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1)

“騙子。”

一輪明月透過窗紗照進來,柔和的羊角宮燈下,晏安寧穿着雪白的淞江三梭中衣,有些煩悶地将手裏的游記合上了随手扔到了一邊。

說好半個月回來,現下都過去大半個月了,還不見人影。

太夫人現下對她的婚事上心得很,京城裏什麽高門大戶辦宴席,都想帶着她去,目的自然是一目了然——從前太夫人總以孀居的借口不願意多走動,帶着她,無非是想給她撐撐體面,讓京城裏的那些夫人看看她,好給她說親。

她以各種借口回絕了好幾次,若是再這樣下去,太夫人恐怕要誤解她對顧昀情根深種,不願意再瞧別的人了。

游廊下,窩在籠子裏的綠鹦鹉正打盹,聞言忽地驚醒,撲棱棱地扇翅,學着晏安寧的口氣跳着腳喊:“騙子!騙子!大騙子!”

晏安寧一怔,旋即不禁撲哧一聲笑了。

瞧瞧這位顧相爺,言而無信,連他自個兒巴巴送來的鹦鹉都看不下去了不是?

她有些惡趣味地想,若是他再不回來,她就要應了太夫人的話兒,也去瞧瞧那些年輕的公子哥兒,叫他回來後寝食難安。

不過她也只是想想,念頭閃過,倒是開始擔憂起他延誤了回京的日子,是否是出了什麽差池……

這般想着,這夜竟是輾轉難眠,夢中驚醒好幾次。

翌日她精神便不大好,太夫人遣了人要她陪同她去銀樓給顧明惠打一副頭面添妝,她也沒太能多想,陪着太夫人上了馬車,再一停下,竟是到了門前蹲着兩個大石獅子的一座府邸。

朱紅大門之上懸着黑底鎏金的匾額,書着“陳府”兩個大字。

她猛地就清醒了,無奈地看向太夫人:“……這哪裏是什麽銀樓嘛……”

太夫人卻一臉坦蕩,笑眯眯地道:“安寧,整日悶在屋子裏是不成的,你也該出來走動走動。今日是陳家太夫人的壽辰,她便是陳太後的嫡親祖母,在京城是也頗為體面的,一會兒進去了,可不許給我丢臉。”

人都到了,總不好再使小性兒讓太夫人把馬車拐回去,況且陳家也的确是幾朝元老,又手握兵權,輕易得罪不得。

沒法子,晏安寧只能硬着頭皮扶着太夫人下了馬車,輕輕吸氣,心裏暗道:回頭那最會吃幹醋的顧相爺知曉了,可怪罪不得她,她是被太夫人做戲诓過來的。

當下,整理好情緒,便扶着太夫人的胳膊神色如常地進了陳府。

報了家門,遞了拜帖,陳家人便殷勤周到的替太夫人和她準備了青帷小轎,由陳家的下人擡着她們去往內院的垂花門。

到了待客的花廳,服侍的婢女婆子都肅然立在一旁,一個滿頭銀絲的華服老婦人便笑眯眯地迎了過來,很是親熱地拉着秦太夫人的手道:“……你倒是稀客,平日裏那些老姐妹三催四請都見不着你,沒想到你肯給我這把老骨頭面子。”

“畢竟是孀居之人,情分不深的,也是怕去了人家嘴上不說其實心裏介意。”秦太夫人亦态度親善,和陳家太夫人說起話時,帶着些親昵意味。

陳家太夫人一聽笑意就更深了,輕哼道:“誰敢編排你?我非撕了她的嘴!”可見也是個性情中人。

晏安寧在一邊看着,便想起從前聽聞的關于陳家的事。

陳家是三朝元老,一直都手握兵權,不似顧家,在顧文堂這一代改換門庭,坐到了文臣的頭一把交椅。陳家太夫人生了兩個兒子,大房便出了個當上了太後的嫡長孫女,日子也是過得如烈火烹油一般,二房則時運不濟。

