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反擊計劃
華嘉年起床的時候看到俞少清和衛恒躺在一塊兒,兩個人都是赤身裸體的,裹在一條破破爛爛的毯子中。毯子不夠長,下端露出他們糾纏在一起的四條腿。但凡視力正常的人都能明白他們昨晚幹了什麽。
“天吶!你們兩個随時随地都能發情嗎!我就是因為不想半夜被你們震震震的聲音吵醒才不買床的,結果沒有床你們兩個也能搞上?!”
他吱哇亂叫着跨過兩人的身體,去房間另一側的冰箱裏拿食物。俞少清被他的動靜吵醒,揉着眼睛爬起來。
“但是也并沒有吵醒你嘛,我們很安靜的!”
他舒展雙臂,毯子從他胸口滑下去,露出精瘦健美的腰肢。在硬邦邦的水泥地板上睡了一夜,他四肢酸痛,好像被扔進滾筒洗衣機裏轉過似的。
衛恒睜開眼睛,舉起毯子圍住他的腰,防止某些不該被戀人之外的人看到的地方意外走光。
華嘉年輕車熟路地開始煮泡面。
俞少清和衛恒開始慢吞吞地穿衣服。華嘉年儲備了足夠的食品,哪怕核彈下一秒就砸下來,他們也能撐個好幾天,可生活用品卻非常稀缺,三個人不得不共用刮胡刀和毛巾。真不明白華嘉年到底是怎麽做準備的。
“我們要在這裏躲幾天?”面對桌上由華嘉年親手烹調的早餐——三碗康帥傅方便面,俞少清沉痛地問。
“看情況。也許今後我們再也不用回來了,也許這個地方會變成人類反抗陣地的第一個基地。”華嘉年往嘴裏塞滿面條。
“呃……你有什麽計劃?雖說是要擊敗天樞,可是我到現在都不知道我們應該做什麽。”
華嘉年沉思了一會兒,一邊咀嚼着面條,一邊若有所思地望着地板上的火車模型。
最後,他咽下那口稀爛的食物,對俞少清說:“首先去研究所救出謝睿寒博士。如果我們運氣夠好,也許連其他人也能一起救下來。”
俞少清連連點頭:“嗯,這肯定是當務之急。”
“天樞的智慧是呈指數增長的,如果我們無法在最初階段擊敗它,那麽就永遠也無法擊敗它了。我們至今都沒有成功過……”華嘉年停了停,嘆了口氣,“一次都沒有成功過。不論我怎麽努力,火車都會回到原本的軌道上。但我可以告訴你,這條軌道上有一個關鍵點,那就是衛恒。”
“我?”衛恒揚起一邊眉毛,困惑地指着自己,“關我什麽事?”
“勝利的關鍵之一就是——你絕對不能死。你死了我們就前功盡棄了。”
俞少清打了個寒噤。這位老同學在他的印象中一向是嬉皮笑臉、幽默風趣的,何曾露出過如此嚴肅的表情?
華嘉年的面容依舊年輕,和同齡的青年人并無二致,可眼神卻那麽蒼老,仿佛看慣了世間的風霜雨雪,看透了人生的生離死別,帶着追求勝利的熱情和急切,又有一種老人才會有的茫然和倦怠。
俞少清對他“穿越者”的身份一直将信将疑,經歷了一場不可思議、驚險刺激的旅程,大腦一時沒有将這件事消化過來,直到現在他才真正體會到,華嘉年所言非虛。
他真的是從未來穿越回來的。
他知道将來會發生什麽事,知道人類和這個世界十年後的面貌。而他不惜一切代價返回過去,正是為了扭轉那個可怕的未來。
“為什麽?”衛恒問,“我有什麽特別之處?為什麽我不能死?”
“等我們安全之後,我會告訴你前因後果的。”華嘉年鄭重其事地說,“現在還不是時候。”
衛恒張開嘴想說什麽,最終沒說出口,只是讷讷地盯着眼前逐漸失去溫度的早餐。
俞少清握住他的手,遞給他一個鼓勵的眼神。衛恒勉強擠出蒼白的微笑,掰開一次性筷子。
“吃完我們就啓程去研究所。”華嘉年說。
“路上會發生什麽?”
“會遇到天樞的追捕,我們必須甩掉他們。我知道有一條隐蔽的路線,但不能百分百保證安全。變軌一個世界實在是太難了,世界運行的慣性總是會迫使它返回原先的軌道,我們必須多加小心。俞少清!”
