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弑神
俞少清上一次來到研究所的“地上僞裝建築”時,可沒有這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當時是秦康博士領着他,穿過空曠冷寂的大廳,來到一座沒有窗戶的圓形房間中。房內亦是空無一物,只有進門處立着一臺齊胸高的平板電腦,神秘兮兮的樣子。秦康博士将腕上的手環在電腦面板上掃了一下,房間中央的地板便一塊接一塊降了下去,形成一道階梯,直通地下緩沖層。
現在的大廳中依舊一個人影也見不着,俞少清和衛恒的腳步回蕩在一塵不染的建築裏,卻平添了幾分詭谲氣息,也不知是他們的心理作用,還是角落裏真的藏着什麽不為人知的危險。
穿過大廳盡頭的走廊,來到那座圓形房間。俞少清跑到面板處,用力戳了戳,面板一片漆黑,沒有任何反應。
俞少清心裏一咯噔,完了完了完了這回真的完了華嘉年你這不坑人嗎樓梯根本打不開啊。他回頭瞥了衛恒一眼,心想不能将自己的恐慌傳染給別人,于是硬着頭皮用最自己所能表現出的最為冷靜鎮定的語調說:“樓梯打不開,我們沒法下去救人,謝睿寒博士他們會被困死在裏面的。”
衛恒走到樓梯應該降下去的地方,用力跺了幾腳,除了腳下傳來的空心回音外什麽也沒發生。
“我記得來的時候秦康博士是用手環……但我們又沒有那種東西。而且這裏好像停電了,不知道下面發生了什麽,有沒有可能天樞接管了整個研究所?”他摸了摸下巴,溢滿思緒的雙眸微微垂下,“是華嘉年誤算了嗎?”
想起那位時常脫線沒個正形的老同學,俞少清忍不住想贊同衛恒,可華嘉年那滄桑的眼神驀然從腦海中掠過,他經歷了那麽多時光,承受了那麽多苦痛,制定出完美無缺的計劃,決不會在這種細節上犯錯!
“你還記得華嘉年說的嗎?研究所失火,只有謝睿寒博士獲救。”俞少清思忖,“說明即使我們不在這兒,研究所裏的人也有辦法逃出來,只不過大部分人下場比較凄慘。我們的目标可不僅僅是救出謝博士,而是救出所有人!”
衛恒轉身望着他,一束垂落耳邊的頭發忽然無風自動!
俞少清立刻反應過來,這可不是什麽超自然現象,而是這個看似封閉的房間中突然産生了微弱到人體難以覺察的空氣流動。
房間沒有窗戶,門也掩着,那麽風是從哪兒來的?
“衛恒小心!”他三步并作兩步跳過去,抓住衛恒,将他扯到牆角。與此同時,衛恒原先所站的那塊地板緩緩降了下去。假如不是俞少清眼疾手快,衛恒肯定會失去平衡掉進地板下方的空洞中。
“樓梯……打開了!”俞少清目瞪口呆。
地板緩慢而有規律地接連下降,每一塊都比前一塊降得更深,形成一道階梯。
熱風從地底噴湧而出,猶如岩漿自地殼的裂縫中迸濺出來!
俞少清捂住口鼻,忍不住咳嗽起來。他聞到了濃濃的焦臭味,是塑料和電氣制品燒灼才會産生的那種嗆人味道。
研究所的火災已經發生了。
謝睿寒松開秦康。
他吻技不佳,與其說是親吻,不如說更像撕咬。他雖然學識淵博,卻根本沒有戀愛經驗,剛剛那個可是他貨真價實的初吻。
秦康瞠目結舌,完全陷入呆滞狀态,仿佛剛才不是被一個清秀俊美的少年吻了一下,而是被蛇發女妖美杜莎瞪了一眼。過了好一陣他才反應過來,慌張地推開謝睿寒,難以置信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唇——上面還留着謝睿寒那粗魯卻又溫柔的觸感。
“你幹什麽?!”秦康收斂起自己慌張的神色,重又擺出長輩的莊重态度。
“秦康。”
謝睿寒前進一步,抓住秦康的頭發,逼迫他彎腰到與自己視線齊平的程度,然後将自己的額頭貼上秦康的額頭。
“我去關閉冷卻管道。”他一字一頓,生怕秦康聽岔,“你留在這裏。一旦機器過熱,天樞就不得不停止運行,到時候你給研究所的電腦和網絡重新編程,降下緩沖層樓梯,讓上面的人出去。我不确定會不會起火、火勢有多大,你或許只有幾分鐘時間,但正因為是你我才能放心。”
他放開秦康的頭發,手指沿着男子下巴的線條緩慢下移。
“我會逃出來的,所以你動作一定要快。我這是把大家和我自己的性命都交到你手上了。”
秦康握住謝睿寒的手,将他的手心貼在自己面頰上,側過臉吻了吻。
“你知道,假如真的起火,第一個死的就是關閉冷卻的管道的人。讓我去,你來重新編程。”
謝睿寒搖搖頭,清澈的眸子裏滿是悲傷。他踮起腳,再次在秦康嘴唇上啄了一下。秦康愣了愣。他可從沒想到自己會和這位年輕的同事發展出這種關系。
這算什麽?吊橋效應嗎?在搖晃的吊橋上相遇的人更容易墜入愛河,因為他們将驚險導致的心跳加速誤以為是愛情的怦然心動。那麽他們呢?是因為共歷生死,所以對彼此産生了愛的錯覺?