陳二老爺當時給獨女送嫁時,歸程遇到了海寇,父子倆雙雙身亡,而嫁給異姓王的二房姑娘也在當年那場叛亂中死于熊熊烈火當中,從前花團錦簇的陳家二房,如今只留下陳家二夫人孤苦伶仃守着。

其實陳家姑娘做了太後,細算起來,陳家太夫人算得上比秦太夫人高一輩了,不過兩人似乎交情很不錯,倒是沒有用這個論。

寒暄了幾句,陳家太夫人怕秦太夫人站着腿疼,便忙将她往裏引,走動時才發現她後頭還跟了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她一愣:“這是你哪個孫女?”

她倒不記得,顧家還有長得這麽漂亮的女孩兒。

便是從前明豔大方,最得秦太夫人歡喜的明華,與這姑娘的容貌比還是稍稍有些遜色的。

秦太夫人便拉着晏安寧的手笑道:“不是我孫女,是家中一位表親的姑娘,這丫頭模樣周正,性子也好,我恨不得将她留在我們家呢,只可惜,兒孫輩裏像是沒這個福分。”

陳家太夫人同這位老姐妹相處了幾十年,一聽這話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看來是有心擡舉這小姑娘。

她年紀大了,也歡喜這樣生得漂亮看上去又乖乖巧巧的小女孩,只可惜腦子裏過了一遍孫輩,竟也沒有适齡的,當下便笑道:“今日來了許多夫人,說不定就要将這姑娘從你身邊搶過去了,你可別哭鼻子。”

說這話,便是答應幫她,趁着她辦壽宴的機會,給這小姑娘相看些合适的人家了。

太夫人臉上的笑意便慢慢延展到了眼底。

安寧丫頭的門第是低了些,不過以她讨喜的性格和她與陳家這老婆子的交情,到時候讓她認個幹親也是手到擒來的事情,背靠兩座大山,這京城哪裏還有人家敢輕瞧她?

她算得清清楚楚,心間已然是勝券在握了。

晏安寧則是一個頭兩個大。

到了衆女賓雲集的地界,兩位太夫人果然一左一右地輪番誇着晏安寧,竟像是天上有地下無的神仙人物,晏安寧在一邊聽着,耳朵紅得恨不得鑽進地洞裏去,卻也只能裝作害羞腼腆地低着頭,任各位夫人打量。

見京城這兩位德高望重的太夫人都這般擡舉這小姑娘,不少夫人也來了興趣,粗略打聽一番知道這姑娘門第不高,公侯娘子們便在尋思着是否能讓家中聽話的庶子娶了去,一些官員家的娘子則在尋思可以讓嫡次子、嫡幼子上門求親——結一門親事事小,若是能借此和顧家說上話,那可是再劃算不過的買賣。

有些夫人已經熱情地圍了過來,向晏安寧炫耀起自家兒子的得意之處了。

晏安寧聽着有的話實在露骨,趁機裝作不好意思,跟太夫人說有些悶要出去走走。

太夫人見她這模樣也笑了,沒心思為難她,便點頭讓她去了——反正這裏有她和陳家老太太掌着眼呢,能挑出個眉目來,再讓安寧丫頭好好選選不遲。這法子,到底是比從她那不着調的兒媳手裏拿什麽畫像要靠譜。

待出了花廳,晏安寧才長出了一口氣,回身見跟着的穗兒偷偷在笑,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今日的事,不是我有意要來的,回頭不許跟你家相爺告狀!”

穗兒輕咳一聲,一臉正色地低聲道:“姑娘,相爺是你的,不是我家的。我家主子,現在只有您一個。”

“是嗎?”晏安寧挑眉,“那我從太夫人那裏拿來的畫像,怎麽一張都沒有了?”

穗兒想了想,仍舊一本正經:“也許是被寶器給吃了。”

晏安寧懶得再理她。

有其主必有其仆,這道貌岸然的模樣都跟顧文堂學了個十足十。

想到顧文堂,她心裏頭就更不痛快了——要不是這人失信,她怎麽會被他娘诓到陳家,跟被圍着念經似的狼狽慌亂?她就問了一句:“他到底什麽時候回來?”

