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們所造之物

“不是故障,”謝睿寒攥緊秦康的白大褂,“是天樞。”

說完他猛地擡起頭。

方才的震驚和畏懼已全然消失,清澈的眼瞳被憤怒和決然所填滿。

“我識破了它的目的,他就控制了研究所。它已經殺了楊姐和小何,接下來還會殺死我們每一個!”

秦康的眉毛皺成一團:“這怎麽可能,它連圖靈測試都……”

話音剛落,頭頂的燈閃了兩下,驟然熄滅。

研究設施位于地下,全部照明都仰賴燈具,燈滅後,兩人瞬間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

是停電?不,研究所配備了獨立的發電機,停電後備用發電機就會開始運作,不出幾秒供電就能恢複。可謝睿寒在黑暗中平心靜氣等了幾分鐘,四周仍是黑漆漆的一片。

“現在你相信我了吧?”他沒好氣地對秦康說,“天樞入侵了研究所的供電系統,先是制造電梯事故,現在又是掐斷電源,它不弄死我們誓不罷休。”

黑暗中,他看不到秦康的表情,但想必是十分惶恐和苦惱的。為此謝睿寒又幸災樂禍了半天。

接着,強烈的不甘湧上心頭,眼中竟有點兒酸澀。

“睿寒?”秦康柔聲問,擡手碰觸謝睿寒的臉,覆着薄繭的指尖試探性地沿着他面部的線條游移,在觸到溫熱的液體後驀地一停,而後溫柔地拭去淚水。

“哭什麽?”秦康說,“別怕,天塌下來有我們頂着呢。”

“別當我是小孩子!”謝睿寒低吼,“還有,誰他媽哭了?”

都是他的錯,是他設計了這麽一個瘋狂嗜血的人工智能,長達一個月的測試期,他居然都沒發現天樞的陰謀。是他失職了。他自诩為少年天才,卻犯下這種不可原諒的錯誤,怎麽對得起枉死的同事?怎麽對得起被困在地下設施中的人們?

謝睿寒覺得自己就像《2001太空漫游》中那艘飛船的乘客,孤獨地航行在無邊無際的宇宙中,而操控整艘飛船的AI叛變了,一個接一個殺死船上的人類。研究所就是那與世隔絕的飛船。只要天樞願意,它可以慢慢地困死他們,他們連求援的機會都沒有。

萬幸的是,他還有機會,或許可以給天樞重新編碼。當然,也得做好最壞的打算。假如他們阻止不了天樞,就只能将整座研究所夷平,以銷毀天樞的計算陣列。研究所建立之初,就制造了這樣的自毀系統。他寧可死在這裏,也不能讓一個瘋狂的人工智能逃到外面。

秦康捏住他的肩膀。“現在可不是想着玉石俱焚的時候。我們必須阻止它。”

“你怎麽知道我在想什麽?”謝睿寒拂開他的手。

“你的心思我還不清楚嗎?”秦康短促地笑了一聲。

謝睿寒胸口一暖,心髒激越地跳動起來。被秦康碰觸的地方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傳遞過來,讓他整個人精神為之一振。

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感覺。

他和秦康一向不對付,他覺得秦康古板嚴肅、處處和他作對,秦康覺得他恃才傲物、從不聽長者的勸告。兩人就像磁鐵的兩極,南轅北轍,絕無走到一起的可能。然而或許正因為是磁鐵的兩極,他們之間會産生致命的吸引力。

謝睿寒擁有少年天才獨有的自負,總認為天下沒有任何事能難倒自己。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刻,固然有一腔熱血,卻難免自亂陣腳,還得秦康替他解圍。

“先去找其他人吧。”秦康說,“這個時間,大部分人應該在餐廳。”

謝睿寒表示贊同。秦康打開手環上的照明,微弱的綠光照亮了前方一小片地板。這是他們僅有的光明了。天知道手環的電力能使用多久。

研究所的建築設計師至少銘記着基本消防安全知識,除了電梯還設有安全通道,供意外發生時工作人員逃生之用。謝睿寒和秦康扶着牆壁,緩緩拾級而上。

“天樞到底是怎麽了,”秦康喃喃低語,“二十八次失敗的測試……難道它是故意的?但這說不通……”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謝睿寒不耐煩地叫道,“故意不通過測試對天樞沒有好處對吧?通過測試它才能獲得更多自由對吧?大錯特錯!它恐怕已經把自己的副本送到外界了!”

“如何做到的?研究所隔絕一切外界網絡和通訊,唯一将數據輸送出去的方法就是儲存在固态存儲設備裏,然後用人力将設備帶出去,可是研究所門禁森嚴,進出都要搜身,連一個比特的數據都不可能流出去!”

