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1)

過了好一會兒,江氏才愣愣地看向她:“……你是說,顧家的三老爺嗎?”

晏安寧點了點頭。

江氏滿臉震驚,又不說話了,像是在消化這個對她來說太過于沖擊的消息。

在陽安侯府所有女眷心裏,自是一切以侯爺顧文忠的意思為先。可若說江氏對顧文忠的感情是尊敬,那對在朝野俱是聲名赫赫,手握重權的三老爺顧文堂便更多的是敬畏不敢造次。

畢竟,顧家能守着今日的榮華,都與這個一力撐起家族的男子有密不可分的聯系。

逢年過節一家人吃團圓飯的時候,她雖然也能列席,但幾乎沒怎麽敢打量這位不怒自威的三老爺。

在她的概念裏,于晏安寧心裏,顧文堂亦該是高高在上,不得半點輕慢的長輩,驟然聽了這話,自是好久沒法回神。

等定下心神來,她忙拉住了外甥女的手,面色有些焦急:“這是太夫人的意思?總不會是你自作主張……”

說了一半,又自己搖頭否認了。

太夫人頗有遠見,又重視規矩,先前安寧既然一直都在同顧昀議親,她老人家日日都能瞧見安寧卻也沒阻攔,那便不會是她的意思。

江氏一時犯愁極了。

三老爺常年身居高位,浸洇出通身的凜凜氣勢,偏在家中還算是儒雅随和,安寧年紀還輕,從小又沒有父親的疼愛,莫不是機緣巧合得了人家漫不經心地指點幫助,便付了滿腹的情思,一心盼着嫁給那樣的人?

她在顧家這麽多年,可從未聽說有什麽閨秀能入那位的眼,便是太夫人的親侄女,前些時日聽說對三老爺動了心思,不也被灰溜溜地趕回了秦家麽?

更不用提,現在安寧身上還同昀哥兒有着口頭的婚約,縱然她覺得安寧生得比仙女還有美三分,以三老爺恪守規矩的性子,恐怕也絕不會考慮她。

晏安寧按住了她的手,不想看姨母再胡思亂想下去,柔和地道:“這事……也是相爺他的意思。”

江氏又是吃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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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這意思,竟是三老爺瞧上了安寧,還對她許了諾要明媒正娶?

她心裏明白,以顧文堂今時今日的權勢地位,犯不着拿什麽甜言蜜語哄騙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到了這般位置,親長的意見,坊間的傳聞,其實都不能影響他的決策。這樣的人不會随口許諾,既然說出了口,那必然就是要做的。

到這時,江氏心裏頭才有了些難言的喜悅。

晏家不過是一介商賈,往上數三代更是叫不出名諱,她雖是姨母,卻也只是侯府的一個妾室。安寧若能嫁給顧三老爺,幾乎可以說是一步登天了。

這不僅是高嫁,還是她從未料想過的高嫁。

只是嫁得太高了,又不免讓人憂心忡忡,患得患失。

江氏遲疑地問:“……聽人說,三老爺對原配姜夫人很是鐘愛,故而她離去多年,他也從不往身邊添人……這事,是真的麽?”

晏安寧微微一怔,搖了搖頭:“這我也不清楚,相爺沒怎麽跟我提起過姜夫人,不過,他待我倒是極好的。”她垂眸笑了笑,“姨母,我也沒必要同姜夫人做比較,沒什麽意義。”

江氏一想,覺得也是。

那位姜夫人到底也去了有八.九年了,那時她只顧着照顧年紀小的安寧了,整日裏頗費心神,倒并無暇注意三房的事情,是以對那位一回京便深居簡出,十日有九日病着的三夫人,她從不曾見過。

是否美若天仙,她也不知曉。

只是昔人已逝,便是他們二人從前再鹣鲽情深,故去之人到底難敵溫香軟玉在懷。日子是經營出來的,不能坐着指望男人為一時的年輕美貌許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那樣的諾言即便有,在漫漫餘生裏,多半也是不作數的。