穗兒這回倒是神情有些嚴肅,皺着眉頭搖頭:“奴婢也不知道。”

若是相爺能來信,信自然是已經送到姑娘手裏了,她也沒有比姑娘先知道的道理。現下沒什麽消息,可見相爺并無暇寫什麽信。

也不知該覺得相爺是身處險境不能寫還是急着回京不必寫了。

二人并一個招兒正待在陳家後花園的一個亭子中,忽地有兩名端着托盤的婢女出現了,笑盈盈地上前道:“太夫人着我們給姑娘送些糕點來填填肚子,說這席面恐怕還得等上些功夫。”

“替我多謝陳家太夫人。”晏安寧笑着點頭,那送糕點的婢女便将托盤放在了石桌上,屈膝往後退,偏生這時後頭那個端茶具的婢女瞧着不大機靈,仍舊在朝前走,兩人不防忽地撞上,那後頭的婢女哎呦一聲,一壺熱茶被斜抛了出來,沿着桌角被砸得裂開,濺濕了……後頭站着的穗兒的裙擺。

穗兒見過太多內宅陰私的事情,茶壺被抛出的瞬間下意識地覺得是想陷害算計姑娘,可卻沒想到,茶水濺濕的是她的衣裳,姑娘甚至毫發無損。

她一時間有些愣神,是那婢女太過笨拙看錯了對象,還是她誤解了?

畢竟,有如此美貌可人的姑娘在,哪裏有人會算計她一個婢女呢,況且她姿色平平,扔在人堆裏根本找不出來。

晏安寧吓了一跳,忙問穗兒有沒有被燙傷,後者搖了搖頭:“沒事,奴婢稍微避了下,只是沒能全然避開。”

那奉糕點的婢女也是面色大變,拉着後頭的婢女就跪下磕頭:“姑娘,她初來乍到笨手笨腳的,并不是有意的,還望姑娘不要生氣……若是太夫人知曉了,定然是要打她幾十板子的。”

這懲罰聽着也忒重了。

晏安寧斂了斂眉頭,并不知這婢女是否誇大其詞,但見穗兒并沒受傷,又看那犯錯的婢女一直跪在地上磕頭,便也緩了口氣:“行了,下去吧。”

她是來陳家做客的,總不好鬧出這樣的事端讓衆人知曉,讓秦太夫人丢了面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是。

奉糕點的婢女松了口氣,忽地開口道:“姑娘,您臉上也濺到了一滴茶水。”說着,便自顧自地拿出了帕子,想給晏安寧擦臉。只是那手卻挨着了桌沿的茶水,晏安寧看着皺眉,她本來就不喜歡生人觸碰她,見這婢女這樣不講究,也不願用她的帕子,臉便在那手湊過來的時候偏了偏,拒絕的意味明顯。

那婢女手上有淡淡的香氣,似是梨花香,見狀,那香氣又迅速遠離了她,聽她有些尴尬地道:“是奴婢僭越了。”

說着,便帶着犯錯的婢女退下了。

晏安寧看向裙擺濕了一片的穗兒,道:“招兒,去問問陳家的人有沒有合适的衣衫讓穗兒換一下,不然這天還有些冷,這濕衣服沾在身上恐怕難受得很,容易得風寒。”

穗兒連忙道:“不礙事的,姑娘,這都是小事,從前我們護衛隊跟着相爺風餐露宿都是有的……”

晏安寧皺了皺眉:“你是我帶來的婢女,若是這樣子被陳家的人瞧見,不是很失禮嗎?再者,你說了,你現在的主子只有我,你跟着我,甭管會不會功夫,便是姑娘身邊得力的婢女,在顧家也是普通人家小姐的待遇,你見過什麽人家讓自家姑娘這般狼狽嗎?”