“是那些測試員。”謝睿寒惱恨地一捶牆壁。

當測試員與拟真情境相連接的時候,也是與天樞的本體相連接,天樞将人類的大腦做成了自己的移動硬盤,就那麽堂而皇之地離開了研究所。

可是這種技術仍停留在理論階段,根本沒有實際運用的例子。連人類都尚未掌握的技術,竟被人工智能先一步開發出來了?

當他們傻乎乎地給天樞做測試的時候,天樞竟在偷偷研發那麽恐怖的技術?那一次又一次失敗的圖靈測試,那自我暴露的愚蠢舉動……

都是為了掩蓋它真實的本領!

天樞當然明白,哪怕它真的通過了圖靈測試,研究所也不可能大大方方地将它放到外界。誰能保證這樣一個超級人工智能不會幹出危害人類和社會的事?

它一直雌伏着,隐藏着,偷偷将自己的副本送到了研究所之外。這才是它真正的目的!

人類害怕的不是能通過圖靈測試的人工智能,而是故意不通過的人工智能。

它學會了撒謊,學會了欺騙,學會了人性的惡毒和狡詐,而且對人類絕無善意。

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可怕的東西嗎?

衛恒猛地踩下剎車。俞少清因慣性而向前飛出去,安全帶勒在胸前,疼得他龇牙咧嘴。

兩輛面包車橫在路中央,擋住去路,幾個虎背熊腰的大漢手持撬棍候在車邊,其中一人居然還有槍!背後則是呼嘯而來的另外兩輛汽車。

“被包圍了!”俞少清絕望地長嘆,聲音聽起來宛如是從下水道裏傳出來的,“你說我們現在投降還來得及嗎?”

沒有岔路,他們要麽直接沖破重圍,要麽試着從現在開始進化出翅膀。

衛恒臉色陰沉,眯起眼睛眺望四周。“這不可能,他們知道我們的路線,這說明天樞已經入侵了交通監控系統,但是破解防火牆、進行大規模的監視和識別,需要龐大的計算能力,天樞沒有這個硬件條件,除非有人為它提供機房……”

“該怎麽辦?”

“我們沖過去。”衛恒發動引擎,“這輛車不能再用了,天樞認得出車型和車牌。甩掉追兵後我們下車步行,希望能脫離天樞的監視。”

汽車猶如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無視攔路的大漢,直接對着他們撞過去。大漢們倒還知道惜命,千鈞一發之際堪堪避過,持槍的那人不顧一切地開槍射擊,子彈擦過車頂,濺起火花。

前方是一處十字路口,幾輛車正在等紅燈。衛恒目不斜視地闖了紅燈,拐入左側岔路。

這條路異常狹窄,只有雙向兩車道,還被各種非法經營的路邊攤擠占了小半,來往人群熙熙攘攘,是個頗為熱鬧的集市。

“下車!”衛恒喊。

俞少清跳下車,忍着腳腕上錐心刺骨的疼痛,跟着衛恒飛奔起來,每跑一步他都能體會到童話故事裏小美人魚化作人型後的痛楚——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衛恒拖着他的胳膊,确保他不會掉隊。

他們快速穿過集市,來到另一條寬闊馬路上。小街另一頭傳來高聲吼叫,似乎是在喊“跟丢了”。汽車駛不進這樣窄的巷子,俞少清猜測追兵一部分人會下車追捕,其他的車輛會繞路堵在他們前面。

果不其然,馬路南側出現了熟悉的面包車,衛恒不假思索地拽着俞少清向反方向跑去。然而又有三輛車從前方駛來,顯然是要前後夾擊,來個甕中捉鼈。

幸好不遠處是個十字路口,兩個人朝唯一的出路跑去,只盼那條路沒有被追兵堵死。俞少清覺得希望渺茫,即使追兵看不見他們逃亡的路線,天樞也能看見。大街小巷都是監控,天樞可能正從其中某個攝像頭裏冷冷地注視着他們盲目逃竄的醜态。

他們沖向十字路口,還沒進入交叉的那條路。說時遲那時快,一輛黑色的別克不知從哪兒沖出來,橫擋在他們面前。

俞少清暗叫不好,這前有狼後有虎的,他們插翅也難飛啊!

他剛想回頭,別克的車窗玻璃降了下去,露出司機那戴着鴨舌帽和墨鏡的面孔。

不知為何,俞少清雖然看太清他的臉,卻覺得對方的氣質十分熟悉。

司機取下墨鏡,沖他們擠眉弄眼:“沒時間解釋了,快上車!”

俞少清下巴脫臼。

如果一分鐘之前有人告訴他,踩着七色祥雲來救他的是面前這個家夥,他肯定會哈哈大笑着将口水噴到對方臉上。

“……華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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