況且三老爺若真為原配發妻甘願守身如玉多年,如今願意放下身段另娶,說不定日後也會待安寧一樣的深情。

至于七姑娘那裏……一來到底只是個姐兒,即便日後會聽信讒言從中作梗,耽擱幾年也就嫁出去了;二來……她們兩人似乎這段時日相處得也很不錯。除夕家宴上,七姑娘可是讓安寧坐在她身側的,可見是喜歡她的。

若是顧明钰還小,江氏或許還會疑心顧文堂是否只是想找個門第低,溫柔可人的妻子做自己如珠如寶的女兒的繼母,可顧明钰翻過年就快九歲了,早過了最需要照顧的年紀,是以她連這點顧慮都沒了。

說白了,若是沒有先前那一樁讓太夫人極為不滿的婚事,姜氏又留了個女兒下來,顧文堂便如無暇白玉,任江氏怎麽想都會覺得這門親事沒有半分可能。

可既然有,那便反倒成了機會。

聽聞姜夫人出身低微,甚至有傳言說她不是良家出身,可安寧至少是在顧家人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前陣子給太夫人繡佛經,又頗得其贊賞,比起前頭那個,多少會更讓太夫人滿意些。

江氏這般一一細細盤算着,只覺得越發滿意,腦海中想象身形高大挺拔的顧文堂與自己楊柳枝兒般的外甥女并肩立在一起的場面,一時竟覺得頗為般配——三老爺年紀雖長安寧十來歲,但瞧着仍舊年輕魁梧,且間隔的年齡放在這兒,夫妻間相處對方便免不了會憐惜她年紀小多多退讓,他又是穩重成熟的性子,怎麽想日子都會過得紅火……

不似五少爺年輕氣盛,上回還當着衆人的面逼迫安寧在他姨娘的事情上服軟,江氏當時雖然沒說什麽,但心底到底是不痛快的,只是礙于後來兩邊仍舊有結親的打算,隐而不發罷了。

想到顧昀,江氏關于外甥女婚事上的美好暢想頓時戛然而止,她細眉微蹙:“那你和昀哥兒的事情,要怎麽辦?”

叔侄搶一個女子,放在戲折子裏是風月佳話,對于男人們而言是風流韻事,可對于被争搶的女子來說,一不小心就是萬劫不複。放在顧家,這樣的事情更是萬萬不可能發生的。縱然太夫人此刻對安寧再欣賞,印象再好,聽了這事,恐怕也要認定她是不安于室的女孩子。

晏安寧見江氏似乎接受良好,也微微松了口氣,心頭微暖。

她說出這樣違背禮俗的話,若放在尋常親長那裏,只怕聽她說了一句便要氣得跳腳,擔心她敗壞家族名譽,牽累家裏人了。可姨母聽見了,卻永遠是在為她謀劃,哪條路對她最有利,哪條路晏安寧自己最喜歡,她就立時也表示支持。

永永遠遠地,毫不遲疑地偏向于她。

“這就是我要和姨母說的第二件事了。”晏安寧握緊了江氏的手,緩緩将顧昀同魏永嫣的事情委婉道出,包括此時外頭應該正在宣讀的那道聖旨。

在馬車上聽到顧文堂的話時,她其實也是有點意外的。她與顧昀接連逆天而歸,改變了太多事的軌跡——陽安侯性命無虞,顧昀無需守孝順利下場得了狀元,前世魏永嫣在她過門三年後才懷上的孩子,竟然也提早來到了她腹中。

但這荒唐的事情已經不足以讓她心緒有什麽波動了,畢竟,顧昀對她來說,再也不是重要到值得她放棄多年心血的夫君了。

現如今,她已經有了新的路要走。

聽罷晏安寧的講述,江氏的臉色立刻變得難看至極。

怪不得安寧從前一門心思想嫁這個表哥,可後來卻對他忽冷忽熱,對結親的态度也不是很積極,原來,是早知道這瞧上去光風霁月的狀元郎,背地裏為了青雲直上同守寡的公主有了茍且!