穗兒不說話了,看向晏安寧的目光則有些變化。

她粗野慣了,在顧相爺那兒也是被當成男子用的,護衛隊的人在一起吃肉喝酒也沒落下過她,可在晏姑娘這裏,卻是被瞧成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滴滴的姑娘,她心頭一時竟有些奇異感覺,不知該覺得荒唐還是溫暖。

但晏姑娘眼下這做派,倒是越發像相爺了,說話也是一言九鼎的,根本不容人反駁。

她也就乖乖地默許了。

招兒走罷,晏安寧坐在亭子中等待,忽而覺得這風有些冷,竟然吹得她頭疼,便簇起眉頭,擡手來回摩挲前額。

穗兒看在眼裏,立時關切地問:“姑娘可是頭不舒服?”

晏安寧微微颔首,看了她一眼,起身道:“還是先尋個客房待着,我怕是昨夜沒睡好,風一吹就難受了。”

穗兒也忙點頭,跟着她出了亭子。

她只是濕了裙子,又不是走不動路或是打不動人了,今兒這事不管有沒有貓膩,她都還是自信能護着姑娘的——再者,她即使不行,暗處裏也有兩個同伴混了進來。一個小小的陳家,總不至于讓他們陰溝裏翻了船。

過了游廊,看到穗兒狼狽的姿态,路過的婢女吃了一驚,便指了間客房告知她們可以在那處歇歇腳,裏頭亦有可以更換的衣衫。

穗兒一馬當先地進去,見房中并無異樣,才讓晏安寧跟着進來。

可晏安寧逐漸發現自己的身子有些不對勁兒了。

方才只是頭痛,可現下進了屋,卻覺得胸悶氣短,一陣陣燥意在四肢百骸裏竄動,渾身骨頭也開始酸得發軟。

這感覺讓她覺得熟悉,她意識昏沉地苦想了一陣,猛地想了起來——前世她中了魏永嫣下的藥時,好像就是這般,自心底滋生出一股難以為外人道的蠻欲,多麽的羞恥難言!

晏安寧頓時感覺到一盆冷水自頭頂澆下,她竟又不知不覺中了這樣下三濫的招數,是什麽時候呢?她猛地想起方才那婢女不修邊幅地指甲碰了桌沿的茶水,帕子遞到她跟前時,一股香味傳進了她鼻間。

是什麽遇水則發的媚藥吧!

可她來陳家是個偶然,究竟什麽人,會這麽快使出了這樣的手段來算計她?

驟然的清明過後是更加昏沉的感覺,她看着穗兒被燃濕的裙擺,忽然明白過來——那人是知道穗兒的存在,刻意弄出了這種事來吸引穗兒的注意,好讓她不知不覺地中招。

想到她從前問過穗兒的事,她的腦海裏便不由閃過一個名字。

深吸了一口氣,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她拉着穗兒的手低聲說了幾句,穗兒原本平靜自若的神情驟然變得慌亂起來。

……

“多謝表兄幫忙了。”賀祁笑吟吟地同一位年輕男子道謝,姿态似乎仍舊儒雅風流,可細看之下,卻能發現那眸子裏全是恨毒之色,像是被揭了僞裝的惡鬼般,看得人心底發麻。

陳乾不自在地道:“你行事小心些,別被人拿住馬腳,我就阿彌陀佛了。”

賀祁先前名聲掃地,再也不是從前高高在上,衆人交口稱贊的世子爺了,在勳貴圈子裏俨然有過街老鼠的态勢,他本也不想和他打交道的。只可惜年少無知時同這人一起胡混過,有把柄捏在他手上,便也只好捏着鼻子認了。

今日這姑娘,本來他聽說是顧家太夫人帶來的,很是有些不情願幫他,生怕惹火上身。

可這厮卻說這姑娘是被顧昀抛棄退了婚的,其實細算下來和顧家沒有半點的親戚關系,即便事發,他手裏有顧昀承認二人有婚約的人證,衆人只會覺得她是失了攀高枝的機會,轉而來勾引他的,便是秦太夫人想給她做面子,也由不得她了。

陳乾這麽一聽,也就暫且放下了心頭的疑慮,幫了他一把。

賀祁的眸光中便閃過一抹快意。

他出事的那天沒瞧見顧文堂的人,是以到如今,他一直認為把他扔在花街柳巷的人就是晏安寧,多日的怨毒,在今日他來陳府為陳家太夫人賀壽意外瞧見她跟着秦太夫人來做客時徹底爆發。

生得那麽美,卻是個蛇蠍心腸,怪不得會被顧昀抛棄!

