒有覺得不像是你會做出的決定。”穆景風解釋道。

沈洛鈞的目光迅速的在寧遠宸和穆景風的臉上轉來轉去,最後終于放下心來,仔細想了想,又瞪大了眼睛:“遠宸,你是說,我的大腦是被什麽人劫持了嗎?”

寧遠宸差點把嘴裏的咖啡噴出去,沈洛鈞偶爾語出驚人,看似荒謬,奇怪的是卻真的能夠正中靶心。

“還有兩個問題。”寧遠宸想到顧昭庭當時跟他說的話,“你當時對我有什麽不滿的情緒?唐小凡,你到底喜歡他哪一點?”

沈洛鈞不像顧昭庭,吓一吓就什麽都說了,也不像穆景風,有着軍人正直幹脆的作風。他确實不敢說假話,畢竟寧遠宸和他相處多年,對他再熟悉不過,很容易辨別他所說的話是實話還是謊言。

他當然也不敢直接說真話,于是他換了種說話的方式,用一種更婉轉的方式重新描述。他隐約猜出當年發生的事情似乎有不可抗的外力在參與,于是每一個字每個标點符號都力圖讓寧遠宸相信一切的發生都不是他的錯,一切都是家庭、教育、社會大環境造成的命運般人力不可控的悲劇,一切都是并非出自本心的誤會和沒能提防得了的小人作祟,一切都是自己當年還年輕。他拼了老命的洗白自己,而是在繞不過去的,沒法讓別人背的鍋,他便含糊其辭,用數不清的“但是”來試圖降低其惡劣的性質。

寧遠宸自然熟悉他的油腔滑調,一邊聽一邊把他洗白的部分直接摘去,留下關鍵部分。

沈洛鈞并非有婦人之仁的花花公子,他對待有威脅的競争對手向來殘忍冷酷,對待情人溫柔則是因為這些情人們并不會對他産生任何影響,不如多照顧幾分博個美名。而他之所以對寧遠宸如此打壓,正是因為他把寧遠宸當成了有威脅的人。

雖說從小朝夕相伴,可實際上沈洛鈞并不信任寧遠宸,他身份特殊,一舉一動牽扯的利益太多,連父母和手足之情中都摻雜了公司利益,更不用提寧遠宸。他一邊享受着寧遠宸的愛,一邊懷疑他的真實目的,他不是不知道寧遠宸為他付出了多少,但是他認為所有的付出都是要有回報的,當寧遠宸的付出超過了他能給的回報後,而無論他如何收回自己的回報,即在感情上傷害他,寧遠宸的付出都不曾減少,甚至還會更多。于是他開始懷疑他的目的,而懷疑一旦滋生,信任就開始崩潰。

而他青睐唐小凡,正是因為他的單純。唐小凡太傻了,一眼就能看穿,地位也太低了,随便給他點什麽,都是他自己奮鬥一輩子都得不來的東西。且不論其他的,唐小凡這個人,還真的有些特別的地方:他确實相當的“正直”,他所信奉的道德觀非常樸素,那就是人人生而平等,而讨好有錢有權的人來獲利是很恥辱的事情。這種近乎已經消失了的複古的價值觀,正是讓沈洛鈞對他另眼相看的原因。

而一切對于寧遠宸來說也就明了了。沈洛鈞早就開始擔心自己對他別有圖謀,背叛公司早就是他的陰謀論裏的一條了,而唐小凡,則是沈洛鈞內心深處渴望着對真實幹淨的情感的一種投射。

就像系統會強迫他愛上這些人一樣,它也放大了這些人心中會導致悲劇結局的情緒。

一切盡在系統的掌控,那它非要造成這些悲劇,而在自己死後,又要他們恢複理智去後悔的原因到底是什麽?它這樣做難道有什麽好處嗎?

啊,不,好像有些事情也脫軌了。寧遠宸看向穆景風。如果順應系統放大的情緒,這個男人應該是把自己打發離府,然後和白逸群雙宿雙飛。但是結果是,自己被賣掉這件事根本沒有經過他的同意,甚至到最後他還為自己報了仇。

只有一個問題。

“白逸群說我死了,你就信了?”寧遠宸問道,“而且,你就沒想過收斂我的屍骨,好讓我入土為安嗎?”

穆景風道:“那兩天我感到非常的混亂,已經完全沒辦法思考,現在回憶起那兩天,腦子裏幾乎是一片空白,我什麽都沒做,只在城外郊區騎了兩天的馬,後來等我想到問府中其他仆役你的‘屍體’的去處時,皇帝忽然下令,借口我府中奴仆沖撞了白逸群,将參與和看到此事的人全都杖斃了。最後我只為你立了一個衣冠冢。”

寧遠宸點點頭。将軍府裏只有穆景風一個主子,大部分院子都空着,伺候的仆役并不多,當時又是晚上,大家早就休息了,他當時是被堵了嘴,敲暈了運走了的,驚動的人不會太多。如果白逸群要報複穆景風,刻意營造出他已經死了的假象,有皇帝在背後支持,還是做的到的,而系統再出手幹預,完全可以讓穆景風相信他已經死了。

不過,這件事從頭到尾都透露着生硬和違和感。系統的參與,會不會太多了點。

會不會正是因為穆景風不肯按照系統的設定走,才導致了系統中毒?

寧遠宸陷入了沉思。

沈洛鈞同樣在思考。他忽然開口,打破了寧遠宸的思緒:“遠宸,是不是在咱們的這些上輩子裏,咱們确實是被什麽東西控制了?你一定是知道了些什麽吧,不然為什麽現在突然開始關心起我們對不起你的原因了?”

寧遠宸張開嘴,正當他在想自己到底要說多少實話的時候,穆景風忽然道:“遠宸,你現在可以不用說。等你想好了,再告訴我們也不遲。”

“诶?”沈洛鈞正要抗議,穆景風一個眼神就讓他把話憋了回去。

寧遠宸笑了笑,他用叉子戳着餐盤內點綴用的法香,悠悠道:“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麽回事,不過,我在來到這些‘上輩子’的世界裏的時候,其實是帶着這輩子的記憶的。我是在一場宴會上,忽然來到你們的世界的。這裏是我的起點,也是我的終點。所以對你們,那時前世今生,對我來說,叫穿越時空。”

他站起來把把餐巾扔在桌子上:“現在,談話時間結束了,你們最好回去收拾一下,身上酒味太臭了。”

幾天後,寒假結束,寧遠宸回到了學校。

因為以顧昭庭男朋友的身份出席了皇宮的除夕晚宴,因此每個周末,寧遠宸都能收到羅伊斯公爵夫人和顧昭庭約會的邀請,有時還有其他貴族和豪門的帖子。寧遠宸只偶爾去見見羅伊斯公爵夫人,其他的一概都拒了。

直到有一天他收到了沈洛鈞代為轉達的韓遜的邀請。

他們在沈洛鈞名下的一處高級餐廳見了面,韓遜第一句話直奔中心:“皇後已經為你找到外公外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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