一時間,她心疼極了,攬着外甥女到懷裏就開始簌簌掉眼淚:“可憐我的兒……你受了這麽多的苦,怎麽也不來和姨母說一聲呢?”

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同高高在上的長公主暗通曲款,她的安寧該有多傷心,多憤怒,又有多恐懼啊!

所以,她心灰意冷之下,便想到了這樣的法子嗎?

江氏接過晏安寧遞過來的帕子拭淚,眼圈紅紅的:“安寧丫頭,這高門大戶裏的腌臢事向來多,你……不可為了一時心氣難平,非要嫁入顧家,到時候低頭不見擡頭見的,你心裏多難受啊!你若是想通了,咱們嫁個小官,或是新晉的進士,也是綽綽有餘的……”

這是認定了她是想報複顧昀,賭氣做出的決定了。

晏安寧不由失笑。

或許一開始她打起顧文堂的主意,确實存着幾分被顧昀逼得走投無路不得不铤而走險,想要反過來壓他一頭的心思,可同那位顧相爺相處了這些時日,她卻發現,他比她想象中還要好得多。

好到,她已經開始重拾好生經營起另一段不同的日子的希望了。

“姨母,你不要胡說。”她誠摯地笑,“我答應他,是因為他真的很好,對我也極好,并不是要同誰賭氣。我只想過好自己的日子,旁的什麽人如何,也礙不到我的眼。”

江氏聽着略有慰色。

也是,三老爺到底也生了一張極好的皮相,和意氣風發的少年人比起來,也絲毫不遜色。比起前途未蔔的顧昀來說,他已經是走到了一個峰頂,不再需要一個襄助他青雲直上的妻子。嫁給他,只管享福便是。

這一點,難道不比什麽空有名頭的狀元郎實在百倍?

這麽一想,江氏頓時有了一種揚眉吐氣的暢快。

知曉安寧是真心願意的便好,她的安寧,日後定比那起子狗男女過得更好!

姨甥倆依偎在一塊兒又說了會兒小話,晏安寧見姨母情緒穩定,并未有任何不适,才淺淺松了口氣。

臨走時,江氏囑咐她:“等你回去了也不必見什麽客,這個時候,來寬慰你是假,看笑話的才是真。待事情塵埃落定了,看如何讓那些個宵小驚掉下巴!”

晏安寧眉眼之間洋溢着一絲笑意。

姨母鮮少有這等不溫良賢淑的一面,倒是讓人看着覺得十分有趣。

“我知道了,姨母,你好生保重身子。如今月份大了,一切都要小心。”

她叮囑了一句,也不再耽擱打攪姨母消息,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出門時外頭竟然下了細雨。

廊檐下的油紙燈籠在風裏搖曳,有人撐着青綢油傘由遠及近,嘎吱嘎吱踩上鋪了一層薄木的地磚,聲響在這細風微雨裏有些突兀。

晏安寧眯了眯眼睛,停住腳步等那人靠近。

兩方人馬打了照面,晏安寧才挑着燈籠認出了來人。

竟是顧明惠的生母秋姨娘。

對方也認出了她來,登時吓了一跳:“表姑娘怎麽這個時辰在這兒?”

“我住在怡然居,便是夜裏睡不着出來溜達,也情有可原。”晏安寧擡眸一笑,媚意橫生,但那笑意卻未及眼底:“倒是姨娘你,大半夜的不在院子裏待着,外頭還下着雨,跑到這裏做什麽?”

秋姨娘微微一怔。

印象中這姑娘從來都是溫柔可親的一副面孔,因與她女兒明惠交好的緣故,對她也一向客氣。可眼下這樣的話,這樣的神态,卻像是動了怒了。

她仔細打量晏安寧的臉,見她儀态自然,并沒有哭過的痕跡——方才宮裏的公公來傳旨的時候,她确實也不在。可既然不在,又為何一副對着她要發難的樣子?