他聽到聖旨的時候就有些暢快,但仍然覺得還不夠,他也要那賤人體悟一下,他當日的難堪!

到時候她不着寸縷地躺在他懷裏,在藥效的緣故下主動纏着他求歡,被來陳家做客的夫人姑娘們瞧個正着,便是有一百張嘴,也是說不清的。

世道對女子多嚴苛,她做出這樣不知廉恥的事情,也就只配給他做小了。

到那時,他可以裝作大度的一頂小轎将她納為妾室,進了賀家,日後他就是一時興起想将她折磨死,也沒人管得着了。

況且,他恨是恨,也确實仍舊很饞晏安寧格外紮眼的美色,多少個深夜裏,他都夢見那張絕色的容顏被他欺負得放下高傲的姿态的模樣……

這般一想,賀祁的呼吸又變得灼熱起來。

陳乾厭惡地看了他一眼,不耐煩地道:“快點了事,我去請人過來看熱鬧。”

賀祁笑着點頭,心裏卻在氣得吐血:一個陳家庶房的公子,從前只有對他卑躬屈膝喊表弟攀親戚的份兒,如今倒是敢給他甩臉子了……

他在心裏暗暗給陳乾記了一筆賬,面上卻不顯,只是裝作急着春風一度的模樣匆匆出了門,遮掩住了那布滿陰霾的面色。

等到了那客房外頭,他便見穗兒一臉焦急地匆匆跨過了門檻,左右張望着,不由咬了咬牙。

那日他半昏迷之間其實瞧見了這婢女和一個男子,正是他們倆将他丢在那腌臢地界的,害他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今日他瞧見這婢女跟在晏安寧身邊,更是坐實了他的想法。

他知道這婢女是會些功夫的,所以使手段時便格外注意些,不過對着這個小賤人,他則想着親手報仇——睡她他是沒什麽興趣,不過當日她狠狠踢在自己身上的那幾腳,他一定要去了她半條命來出氣。

念頭閃過,他眯了眯眼睛,看着穗兒恍然未覺地朝他這頭走過來,深吸了一口氣,便準備用手掌一下将這小賤人擊暈。

手掌落下的瞬間,他眼中那傻乎乎的獵物卻驟然朝他看了過來,臉上閃過一個嘲諷的笑容,一記手刀朝他劈了下來:“……廢物東西,算計我家姑娘,還敢偷襲姑奶奶我,早知道你這麽不識好歹,那天就該直接閹了你,讓你再為禍人間!”

暈倒前,賀祁便只聽到了這粗鄙的威脅,他一瞬間心頭閃過惶恐不安,身子卻軟軟倒下,再沒法逃之夭夭了。

穗兒不屑地翻了個白眼。

呼吸聲重得像發情的畜生,隔老遠她都聽見了,還自以為了不起偷襲她,就是沒有姑娘提醒,這貨也成不了事。

狠狠地在他身上踹了好幾腳,穗兒才匆匆地折返了回去:這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倒是姑娘此刻的狀态,已是不大好了。

……

內室中,晏安寧面色酡紅地坐在水磨楠木椅上,身側的窗棂被支了起來通風,冷風一吹,她覺得意識似乎清明了不少,但那從骨縫裏傳出來的異樣感卻正在毫無緩解地将她的理智一點點吞噬,使得她迫不及待地想被男子的氣息包裹,眼波如醉地死死咬着唇。

穗兒早已讓暗中的人去尋可靠的大夫想辦法帶過來了,可她心裏也是頗為沉重——像這等子下三濫的藥,一時半會配出解藥恐怕不是易事,萬一姑娘藥性解不了傷了身子或是危及性命了,相爺回來她只能提頭去見了……