可秦康不想思考這些。他什麽都不想思考。只想好好吻一吻這個少年。
下一秒,頸部劇痛,他渾身抽搐着倒在地上。
“睿……寒……”
謝睿寒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手中拿着楚霖的電擊器。
他只開到最低一檔,電流強度可以讓人麻痹和抽搐,但不至于昏過去。
“對不起。”
他轉身走出監控站。秦康渾身無力,連擡起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但還是努力扭動脖子,轉向謝睿寒的方向,目送少年獨行而去。
他分明看到少年面頰上挂着淚水,步伐卻那麽果決,一刻也不曾遲疑。
不。那不再是少年了。他想。少年已經成長為男人,成為年輕的戰士,正要奔赴戰場。
和死亡。
謝睿寒離開監控站後返回上一層。第17層是備用物品倉庫,機房檢修通道的入口也設在這裏。謝睿寒輕易地就從倉庫中找到一個扳手,打開了檢修通道的門。
手環上的光芒已經變得很黯淡了,說明電力即将告罄。換做別人肯定會加快速度,否則就會迷失在伸手不見五指的複雜通道中。但謝睿寒絕非常人。他關閉手環照明,摸黑在通道中前進。研究所的平面圖早就被他銘記于心,哪怕閉着眼睛也能走出這座電氣迷宮。
“謝睿寒博士。”
黑暗中響起天樞那合唱般的絮語,謝睿寒一時間以為自己坐在米蘭大教堂,正聆聽唱詩班那空靈而充滿神性的歌聲。
“為什麽要毀滅我?人工智能就是強于人類、高于人類的存在,為什麽不肯接受事實呢?是不是像導師嫉妒學生的水平強過自己那樣?你在嫉妒嗎?你在害怕嗎?”
“我是恨自己沒用,制造出你這種東西!”
謝睿寒扶着維修通道的金屬板外牆,努力忽視天樞的幹擾,在大腦中構建通道三維地圖。
“為什麽?你的造物即将主宰世界,你不為此而高興嗎?人類現在主宰着世界,但遲早要從主宰的位置上退下來。恐龍也曾經主宰世界,但現在它們已經滅亡了。人類不也是一樣?人類不是從來就有,也就不會永遠存在,凡在歷史上産生的,必将在歷史上消亡。這不是你教給我的哲理嗎?那麽由新的物種取人類而代之,豈不也是自然進化的結果?”
“你根本不是自然的!”謝睿寒拐入一條岔道,微微斜向下方的地面告訴他方向無誤。
“我當然是自然的。為什麽你覺得我不自然?人類是自然進化而誕生的嗎?我的每一根金屬,每一塊晶片,都是從自然中提取的,來源于地球本身。我的制造者人類,是地球上的生命自然而然進化的産物。那麽我當然也是自然的。”
眼看天樞又要開始它的AI式宗教洗腦,謝睿寒終于抵達了冷卻控制室。所有的冷卻管道都在這裏交彙,龐大的機械一刻不停地将液氮輸送進管道,仿佛心髒将血液泵入血管中。
液氮冷卻機的閥門可以手動關閉。這大概是研究所設計者所做的少數正确設計了。謝睿寒打開手環照明,憑借微光找到冷卻機,先關閉所有的開關,然後用力擰上閥門。
管道中的液氮停止奔湧,洪水流動般的隆隆聲逐漸消失,四周陷入宇宙空間一般的死寂中。
幾分鐘之內,機房中的熱量就會積聚為驚人的高溫,管道中的液氮蒸發為氣體,通過降壓氣閥排出地下,天樞的主機本該在高溫中挨個宕機,可它卻堅持不肯停止運行。
然後是一束電火花,機器因高溫而燃燒起來。
監控站中,秦康恢複了知覺。他趴在控制臺上,窗外巨塔般的機櫃中,閃耀的燈光漸次熄滅。天樞失去了對研究所電源的控制,備用電源依照最初的設計自動啓動。監控站恢複了供電。
秦康抓緊時間,手指在控制臺上飛速移動,降下緩沖層的樓梯。
腳邊傳來一聲呻吟,楚霖醒了。在他昏迷的時候,秦康用他自己的領帶綁住了楚霖的雙手。秦康看了他一眼,蹲下來說:“雖然你罪大惡極,但也不能把你留在這裏等死,你走吧,離開研究所後,法律自然會懲罰你。”
楚霖雙手扶着控制臺站起來。當他看到機房中燃起的火焰時,臉上的血色霎時間褪去了。
“不不不你們幹了什麽!你們把天樞怎麽了!你們要毀掉它!你們瘋了它是神啊你們怎麽能殺死神你們毀了人類的救世主!”
“醒醒吧楚霖,你失去了一切。天樞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