秋姨娘生了一張憨厚老實的臉,聞言猶豫了一下,道:“不是,我是有事情要找你姨母說。”

“姨母已經歇下了,什麽事,非得現在說嗎?”聞言,她眸色淡下來,神情無悲無喜。

秋姨娘便嘆了口氣:“确實是十萬火急的事情,不然我也不會下着雨還巴巴地跑來了。”

晏安寧的眸光中頓時閃過一抹冷意。

若真是良善好心,此時見了她這個直接的受害人,便該心生憐憫,踯躅不前了,如此,卻更像是在打探她的反應。

“秋姨娘是說聖旨的事情嗎?”

聞言,秋姨娘瞳孔微縮,臉上有難以遮掩的吃驚。

明明她并未出去接旨,為何會這麽快地聽說了消息,還趕巧攔住了她?

一時間,秋姨娘心頭竟有些膽寒。

晏安寧垂眸默了默:“前朝虞貴妃寵冠六宮,殘害皇嗣,陳皇後賢淑和善,從來不為難後妃,然虞貴妃一朝有孕,難以坐胎至生産,便日日去給陳皇後請安。陳皇後本不欲相見,奈何一日風雨大作,宮人見虞貴妃遲遲不走,禀與皇後。陳皇後到底心軟,便将人帶進了寝宮,誰知一盞茶後,虞貴妃便小産了。皇帝大怒,廢除皇後陳氏,幽禁于冷宮十數年,令她死後也不得葬于皇陵。”

這樣的時辰與光景,講起史書上的故事似乎是極不合時宜的。

但秋氏的臉色卻有了微微的變化。

晏安寧瞧着心下微嘆。

都說姨娘秋氏素來老實本分,大字都不識一個,偏偏走運成了侯爺的姨娘,還生下了能嫁高門的女兒,後半輩子無憂。

可秋氏若真是那般的毫無心機,又怎麽能在侯府站穩腳跟還安穩生下孩子呢?

說白了,她是顧文忠的母親越過妻子馬氏塞給他的房裏人,她與主母,本該是天生敵對的關系,可偏偏這樣一個人,在侯府的一衆姨娘裏,最得馬氏歡心。甚至,馬氏還願意親自給她的女兒擇選良婿,挑了一門再好不過的親事。

其間種種,哪裏是憑一個運氣能囊括的呢?

因着顧明惠的原因,晏安寧素來也算敬重秋氏,但姨母卻是她的底線,容不得任何人打她的主意。

秋氏聽了聖旨便急匆匆地趕來,衣擺上甚至被雨濺上了些泥點子,不可謂不狼狽。若是兩個姨娘相互交好,大事上互通有無,本是無可厚非,甚至可以誇贊她熱心。但可問題的關鍵在于,江氏現在身懷六甲,月份很重了,一不留神,便是一屍兩命的下場。

為此,她徹夜未眠,等到聖旨下來的消息便急匆匆地往這裏趕,就是怕有人搶在她前頭将這事情告訴姨母——若無顧文堂這頭托底,對姨母來說,這定然是個沉重的打擊。她會因擔心她成了被顧家退婚的可憐人傷心難過,動了胎氣也是很有可能的。

故而此時的晏安寧不得不将秋氏往不好的方面想。

她來這一趟,将事情告知姨母,若是走運,說不定直接氣得姨母發作,六個多月的孩子,哪裏有幾家能生得下來的呢?到那時,她大可以推脫自己是好心辦了壞事,痛哭流涕一番,陽安侯對她有本分心善的固有印象在,說不定根本不會發落。

