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逃逸

“逃走?”秦康睜大眼睛,“怎麽會逃走?你們那麽多人還看不住他一個?”

軍人不好意思地盯着地面:“沒料到他身手那麽好,打暈了看守人員,跳窗逃走了。”

“攻擊性強,這個記下來。”謝睿寒認真道,“他果然很危險,普通人被請去‘配合調查’會傷人逃逸嗎?”

華嘉年無語地看着這位天才少年,欲言又止了老半天,絞盡腦汁尋找合适的措辭,最後說:“你們不分青紅皂白把人家抓起來,指控人家‘不是人’,換成我我也要逃走的好吧?”

“可他本來就不是人啊。”謝睿寒莫名其妙。

“我的小謝博士啊,‘不是人’這個詞,我們一般是用來罵人的,不論誰被這麽說都會不高興……”華嘉年覺得謝睿寒固然智商奇高,但嚴重偏科,語文肯定沒學好。

秦康抛下争辯起來的華嘉年和謝睿寒,對軍人道:“我相信你們這些專業人員。但是記住,千萬不可以傷害他,如果遇上不得不傷他才能抓捕的情況,那麽寧可放他走。”

“這……”軍人面露難色。

“我知道這個要求執行起來很困難,但我們不能冒險。關于他可能去的地方,你們派人了嗎?”

“他父母和朋友那邊都派了人手,只要他出現,我們就能立刻抓到他。”

“切勿走漏風聲,這次行動的一切細節都要嚴格保密。”

“明白!”軍人敬禮。

秦康轉向失魂落魄的俞少清:“你知不知道衛恒可能去哪些地方?我們也好有的放矢,省得大海裏撈針了。”

俞少清沉重地搖頭:“不知道。就我家和他家吧。他有哪些別的熟人,我也不太曉得。”

秦康盯着他看了幾秒,似乎在評估他有沒有說謊,但最終還是認可了他的說法。“你回去吧,你家那邊我也會加派人手。衛恒畢竟不是‘人類’,受了刺激後有可能做出極端的事。”

“極端的事?”俞少清擡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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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他或許會把自己被抓捕的原因歸咎到你身上,以至于因愛生恨傷害你。你務必注意人身安全。”

“他不會那麽做的。”俞少清喃喃道。

實驗室中機器運行的噪音和研究員們的低語蓋過了他的聲音,秦康沒能聽到他這句話。

送走華嘉年和俞少清後,秦康關上實驗室的門,将謝睿寒拉到一旁。

一看到他的臉色,謝睿寒便氣不打一處來,秦康這副表情他再熟悉不過了,簡而言之就是“德高望重的秦康老師又要教少不更事的謝睿寒小同學做人啦”!

雖然理智上知道人非完人,自己定有不足之處,但謝睿寒一直以來都極為自負,絕非那種樂意低頭虛心接受批評的人,更何況這批評來自秦康!

簡直是倚老賣老,好為人師!看不起他麽?誰都可以小看他,只有……只有秦康不行!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在秦康眼裏永遠是最完美的。可不知哪兒出了錯,秦康似乎覺得他滿身缺點,一天到晚數落個不停。都說情人眼裏出西施,秦康眼裏到底有沒有他?!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謝睿寒沒好氣地說。

“睿寒,依你的看法,衛恒到底算不算‘人’?”秦康語氣還算溫和,“我記得去年的峰會上,你說過,‘在超級人工智能誕生之前讨論它的社會地位是沒有意義的,倫理學的問題只有在事實發生之後才會有定論’。那麽現在呢?人造智慧生命已經出現了,在你看來,他是‘人’嗎?”

“一個星期之前你這麽問我,我搞不好會回答你‘是’。但是今非昔比了。”

“因為天樞嗎?”

“沒錯,你看看天樞!智慧生命又如何?愛着人類又如何?非我族類,就永遠無法理解我們。”

“但是衛恒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一直自以為是個人類。”

“和羊群一起長大的狼也會誤認為自己是羊,但說到底它還是狼,基因的力量是無法改變的。我能認可制造衛恒的地外文明是廣義上的‘人’——雖然不是地球人,但外星人畢竟也是一種‘人’——我只承認地球人類和他們平等,而衛恒……說句不好聽的,只是人造物罷了。人造物豈能跟造物主比肩?”

謝睿寒轉過身,凝視着玻璃牆另一邊的機房,柔和的燈光在機櫃上閃爍,在他的視網膜上留下長久的光影痕跡。

“我在天樞身上犯過一次錯誤,不會再犯第二次了。”

“如果天樞從沒有背叛過你,你的觀點會改變嗎?”

