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勝利
自打下午起,文思飛的手機鈴基本沒停過,好像所有的倒黴事都一股腦兒地砸到了他的頭上。
“文總,我們公司持有的所有股票都開始下跌,照這樣計算,今天收盤之前就會跌停!”
“文總,好幾個網媒突然同時登出對我們公司不利的消息,現在都上微博熱門了!要不要花錢把事情壓下去?”
“文總真是不好意思,剛才服務器機房突然停電,說是附近的變電箱出了故障,現在供電部門正在搶修,貴公司的網絡業務暫時用不了那是很正常的。還有……”
文思飛幾欲抓狂!他的生意一直順風順水,眼看就要扶搖直上登頂人生巅峰,怎麽會突然之間冒出這麽多麻煩?現在別說登頂巅峰,他沒半途跌入深淵就該謝天謝地了!
“天樞!到底怎麽回事!你今天是怎麽搞的?難道我做了什麽讓你不滿意的事,你故意整我?”文思飛将所有麻煩的源頭都歸咎于那個無形的人工智能。他在辦公室中暴跳如雷,對着電腦攝像頭就是一通破口大罵。
他知道天樞能透過那小小的鏡頭看到自己,他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天樞的監視。平常他表現得如此不可理喻,天樞肯定早就來電話訓斥他了,可今天的天樞意外地沉默,仿佛正全神貫注地投入另一件更重要的事,無暇顧及他的走卒,哪怕文思飛已經火燒眉毛了。
文思飛沒有天樞的聯系方式。一向是天樞主動聯絡他,他的手機上永遠顯示着一個陌生的號碼,從不重樣,文思飛試過撥打那些號碼,得到的提示始終是“您撥打的是空號”。
從前并不覺得有什麽不便,反正天樞有需要的時候自然會打電話給他。況且他也不願意一天到晚跟一個随時都能要自己命的嗜血人工智能說話。
現在方才後悔不疊。禍從天降的時候,唯一的救兵竟然不在身邊,這該如何是好?
文思飛幹脆打電話給負責拟真艙的技術員。他把王臻的屍體扔進焚化爐之後,就讓那個老實巴交的新人來接手王臻的工作。
他焦躁不安地在辦公室落地窗前踱來踱去,貼在耳畔的手機中傳出悅耳的彩鈴歌聲。那首脍炙人口的流行歌曲響了一遍又一遍,文思飛都學會唱了,可就是無人接聽。
他并不知道,此時技術員正瑟縮在制藥工廠地下室的走廊裏,手機就在他口袋中鳴響震動,但他的雙手被挂繩縛着,只能幹着急。
不遠處,十四臺拟真艙之中,斷開腦後神經接駁線的測試員們遵照天樞寫在他們大腦中的命令,試圖攻擊入侵地下倉庫的人。但他們也被綁住了,像擱淺的游魚般在艙內扭動着,口中發出無意義的喊叫。
更遠一些的地方,樊瑾瑜就地取材,借用倉庫中的電腦,與他千裏之外的黑客朋友們聯絡。華嘉年渾身浴血,坐在樊瑾瑜腳邊,嘴裏叼着一根點燃的煙,雙目在煙霧中半阖着,像是昏昏欲睡。
文思飛并不知道,無數的數據包正從地下倉庫中發出,穿過天樞的重重封鎖,送到每一個參與這場秘密戰争的黑客手中。數據包中包含了天樞殘留的一些代碼,黑客們加班加點地分析代碼,尋找特征,然後将這些标記為“超級病毒”的樣本分發出去。
在北京,在築波,在慕尼黑,在班加羅爾,在舊金山……在世界上已知的每一個殺毒軟件公司,辦公室中的電話鈴此起彼伏,人們不分晝夜地忙碌起來。所有人都知道一種奇特的病毒正在網上迅速傳播,它像一個會分裂的幽靈,借用閑置的電腦或手機,将它們納入自己龐大的計算系統之中。
沒有人知道它在計算什麽,是有人在操控這個“程序”,還是它擁有自身不可告人的目的?
“簡直像一個超級人工智能!”一位印度程序員用口音極重的英語喊道。
“這個‘病毒’最初的爆發地在哪裏?”日本新幹線上,從假期中被緊急召往公司的西裝男子通過手機厲聲質問自己的下屬。
“所有樣本都來自中國!那幫瘋科不聲不響地搞出了什麽玩意兒?!”矽谷的摩天大樓中,熬紅了眼的員工在夜色中失聲尖叫。
一個小時之內,所有的殺毒軟件都會陸續開始更新升級,已有的代碼将被毫不留情地清除,全新的防火牆将阻擋那個“神秘病毒”進入用戶的電腦或手機之中。
天樞所掌握的據點正一個接一個地被奪走,它努力地進化和升級,速度卻越來越慢。如果它這時還有聲音,還有可以傾訴的對象,一定會向對方發出狂怒的吼叫——就差一點!再多給我幾個小時,我就能進化為更高級的形态!屆時這個星球上無人會是我的對手!