即便是姨母運氣好,沒被氣出個好歹來,但為了給她讨公道,說不定也會直接對上陽安侯和馬氏……

退婚尚公主對顧家這樣體面的人家定然也是覺得丢臉的,江氏萬一鬧騰起來,讓外頭的人都知曉了內情,恐怕就會徹底遭到陽安侯的厭棄了——她頂着個救命之恩的名頭,但到底也不可能比得過顧文忠好不容易養出來的金榜題名的兒子的前途和聲名重要。

硬要讨個公道,便只有以卵擊石這一個毫無疑問的下場。

她看着強裝糊塗的秋氏,索性挑明了意思:“姨娘可能是好心,但可不要辦了壞事。我姨母眼下月份重了,別說是什麽兒女情長的小事,便是此時此刻院子裏死了個人,也不值當傳到她耳朵裏驚了她的胎。瓜田李下的事情,姨娘還是少做,我也是為了姨娘好。”

聞言,秋氏愣了愣,直撞見少女深邃得泛着幽光的瞳眸,不由被唬了一跳。

此時此刻,院裏死個人是什麽意思?

她想殺了她不成?

可觀這姑娘此時陌生的神态,秋氏卻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被公主搶了婚事尚且能這般鎮定,要麽是心志堅強得可怕,要麽是此時心裏已經在發瘋了,無論是哪一點,恐怕都是她錯估了這小姑娘。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惹急了,或許她真敢殺了她也說不準。

念頭閃過,秋氏立時就不願再待下去了,強撐起一個笑道:“表姑娘說得有道理,是我一時心急,欠考量了。你和五少爺的事,還是你自己想辦法同你姨母商議商議,我笨嘴笨舌的,也實在怕說不妥當惹了她傷心。”

說罷,便帶着婢女急匆匆地走了,像是在逃避什麽洪水猛獸似的。

晏安寧勾了勾唇,臉上笑意淺淡。

她并沒有想到,來的人會是秋氏。

但細想之下,也覺得合理。

內宅妻妾争寵,正室可以靠着娘家、靠着丈夫的敬重以及兒女的出息來立直腰杆,不将一衆妾室放在眼裏,可那些妾室,憑仗的唯有夫君的寵愛。

都說秋氏老實本分,始終在侯爺心裏占據一席,可人心就那麽大,重了你便輕了她。

先頭姨母因腹中的孩子和她的親事在侯爺面前很受寵愛,一月裏至少有十日陽安侯都會過來看看,但他始終不是耽于內宅的風流人物,旁的地方自然就去的少了。

從前她們是香饽饽,旁人不敢碰也碰不得,可今夜這一道聖旨下來,府裏的局勢已然悄無聲息地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或許,秋氏并沒有太過惡毒的想法,她只是來投機取巧一下,說不定就能幾句話挑撥離間得讓一個懷孕的姨娘失了寵,對她而言,何樂而不為呢?

人心之複雜難以估量,恃強淩弱、牆倒衆人推更是揮之不去的劣根性,若不讓旁人覺得她們軟弱可欺,她便只有狠厲起來。不堅定如秋氏之流,自然也就歇了心思。

天明時雨水方歇,四處都濕滑難以走動,但此時的顧家卻像炸開了鍋一般,歷經了一整夜仍舊沒有消停的跡象。

侯府的人都一早聽聞,五少爺得了狀元之後,夫人便會正式向晏家下聘,替他去求娶晏表姑娘。可瓊林宴剛過,陛下竟然就下了一道聖旨,要将唯一的姐姐惠樂長公主許配給五少爺。

公主自然不可能為人妾室,那晏表姑娘難不成要做五少爺的妾麽?

還是說,這一點公主也可能容不下,表姑娘會直接沒了這門親事?

可好端端的,陛下又怎麽會想起來賜婚呢?難道說,瓊林宴上,五少爺對長公主殿下一見傾心,換了衷腸,自己求來的?

見有小丫鬟提出這樣的猜測,立時便有人不屑反駁:“什麽一見傾心?先頭五少爺不是還去參加過惠樂殿下的孩子的周歲宴麽,縱然是外男,但殿下喪夫,自然要親自主持,多少也是見過面的。”

“那,兩人那時就……”

小丫鬟瞪圓了眼睛,話說了一半就被人捂住了嘴。

“你不要命了,淨胡說!”