當下忙用冷水擰了帕子,覆在晏安寧頭上,過個片刻功夫便又換上新的,一臉擔憂地望着她,心裏焦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晏安寧卻漸漸地阖上了眼睛,迷蒙中,她覺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前世。

顧昀另娶他人的洞房花燭夜,她試圖從他的禁锢中逃走,卻意外地中了魏永嫣的圈套,在一間廂房滞留時中了那味下作的藥。

四處都是昏紅的光影,她大口地呼吸着,不停掐着自己的掌心讓自己意識清明些,扶着牆慢慢地走。她記得後院那裏有一口井,或許打些涼水上來,她渾身難言的熾熱便會被消解。

但還沒等她找到那口井,魏永嫣派來的那些面目可憎,肥肉橫生的幾個家丁便從三面堵得她快要無路可逃,她心裏明白,她是想徹底毀了她,坐實她是個與家丁私通茍且,紅杏出牆的女子,要她這個原配下堂妻在衆人面前身敗名裂,讓顧昀徹底厭惡她不再有念想,若是是能逼得她不堪受辱,醒來後為名節自戕是最好的。

幸而,在她快被逼入絕境的時候,她瞧見了一間被數名護衛拱衛的廂房。

她認出來了,那些人是顧昀的三叔,當朝首輔顧文堂的人馬。

晏安寧想起她那時機緣巧合請到治好了秦太夫人病的神醫,碰見他時,這位從來高高在上的長輩腳步微頓,溫聲命下人給她添了個手爐,又匆匆離開的場景,心裏想着:他大抵會念着自己救了太夫人的情分,多少能施以援手吧?

這樣的人,身邊自然收攏了一批奇人異士,說不定,就能不用她犧牲什麽便能解了這藥性。

于是她跌跌撞撞地往那廂房闖,嘴裏道:“三叔……侄媳晏氏,有事想求見您。”

越發朦胧不清的視線裏,徐啓似乎皺起了眉頭,但好像又沒來得及攔她,于是她就這樣輕輕松松地闖進了顧文堂的住處。

內室一陣腳步聲傳來,她已然是頭暈目眩,站都站不穩了,卻還強撐着想給那位顧相爺行禮。可是屈膝時,她腿一軟,竟就朝前跌了過去,有人一把攬住了她的腰肢,堪堪扶住,她瞬間便被那灼熱的男子氣息包裹,本就不甚清明的神智開始搖搖欲墜。

怎生這般熱?

怎生這般渴?

眼前的人從前明明是不可攀附,不可玷污的長輩,可此時此刻,她柔若無骨地偎在他懷裏,腦子裏竟只剩下一個荒唐的念頭:想讓他要她。

矜持與理智在藥效的作用下被抛到了九霄雲外,她意識清明時最後剩下的記憶時,蔥白的手指拂上那人高挺的鼻梁流連片刻,她便再也無法忍受地親上了那人薄薄的唇,而另一只手,卻探向他腰間的白玉腰帶。

想要更多。

……

顧文堂眼疾手快地接住了跌跌撞撞朝他撲來的晏安寧,卻見她瞳眸中水光搖晃,在他懷裏仍舊不住地輕輕扭動着身子,他斂了斂眉頭,正要說什麽,懷裏的人卻忽地摸了摸他的面頰,然後當着衆人的面吻上了他的唇。

他渾身一僵,頭一回忘了回應,可那嬌姐兒卻仍舊沒停,淺紅的舌尖因為灼熱與幹咳不滿足地探入了他的唇齒,啧啧的親吻聲在驟然安靜下來的空間裏顯得格外明顯。

他身後跟着的那幾個心腹同穗兒都看呆了,緊接着便開始很有默契地擡頭看天花板。

顧文堂艱難地讓這不安分的美人兒分離了些距離,攔腰抱着她往床帷去,沉聲道:“都出去。”

出去後的穗兒就拍了拍同伴的肩膀:“不是讓你去找大夫,怎麽竟然找到了相爺?”

