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秦瑤卿覺得自己的耐心已經快告罄了。
她明明再三和顧明钰說過,她卻不聽,還要執意和這個狐媚子往來,還在這裏彈什麽鳳求凰!
她方才來的時候,正巧看見表哥下了衙,過了二門,正朝這邊走過來。
若說不是專程策劃了這一遭,她是決計不會信的!
顧明钰驚呆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低頭看着被掃落在地,斷了兩根琴弦的古琴,對秦瑤卿怒目而視:“表姑,你這是做什麽?”
秦瑤卿的氣焰卻越發嚣張,也不理睬這個八歲的小丫頭,盯着晏安寧繼續罵:“你以為你是什麽身份?一個商賈之女,二房一個姨娘家裏的親戚,你竟敢來打相爺的主意!你這樣的人,連做相爺的妾都不配,你知不知曉?若是再讓我瞧見你在相爺面前獻媚,你信不信,這顧家明日就沒有你的立足之地!”
顧明钰被這話氣得漲紅了臉,明明是她求着晏表姐彈的,就是想調笑她幾句,沒想到被秦瑤卿撞上了,鬧成了這樣……
可是秦瑤卿撒起潑來,她倒真不知該如何和她講理了,大大的眼睛裏于是便盛滿了無措的愧疚。
晏安寧看了看秦瑤卿,低下頭将那琴抱起來,輕聲道:“我知道了,秦家姑娘,別在這裏吵鬧,吓壞了七姑娘。”
晏安寧揉了揉顧明钰的腦袋,嘆了口氣:“我有些累了,今日就不教你了,先回去了。”
“晏表姐……”
顧明钰追了幾步,默默地紅了眼睛。她很想說些什麽,可身側的乳母死死地拽住了她的胳膊,搖頭示意她不能。
秦瑤卿望着晏安寧的背影冷笑了一聲,上前來摟住她,嘴裏繼續道:“別理會她,钰兒,下回可不許再做這種事情了。若是你爹爹聽見這樣低俗的曲子,定要教訓你不懂規矩的。”
鳳求凰低俗麽?
顧明钰扁了扁嘴,但她明白乳母的意思——秦瑤卿畢竟是長輩,她不好和她頂嘴。再者,她能這樣長久地住在國公府,雖然她不喜歡她,未必将來秦瑤卿不會嫁進來。乳母是不想為了晏表姐,冒将來她被繼母刁難的風險。
而這頭,顧文堂邁步進了院子,掃了一圈也未能瞧見那道熟悉的身影,漫不經心問:“今日倒這麽早就不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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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明钰強打起笑容,不想在顧文堂跟前說這些是非,只道:“嗯,晏表姐說明日再來。”
顧文堂微微颔首,目光并未在顧盼生輝的秦瑤卿身上停留:“那便用飯罷。”
“表哥……”秦瑤卿卻歡喜地跟了上去,眸子裏星輝燦燦。
顧文堂近來察覺到幾分古怪。
晏家那小丫頭似乎在故意躲着他。
以往他來晚香居三回,起碼有兩回都能瞧見她,近日來也不知是怎麽,竟連個影子都瞧不見。問那總角年歲的女兒,卻是支支吾吾,半晌開口只道是他來得不湊巧,晏表姐一早就走了。
這一日,顧文堂下了衙便過來了,院子裏守門的婢女一瞧見他就變了臉色,急匆匆想去禀報,被他伸手攔下了。
“不許去。”他沉聲凝眸,威懾得婢女們紛紛不敢再動彈。
房內依稀傳來女孩子銀鈴般的笑聲,很是歡快。
可待他近了,聲音卻驟然消失,他挑眉走進去,便見女兒明钰正乖巧地坐在大炕上,手裏捧着繡繃,歡喜道:“爹爹你來啦。”
顧文堂沒說話,目光落在還蒸騰着熱氣的茶盞上。
顧明钰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臉色微微一變,旋即笑嘻嘻地解釋道:“晏表姐剛走。”
剛走?
後頭可沒有門,她長了翅膀飛出去了不成。
顧文堂走進廳堂,站在紫檀木的書案前,依稀瞧見了西邊暖閣的屏風後頭露出的一節衣角。
是一襲月白的挑線裙子,上面繡着石青的斑竹。
顧明钰忙跟進來,小眼神下意識地左瞧右瞧,一眼就看到了晏安寧藏身時露出的馬腳。她忙上前去堵顧文堂的視線,嘴裏道:“爹爹,我餓了,咱們讓廚房擺飯吧。”
顧文堂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明钰頓時噤了聲,小腦袋越垂越低。
便聽他笑了笑:“用飯,那是擺兩副碗筷,還是三副呢?”
明钰的臉更白了。
她擡起頭,看着她爹爹面色沉沉地看了一眼暖閣的方向,擡腳毫不留情地離開了。
“還是擺兩副罷。”
待人一走,明钰便忙去扶晏安寧,擔憂地道:“晏表姐,我爹爹他定然是瞧見了。”爹爹最恨旁人欺瞞他,這下子,想來以後都不會給晏表姐好臉色了。
晏安寧自然也聽出來了。
不過她只是撐起一個疲乏的笑容:“我該走了。”
明钰看着她離開,坐在大炕上忍不住埋怨乳母:“您瞧瞧,本來多正當的事,現下表姐要時時避着我爹爹,心裏定然不暢快極了!這是晚香居,我們到底為何要聽表姑的話?”