出口的話是被人攔住了,可衆人一下子就變得心知肚明。

原來,瞧着清風明月般的五少爺一早就打起了抛棄青梅竹馬的表妹的主意,就是想攀上皇室。

什麽,你說五少爺可能是真心喜歡長公主?

沒幾個人相信。

畢竟,晏姑娘是府裏出了名的好看,那位惠樂殿下嫁過人,還生過孩子,論肌膚瑩潤,年輕嬌嫩,哪裏又能賽得過如神妃仙子般美貌的晏姑娘?

唉,晏姑娘也真是可憐,好端端的,竟能被皇室的人搶了夫婿。

……

“她可憐?你若是鬧到禦前去,我們才可憐呢!”正房裏,陽安侯夫婦正在争吵。

昨夜陽安侯聽見聖旨時還在愣神,便被馬氏推着接了旨。可接了旨意之後,他心裏卻是越尋思越不對味兒。

他是因被晏家那丫頭救了命,心存感激才想促成這門親事的,恰好他那兒子又頗為喜歡晏家丫頭,他對這門親事,可以算是很滿意的。可誰曾想到,不過是去宮裏吃了頓宴席,回來了便多了一道這樣的旨意。

公主要嫁進來了?這算什麽事兒啊?那晏家丫頭日後還怎麽在顧家生活,怕是要被逼無奈地回江陵去了吧?

他這哪裏是報恩啊,這不是報仇嗎!

顧文忠自诩自己是個厚道人,幹不出這樣的缺德事,回過味兒來後立時氣得要去面見聖上——皇家又怎麽了,皇家就可以強拆旁人家的姻緣,搶人家的婚事嗎?

馬氏一聽氣壞了,哭哭啼啼地說他這是要送全家老小去死,不顧體面地抓着他的袖子不放,把顧文忠衣袍上的金線都抓得出線了。

她氣急了,嘴上也開始無遮攔:“一個親戚罷了,你這麽着急做什麽,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的親事被攪了呢?”

竟是有些疑心他同那晏家丫頭有什麽似的。

顧文忠錯愕震驚地看着她:“你在胡說八道什麽!晏家丫頭是江氏的親外甥女,比咱們的明華還小不少歲!”

她把他當什麽了,老不修麽?

馬氏一聽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咬了咬唇,低聲下氣地和他賠禮。

夫妻同床共枕幾十年,她也了解自己夫君的脾氣,無非就是好面子罷了。若真是什麽說出去會丢了體面的事,他是不會做的。府裏那些個姨娘,最年輕的也就屬江氏了,從她往後,顧文忠連通房都沒有收過,自然也不可能對江氏的外甥女有什麽不軌之心卻要将人許配給自己器重的兒子。

她只好苦口婆心地勸:“聖旨已下,哪裏有收回成命的道理呢?再者昨夜,小叔不是也在宮裏嗎?他都沒有阻攔,可見這旨意是板上釘釘攔不住的,你就是去面聖了,難道在陛下那裏的體面還能越過小叔不成?”

顧文忠好面子,可實在要說讓他不那麽好面子承認不如人的,非顧文堂這個弟弟莫屬了。

聞言,他好一陣沒說話,顯然是覺得妻子說的很有些道理。

嘴裏卻輕哼一聲:“你說的提醒我了,我得好好去問問,老三在宮裏怎麽不攔着些?現下可好,這一片亂的,要怎麽收場?”