“這不是趕巧嗎,正好瞧見相爺帶着人進了京城,我尋思着相爺身邊不是帶着闵大夫麽?”

出京辦差,遇到危險的情況很正常,所以相爺一般都會帶着醫官一道,他去的時候相爺還沒來得及進府,幸好這陳家離得也不遠,相爺一聽連歇腳都不曾便匆匆趕過來了。

“你倒是機靈。”穗兒笑了笑。

那人卻斜睨了她一眼:“別急着高興,相爺聽了,說你看護晏姑娘不力,要你自己去領罰。”

穗兒頓時笑不出來了,她确實有失職的罪過,可憑什麽這人能在她眼前得意:“你不用領罰?”

“……我啊,将功折罪了。”

穗兒無言。

倒是這人又感慨了一句:“這晏姑娘可真是……我從來沒瞧過哪個女子敢對相爺這般放肆……”

聞言,她斜睨了他一眼:“這算什麽放肆?你這個傻子。”

相爺心裏頭估計樂着呢,只是不情願姑娘這等妩媚風情的模樣被外人瞧見罷了。

談笑間,她擡眼發現姑娘身邊的招兒回來了,看着緊閉的房門和莫名多出來的這麽多人,有些愣神。

她手裏還捧着好不容易給穗兒找來的衣裳,卻見她已經換了身有些寬大的幹淨衣裳,更不免奇怪:“這衣服哪兒來的?姑娘呢?”

穗兒這才想起,她還不知曉晏安寧中了藥的事。

她幹咳了一聲,半真半假地道:“姑娘吹了風有些頭疼,現下相爺回來了正在裏頭照顧,你就不要進去了。”

招兒沒想到顧文堂回來了,那這些眼生的人就都有了解釋。姑娘和三老爺相處的時候一直親密,不願有人在一邊伺候,她早也已經習慣了,因而并沒有生疑。

穗兒卻在心頭暗暗為自己捏了一把汗,不知道這小丫頭知道實情以後,會不會找她拼命……

她瞧着方才姑娘那副模樣,看得出這藥效已經蠱住人心智了,那雙瞳之中布滿層層霧氣,一個眼波就能将人的魂兒勾走,別說是男人了,便是她在一邊偷偷看了一眼,都覺得酥掉了半邊身子。

相爺在傳言中再怎麽清心寡欲,可到底也是個男子,但凡是男子,恐怕都是難以抗拒眼下這種情形的,更何況,晏姑娘是相爺的心上人。

今日這罰她是受定了,可怎麽感覺,受苦的只有她一個?

穗兒有些心氣難平,她眯着眼睛尋思了一下,忽地招朋引伴去了:“走,姑奶奶挨板子之前得先教訓兩個不長眼的小畜生!”

兩名暗衛對視一眼,心下具有幾分了然,立時也就應了。

相爺現下只是沒工夫管罷了,他們作為老人,看得分明,相爺定然是動了怒的。早死也是死,晚死也是死,那他們就先替相爺出一出這一口惡氣吧,這才是忠心的屬下所為。

臨走前順便也拉走了招兒:“……走,看熱鬧去!”

招兒一連茫然地被人帶了走,回身看了一眼那緊閉的房門,想起顧相爺在裏頭,還是放下了心頭的憂心。

……

湖水藍的帷帳被金鈎整齊挂着,顧文堂剛輕輕将她放到床榻上,那媚意橫生的姑娘便又眸光朦胧地主動捱靠了過來,纖長的手臂環住他的頸子,舌尖迷亂毫無章法地舔舐他因急着趕路回來,無暇打理的微糙的下巴。