“到!”聽到自己的名字,俞少清條件反射地像學生報到似的回應。
“你一定要保護衛恒。他護着你到達這裏,在其他的未來中,他甚至為了你而犧牲生命,現在輪到你保護他了。”
俞少清胸中突然溢滿了無限的使命感。是啊,要不是衛恒到來,他早就淪為天樞的人體計算機了。他能平安無事地坐在這兒吃面,衛恒功不可沒。
現在輪到他為衛恒奉獻了。
假如連自己的心上人都保護不了,還算什麽男人呢?
“交給我吧!”他豪氣幹雲。
“根據我的經驗,研究所将在今天傍晚發生火災。天樞不僅在外界作亂,也在研究所內部大開殺戒。假如我們能及時趕到,就能救下所有人。這是最理想的狀況。而最不理想的狀況……至少也要救下謝睿寒博士。”
“我們會把他們全部救出來的。”俞少清皺着眉頭說。
華嘉年露出虛幻的笑容。“希望如此吧。”
“但是我們要怎麽對抗天樞?”
“你們研究AI的人內部不是流傳過一個笑話嗎?‘實在打不過AI的時候,就拔掉它的插頭’。我們必須找到其他被天樞擄走的人,切斷他們和天樞的連接,這樣天樞就失去了大腦,變成一堆在網絡上流竄的幽靈數據,只能像病毒一樣占用他人的電腦為自己做并行計算。這時候對付它就容易多了。”
華嘉年敘述得簡潔明了,但俞少清知道,事情做起來絕沒有他說的那麽容易。其中的困難和曲折,豈是那麽容易克服的?
“如果我們失敗了呢?”俞少清問,“如果我們沒有找到被天樞擄走的人,或者錯失良機,讓天樞變得更加聰明和危險,該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華嘉年睜大眼睛,用看待弱智的憐憫眼神看着俞少清,“我就再穿越一次呗!”
俞少清啞口無言。
他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之前因為心緒紛亂所以沒注意到,現在才突然發覺華嘉年語言中的可疑之處。
——“我已經回答過許多次了。”
——“當然,那是最初的情況。”
——“光是将你們兩個弄到這個地方,我就反複嘗試了不知道多少次。”
他一直覺得華嘉年來自十年後那個衛恒死去、人類被天樞支配的凄慘未來,但華嘉年字裏行間卻流露出他曾見過許許多多未來的意思。
俞少清難以置信地望着華嘉年。“戰栗”已經不足以形容他此刻震驚與恐懼交加的狀态了。
這并不是華嘉年第一次穿越了。
在某些“世界軌道”中,俞少清變成了天樞的載體,衛恒為保護他而喪命。
在另一些“世界軌道”中,俞少清和衛恒逃過了天樞的追捕,成為和華嘉年并肩戰鬥的夥伴。
“多少次了?”俞少脫口而出。
你這樣穿越時空的旅程,已經反複多少次了?
人類失敗了多少次?
又重新揭竿而起多少次?
而我們多少次經歷這驚心動魄的逃亡,坐在這間陰暗潮濕的地下室裏與你交談?
多少次被你所救,加入反抗組織?多少次目送你踏上孤單的旅程,然後靜待世界改變的那一刻?
經歷了多少個漫漫十年,然後懷着絕望與希望,重返原點?
“什麽多少次?”華嘉年打了個哈哈。
“我在問你話。”俞少清的語氣嚴厲起來,“這是你第幾次穿越了?我們失敗了多少次?”
聽到他用了“我們”這個詞,華嘉年笑意盈然。
“早就記不清了。”他如此說。
深色的瞳眸中卻有搖曳的水光在躍動。
“我已經數不清多少次在時空中穿行,帶着關于一個又一個時空的記憶返回原點。我尋找天樞的盲區和弱點,策劃路線,收集情報。我救下了一些人——比如你們,也有一些人一直沒能救下。有時候我千方百計保住一個人,有時候我則眼睜睜看着夥伴死去,只因為我認為他的死更有利于未來。我嘗試了許多次,除了失敗的經驗之外,什麽也沒能留下。你們可以當我是一個拙劣的游戲玩家,因為打不出理想的結局所以一直在S/L。但我知道那個結局必定存在。我能看到其他的軌道,我能看到世界‘可能會變成’的模樣,只是不知道該怎麽将它轉移到那條軌道上。每一次穿越我都祈禱這是最後一次。我不願被困在這個絕望的循環中,我想解脫,但我更不願看到世界駛向那個毫無希望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