“……我不知道。”謝睿寒柔聲說,“沒發生過的事我不可能知道。”

秦康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能從他的動作解讀出少年此刻的心态是多麽脆弱。被自己最傑出最心愛的造物反戈一擊,差點命喪黃泉,任誰都會變得消極。

“睿寒。”他輕喚少年的名字。

“還有什麽破事兒?”謝睿寒冷漠地問。

“以後在俞少清面前,你別一天到晚念叨衛恒‘不是人’的,怪傷人的。”

“可是……”謝睿寒想說“他本來就不是人啊”,但把這句話嚼了嚼,咽回了肚子裏。

“知道了。”他垂下肩膀。

秦康見他答應得這麽幹脆,反而很驚訝。

謝睿寒走到秦康身邊,順勢往他身上一靠。被一個大小夥子這麽一撲,秦康踉跄後退好幾步才勉強站穩。

“我知道這麽說你會開心。我希望你開心。”謝睿寒伏在他肩上,“你卻只會數落我的不是,讓我受氣。”

“孩子氣。”秦康揉揉他的腦袋。

“在你面前才這樣。偷着樂吧秦康。”

俞少清躺在床上,腦袋放空,盯着天花板一動不動。

他不知道該幹什麽好。從實驗室回來之後,他已經這麽躺了一整天,恍恍惚惚睡過去又恍恍惚惚醒過來,斷斷續續的夢境裏全是衛恒,有時候看着窗外的天光,分不清自己是夢是醒,身在何處。一天滴水未進,也不覺得饑餓,好像整個人已經靈魂出竅,正以上帝視角旁觀自己。

手機響了。俞少清不想去接,任由鈴聲自行停止。沒過幾秒,它再度響起來。就這麽響了幾個來回,俞少清終于被煩到不行。爬起來接電話時,他一陣頭暈,差點就那麽栽到地上。

穩了穩身體,他抓起手機。

“老俞是我。”來電的是華嘉年。

“衛恒找到了嗎?”俞少清只關心這麽一件事。

“沒呢,完全人間蒸發。他反偵查意識很強,找他比玩韓國小姐連連看還難。如果出動天樞,讓它監控城市的所有探頭,或許還有機會,但是研究所不可能把天樞放出來。如果再找不到,就只好發布他的通緝令了。”

俞少清喉嚨一緊,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只能嗚咽一般地說:“你們不能那麽對他……”

“你仔細想想,他有什麽可以藏身的地方嗎?安全的住所或者可靠的朋友?”

“我想不出來。這些年一直和衛恒住在國外,在國內哪有時間安排什麽安全的住所……”

“也是厚。”華嘉年嘆息,“反正你繼續回憶回憶吧,有頭緒就告訴我。早點找到衛恒對大家都有好處。我們不會害他的。”

俞少清弱弱地應了一聲。

放下手機,他茫然地環顧四周。衛恒到底去哪兒了呢?藏在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天樞圖靈測試時期他才回的國,怎麽看也不像有那個狡兔三窟的工夫。

他希望盡快找到衛恒,離開衛恒的每一秒他都心如刀絞。可他也希望衛恒就那麽消失,永遠也不被找到。他無法忍受衛恒像小白鼠一樣在實驗室裏被人監視着度過一生。

思來想去,還是前者站了上風。他有許多疑問,必須弄個水落石出。他還有一些話,必須當面告訴衛恒。

但衛恒失蹤了,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像一粒沙回歸了沙漠。

等一等!也不一定非要他去找衛恒,可以讓衛恒來找他啊!

俞少清奔入書房。衛恒曾在他家裏安裝過許多針孔攝像機,暗中觀察他的一舉一動。這個行為真是變态得令人毛骨悚然,但也多虧了這樣衛恒才能及時救出他。

現在,這些針孔攝像機派上了別的用場。

俞少清在書架上找了半天,總算找到了針孔攝像機。它被安裝在一個奇形怪狀的石雕小擺件裏。石雕是大學時衛恒送的禮物,據說是隔壁美院學生的什麽大作,俞少清卻欣賞不來這種“藝術”,只能放在書架上吃灰。

他盯着那石雕,祈禱針孔攝像機還在孜孜不倦地運作,祈禱衛恒有什麽方法能看到這段錄像,祈禱他看到之後能夠相信自己。

“衛恒,如果你看到,請在後天晚上六點到西地公園的樹籬迷宮‘老地方’見我。”他停了停,補充道,“我不是幫着他們引你出來的,相信我。我想見你,我有話要對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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