乳母也是苦笑:“正是因為是莫須有,才要如此。太夫人若是沒那個意思,也不會留秦家表姑娘住在府裏,我的好姑娘哎,你且忍忍罷,這都是為了日後!”
“忍什麽?”
顧文堂漠然的聲音卻擲地有聲地炸開在每個人的耳邊,他邁步進來,面色冰冷得像結滿了寒霜。
乳母噤若寒蟬地低下頭,怎麽也沒想到相爺竟然沒走,還在外頭聽她們主仆說話。
顧文堂在顧明钰身邊坐下,修長如竹的手反扣在桌上敲了敲,一聲聲像是在乳母的心上重擊:“我問你,在國公府,在晚香居,你在讓我的女兒忍什麽?”
明钰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她從小就喜歡觀察她最崇拜的爹爹,她瞧得出,爹爹這樣,是動了真怒了。
可此事不關乳母的事。
她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開口:“爹爹,其實事情是這樣的……”
……
次日,晏安寧再來的時候,便從明钰口中聽聞了那日的鬧劇傳到了顧文堂耳朵裏的消息。
可出乎意料的是,顧文堂居然并沒有立時發作。
甚至,在得知晏安寧避開他的原因後,不曾在晏安寧在晚香居的時候,再踏足過此地半步。
顧明钰瞧着有些氣餒,暗地裏和晏安寧咬耳朵:“晏表姐,您說,爹爹不會真是想娶表姑吧?”
明明爹爹那時瞧上去那樣生氣,為何轉頭不僅沒給晏表姐一個公道,反倒像是将此事全然忘記了似的?
她畢竟年紀還小,很多事看不分明——這一回,她都有些懷疑是不是她看走了眼,原來爹爹真像府裏人說的那樣,和表姑青梅竹馬,對她情根深種,只是顧忌着她才沒有向秦家求娶……
晏安寧神色很平靜,她伸手摸了摸明钰的頭,沒有說話。
雖然并不能摸清楚顧文堂到底是怎麽想的,但能确定的有一點,他情根深種的對象,必然不是秦瑤卿。否則,以他的為人,哪裏會眼睜睜瞧着她去嫁旁人?上輩子,秦瑤卿的歸宿并不在顧家。
一切仿佛就這樣被迫平靜了下來,晏安寧無需再費心躲避,也不會再有偶然碰上顧文堂的機會。
或是因公事繁忙,或是旁的什麽因由,直到世子妃陸氏臨盆生了個千金,顧家辦起了滿月酒,家宴之上,她才瞧見了許久不見的顧文堂。
彼時已經入了冬月。
顧家難得辦這樣的夜宴,請的京城的趙家班直到夜裏還在咿咿呀呀唱個不休。
太夫人年歲大了,見到了小重孫女便早早回了壽禧堂,還囑咐她要多玩一會兒,不必急着回去。
晏安寧陪姨母說了會兒話,便帶着婢女獨自走在顧家的園子裏賞月看魚。
因是家宴,并沒有什麽外男,她很安心地在園子裏閑逛——顧昀現下正到了寒窗苦讀的關鍵時刻,或是少年意氣,被她婉拒後用長輩将她架起來後便也沒有再跟在她後頭求她回心轉意,晏安寧厭惡他這樣一副不把她的想法放在眼裏的樣子,也懶得去尋他講什麽理。
總歸現在滿府的人都以為她明年将會嫁給他,若是成氏派來的人趕巧撞上這消息,倒也不算壞事。
有人提着燈籠過來。
晏安寧擡眸,便見身着玄色大氅,裏頭穿着藏青直裰的顧文堂被人簇擁着過來,與徐啓話間眉目溫潤,唇有笑意,瞧上去心情不錯。
時隔多日,顧文堂一眼就認出了那站在池子旁看魚的小丫頭。
倒是一貫的拿秦瑤卿的話當聖旨,方認出了他,便一副慌亂緊張的樣子,想往旁邊躲。
偏他身形高大,幾步便到了近前,那姑娘便慌不擇路地想躲到假山裏頭去,誰知一使勁兒,腳下的濕青苔打滑,眼瞧着就要摔進池子裏去。
顧文堂毫不猶豫地伸手拉住她的手腕,使了些勁道将人輕松帶到他面前與他直視,他望着她,道:“晏姑娘,小心些。”
晏安寧微微一怔。
顧文堂還想再說些什麽,便見姑娘似乎委屈地扁扁嘴,旋即輕甩開他的手,提着裙子跑了。
他眸光深邃地望着那小跑着離去的背影,輕笑了笑。
罷了,不急,明日再說,也是一樣。
然而世事并不如顧相爺料想的這般唾手可得,待得第二日他親自上門去卿雲小院,婢女一臉為難地道:“我家姑娘病了,恐是不方便見相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