顧文堂便輕嘆了口氣,虎口挾着那瑩潤光滑的下巴尖兒,按着她跌進了一床柔軟的被褥裏,滾作一團,炙熱的唇也落了下去。

心裏本就念她得緊,一回來她又這般投懷送抱,縱然是因為藥效的緣故,意識清明的顧相爺卻也放縱着自己沉淪其中,氣息混沉地品嘗這如佳釀般的柔膩觸感了。

可親着親着,那只柔軟的小手竟攀上了他的腰帶,嘟嘟囔囔的,似乎想要解開。

顧文堂的眉心狠狠一跳,忙壓住了那作亂的小手,聲音低啞地哄着:“安寧,不行。”

身下的美人兒被他親得朱唇微腫,略顯淩亂的青絲鋪散在朱紅的被褥裏,她的衣襟因灼熱被她個兒解得松松垮垮,炙熱的呼吸在他耳邊纏繞,活像一朵等着人随意采撷的嬌花兒,一臉茫然又渴求的神情迷亂地望着他,看得他眼皮直跳,真想半管不顧地直接按着她共赴巫山,酣暢淋漓一場,也就解了這勞什子藥。

可顧文堂心底憐惜她得緊,将她視作餘生最為珍愛的妻子,又怎麽舍得就這般放縱自己碰了她?

他深吸了一口氣,無比艱難地攥住了她柔嫩無骨的手,高聲喊帶過來的醫官闵大夫進來。

旋即那湖水藍的帷帳立時被放了下來。

……

闵大夫是個五十歲左右的男子,身子骨瞧着極為硬朗,他早在外頭聽了幾耳朵護衛們的議論,知道這裏頭有位頗得相爺看重的女嬌客,拎着藥箱進來時便沒怎麽敢擡頭。

他坐在床沿邊的椅子上,那緊閉的帷帳中便伸出來一只專屬于女子的白皙柔嫩的柔荑——手腕卻是被他家相爺緊緊鉗住的。

闵大夫怔了怔,旋即立時低頭診脈。

診脈的當空,卻聽見朦朦胧胧的帷帳中一直有聲響傳來。

有時是相爺醇厚低沉的聲音在耐心地哄着那抽抽咽咽的姑娘,有時是兩道人影密不可分地糾纏,傳出來些暧昧的嬌咛聲與相爺壓抑卻愈發粗重的氣息聲。

那嬌客似乎一直勾纏着相爺,稍聽得幾句哄便不耐煩,委委屈屈地問相爺是否不想要她了,怎麽都不親她,闵大夫在帳外聽着,吓得大氣都不敢出,生怕相爺覺得自己聽了不該聽的拉出去滅了口。

這姑娘也确是尤物,一把軟軟糯糯的好嗓子溫着聲音或撒嬌或嗔怒或低泣,都能勾得人半邊身子發麻,闵大夫作為過來人尚且有些心緒不寧,這帷帳裏頭被那溫香軟玉環着的相爺,所面臨的處境只怕更是香豔了。

顧文堂隔着衣衫輕揉着她嚷着發酸的腰肢,這嬌嬌兒總算消停了片刻,趁這當間,他聲音尚有些低啞地開口問:“如何?可能盡快配出解藥來?”

闵大夫低着頭,不敢直視:“……瞧着像是宮廷禁藥,一時半刻的,怕是藥材也難尋。”

他頓時有些頭疼起來:“若是不吃解藥,用些冰,藥效可會自己過去?”

“大抵是無效的。”闵大夫卻搖頭:“且這種法子至少要等上十個時辰,先不說能不能解得開,這漫長的時間,女兒家身子弱,恐怕也是捱不住的。”

顧文堂不由一默。

過了一會兒,才聽他沉沉開口:“……那便只有一個法子了?”

闵大夫神情微頓,硬着頭皮地點了點頭:“是。”

……

寬厚的手掌揉撚着她的腰身,給了她些許慰藉,但晏安寧的意識越來越昏沉了,唇色如同血一般的殷紅,感受到似乎有一道視線沉沉地望過來,情不自禁地探出舌尖無意識地舔了舔下唇。

顧文堂腦中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就像被一道柔軟的力突兀地崩斷了似的,忍不住俯下身,靠近那頰腮嫣紅,雙目迷離妩媚地看着他的美人。

這是他心心念念,不擇手段也要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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