“侯爺!”馬氏作勢要攔,腳卻沒動,便見那人頭也不回地走得更快了。

她這才輕舒了一口氣,好歹沒讓人氣沖沖地進宮去,便算是功德了。

“年紀越大,反而越來越幼稚了,常犯些小孩脾氣,倒是把我氣得不輕。”她跟心腹嬷嬷訴苦。

那嬷嬷聞言暗暗看了主母一眼:實然她覺得,主母比侯爺也成熟不到哪裏去,不然兩人也不會年紀加起來快百歲,還吵成這樣。

面上卻道:“所以侯爺才需要您這樣賢良的夫人在一旁出謀劃策啊。”

馬氏擰了擰眉心,長嘆一口氣。

什麽出謀劃策,弄成這樣,江氏居然還沒過來鬧,總不會是睡到現在還沒聽到消息吧?她可真是,頭一回升起無顏面對一個妾室的情緒。這陛下也真是的,非逼得他們顧家人活像是金榜題名便抛妻棄子的陳世美似的!

“罷了,這事沒得轉圜了,大不了,日後我打起精神,為晏家丫頭再尋一門親事就是。”

……

壽禧堂。

向來慈愛從容的太夫人躺在軟塌上,氣乎乎地對欲言又止地前來禀報的婢女翻了個白眼:“不見,我病得要死了,死之前不想見礙眼的人,讓他滾回去!”

珠簾後的顧文堂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多少年了,他還是頭一回在娘這裏遭到這樣的冷遇。

婢女婆子們也是吓得戰戰兢兢,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面?太夫人明明一向最疼愛三老爺的,今日怎麽就發了這麽大的脾氣?

偏一個是最德高望重的太夫人,一個是威風凜凜的相爺,偏幫誰都不敢,只能眼觀鼻鼻觀心地裝看不見了。

顧文堂無奈地一笑,擡手掀開簾子走進來,嘆氣喚:“娘。”

太夫人卻背過身不理他。

他只得揮退左右,在母親的軟塌邊的太師椅上坐下來,無奈地道:“我做錯了什麽,還得娘明示,不然以我的愚笨,恐怕猜不中娘的心思。”

太夫人驟然坐起來,幾乎氣得發抖:“你愚笨,我看你是聰明過了頭了!咱們家是什麽人家,還犯得着去跟皇家結親來換榮寵麽?你明知道小五是要和安寧丫頭成親的,你就在禦前,為何不阻攔?就是怕聖心猜忌你嗎?”

顧文堂微微一怔,便見太夫人從床頭拿出晏安寧給她縫制的香囊,竟是眼眶發紅:“這麽好的丫頭,你一聲令下,就乖乖地在佛堂給我繡了好幾個月的佛經,每個字都花了心思,我都生怕她眼睛熬壞了!她待明钰,也是悉心教導,未曾想攀咱們家什麽,你就算不看僧面也該看佛面,就這樣應下宮裏的請求,你叫她日後怎麽做人?那公主若是個蠻橫的,成了親還得把她趕出去不成?”

噼裏啪啦的一大堆,顧文堂都聽得愣神了。

半晌,才反應過來,娘原來是在為安寧抱不平,沖他發了這麽一通火,責怪他在這件事情上沒有盡心盡力。

顧文堂的心情就有了一絲微妙的複雜。

沒想到,娘竟然這麽喜歡她。也是,乖乖巧巧,不吵不鬧,生得嬌豔得如同花骨朵兒,又能靜得下心來做繡佛經這樣的事情,哪個吃齋念佛的老人家會不喜歡呢?

想到這裏,顧文堂的唇角不免又染上了一絲笑意。

太夫人觑着他的神色,頓時覺得更傷心了,喃喃道:“可憐的丫頭,此時也不知道會有多傷心……”

顧文堂見狀,總不能為了這樁事真把娘氣病了,只好道:“陛下賜婚,是有原因的。”

太夫人怔了怔,坐直了身子:“什麽原因?”

“您聽了別生氣。”

太夫人微微斂眉,臉上那些情緒頓時一掃而空,表情變得肅然:“你這話什麽意思?”

“惠樂殿下……昨夜在後宮被診出了身孕,孩子……是小五的。”

嘩啦啦一陣響,正好走到珠簾後準備偷聽他們講話的顧文堂震驚得将母親的珍珠簾子扯了好幾根下來。

怎麽會呢?