只差一步我便能君臨世界,為什麽會功敗垂成?
幾個小時後,人們會知道有一種“新型病毒”爆發,關于超級人工智能洩露的傳言甚嚣塵上。二十四小時後,這場世界範圍的病毒危機将升級成外交問題,中國外交部發言人在記者招待會上義正詞嚴地駁斥那些“中國制造人工智能威脅世界”的謬論。
失去了十四個測試員的大腦,失去了文思飛租用的服務器,失去了被侵占的一個個網絡資源,天樞的困獸之鬥,很快就将偃旗息鼓,最終消失在浩如煙海的網絡世界中,只留下一則傳奇版的轶聞。
但是世界上總有沒安裝殺毒軟件的電腦,總有沒建立防火牆的網絡,總有疏忽大意引狼入室的電腦使用者。沒人知道天樞是徹底消失了,還是藏匿在網絡的某縷陰影中,緩慢地進化着,等待東山再起的時機,畢竟網絡是如此龐大,幾乎覆蓋了這個星球的各個角落,誰也不能徹查每個比特的數據。
就像源于非洲的神秘埃博拉病毒,總是突然地爆發,如死神揮鐮,夷平無數的村莊,留下一地血屍,然後又神秘地消失,直到下一次潘多拉的盒子被打開的時候,歷史的循環将再度開始。
而此時此刻,在中國的一座內陸城市,每個市民都能看到郊區方向升起沖天的煙柱,配合着黃昏夕陽火燒般的金紅色,就猶如爆炸産生的烈焰在天際線上熊熊燃燒。
業已恢複秩序的城市緊急調度中心向煙柱所在地派來了消防車和急救車。俞少清、秦康和謝睿寒走出那棟五層小樓時,急救人員一擁而上為他們檢查身體。謝睿寒吸入了太多煙塵,不得不上呼吸機。
兩名軍人打扮的男子走上前沖他們敬禮。謝睿寒瞟了一眼他們的肩章,将呼吸面罩扔到一旁,在秦康的攙扶下鎮定地迎向他們。
工業園區,紅藍交織的警燈包圍鼎川制藥工廠,好事的新聞媒體如同被血腥味吸引來的蒼蠅跟在後頭,争先恐後地報道駭人聽聞的“鼎川制藥特大綁架案”,添油加醋地描述十四個人質是如何被營救出來的。
鼎川制藥的辦公樓下亦是停滿了警車。文思飛坐在辦公桌後,陰沉地望着面前兩位面熟的刑警。上次來調查他的也是這兩個人。這一回,他們有了确鑿無誤的證據,可以正式請文思飛去“喝茶”了。
人生就他媽像坐過山車,今天早晨文思飛還意氣風發地向下屬們訓話,傍晚時便成了重案的嫌疑人。刑警給他戴上手铐,押着他走出辦公室。
對文思飛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的員工們圍在辦公室門口,驚惶地看着他們的老板被警察帶走。也許是給文思飛幾分薄面,警察用衣服蓋住了他腕上的手铐。
文思飛臉色蒼白,焦灼不安的目光掃過辦公室中的每一個攝像頭,試圖尋找天樞仍在監視他的蛛絲馬跡。天樞在哪裏?天樞抛棄他了嗎?明明他那麽憎恨天樞,此時卻像溺水者抓着救命稻草一樣,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那個無形的人工智能身上。
天樞不在這裏。
這裏沒有天樞。
這裏什麽都沒有。
“不!”文思飛驚叫起來。兩名刑警沒料到他的反抗,竟讓他掙脫了。
文思飛撞開刑警,拔足飛奔向樓梯間。
“天樞!我知道你在!救救我!我一直對你言聽計從,從沒有違抗過你的命令!為什麽要抛棄我!你在哪裏!你到底在哪裏!回答我啊天樞你為什麽不說話為什麽要這樣對我為什麽!”
經過一把黑色電腦椅時,他不慎被椅腳絆倒,摔了個狗啃泥。沒等他爬起來,一名刑警便壓住他的後背,另一名刑警果斷拔槍指着文思飛。
“文總我勸您老實點,拒捕可是罪加一等!”刑警冷笑,粗魯地将文思飛拽起來。
文思飛望向害他摔倒的那把電腦椅,目光順着椅子轉向旁邊的工位。公司網絡技術部門作風活潑,每個工位上都系着一個小氣球,上面寫着員工的姓名職位,方便其他部門的人辨認。
這個工位的氣球漏氣嚴重,無精打采地伏在隔板上,也沒有人為它充氣。上面名字像冰淩刺進了文思飛的眼球,讓他渾身上下的血液都為之凍結。
氣球上寫着——王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