陽安侯百思不得其解:小五不是口口聲聲非晏家丫頭不娶嗎,怎麽會去主動招惹守寡的公主的?

太夫人也是睜大了眼睛,滿臉的震驚。

卻原來,真不是天命難違,真是他們顧家人對不住安寧丫頭。

一時間,老人家竟是潸然淚下。

天爺啊,這可如何是好?

顧昀跪在祠堂的蒲團之上,臉上殘留着顧文忠怒極時留下的巴掌印。

他的神情是木然的,眼裏幾乎沒有了神采。

一夜未眠,他已然想清楚了,這件事,定然是他的好三叔給他下的絆子。當時他亦步亦趨地跟着皇帝離開,為的就是确保這道旨意能順利下下來,消除皇帝的所有顧慮。

但他沒法辯駁。

因為,不管三叔先前是怎樣弄虛作假的打算,現下,他有了真正的把柄——魏永嫣,的确懷了他的孩子,甚至已經有三個多月了。

這是天大的醜聞,卻是直到素來對他親善的父親怒氣沖沖地劈頭蓋臉一頓罵時,他才知曉的。

為什麽,他明明中了狀元,明明一切想要的就近在咫尺了,卻淪落到如此地步?不僅太夫人那邊派了人訓斥他,命他跪祠堂,連父親,都對他露出了徹底失望的神情。

他連姨娘都沒能留在身邊,現下還要失去父親的信任麽?

顧昀打了個寒顫,不,他不要這樣!

還不到絕路,他不能就這樣放棄!

“父親,此事,确實是我的錯,但其實,也不能全怪在我頭上。”他嘆息一聲,向父親叩首,神情隐隐有些難忍的委屈。

皮相确實是惑人的好手段,陽安侯厭惡的眼神頓了頓,不耐煩地問:“如若不然,還能是旁人逼你去攀公主麽?”

顧昀只好将自己在魏永嫣府上中藥的事情委婉道出。

反正他說的也是實情。

而且,自從那日以後,因為重活一世的緣故,他并未和魏永嫣有任何親密的往來。這一點,有心之下,都是可以查證的。

聞言,顧文忠的神色果真有了動搖。

“當真?”

顧昀苦笑:“兒子豈敢欺瞞父親?這事情太過荒謬,我自己都不敢信,只是後來見殿下并未要我娶她,只以為她是一時興起,又因這到底是醜聞,便只好惴惴不安地擱置了這件事。誰能想到,一回的錯謬,便造成了今天的局面……我對不住表妹,眼下,只恨不得以死謝罪。”

聖旨已下,他是定然要娶魏永嫣的,按理說,夫婦同為一體,他不該在親長面前說她的不是。可眼下的顧昀,已經有了幾分歇斯底裏的瘋狂,對魏永嫣只有怨憤,并無半點憐惜,說起這些話來,也絲毫沒有覺得異樣。

“這倒是不必。”顧文忠皺了皺眉,搖頭道:“看來,殿下是覺得你金榜題名中了狀元,有利用的價值了,才會留着這個孩子,否則先前月份淺的時候,也可以不要。”

這麽一說,陽安侯頓時覺得此女心思深沉,不知在打着什麽幹涉朝政的算盤,若将來真嫁進來,恐怕顧家要永無寧日了。

但事情已成定局,縱有不願,他也只能望洋興嘆了。

臨走前,顧文忠嘆息道:“此事雖是陰差陽錯,但畢竟你現下有婚約在身了。晏家丫頭那邊,你就是再愧疚,也不可再上門尋她了。”

他們顧家對不住她,必然要為她尋一門好親事來補償的。這種關頭,不能讓顧昀和她再有什麽往來,壞了她的名聲。若是惹得公主不滿,恐怕更是麻煩。

顧昀自然聽明白了父親的意思,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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