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再孤獨
俞少清用同樣的程序喚醒了秦康,後者的适應速度比謝睿寒稍慢一些,花了不少工夫才接受了自己“長眠”了一百多年的事實。等他的情緒平複下來,俞少清領他去見謝睿寒。
原以為兩人的這次“歷史性會面”會持續很久,怎麽的也得你侬我侬個半天吧,萬一秦康在歷盡磨難後一改君子風度,決定該出手時就出手,搞不好還得磨蹭更久。
俞少清都做好第二天再來拜訪他們倆的準備了,孰料沒過幾分鐘艙室門便無聲地滑開,秦康走出來,和候在門外的俞少清面面相觑,彼此都向對方投去莫名其妙的眼神。
“秦康你走不走?不走就別擋路!”後面傳來謝睿寒不耐煩的叫聲。
秦康于是側身避讓,請謝睿寒先過去。
“目前有多少人蘇醒了?”謝睿寒問俞少清。
俞少清下意識擺出下屬回答領導問話的恭敬姿态:“就我們三個。”
謝睿寒一登場便反客為主,果然不論是在虛拟世界的研究所還是在“方舟1097”的第一實驗室,謝睿寒都是當之無愧的老大。
“其他人的腦量子态也要置入拟真情境中測試吧?我也要看。”他擡起下巴,做了個“帶路”的姿勢。
衛恒的影像出現在他身邊,對他躬了躬身:“請跟我來。”
謝睿寒看也不看另外兩個大活人,跟着衛恒便走了。俞少清和秦康默默地跟上去。待雙方拉開一些距離,俞少清掩着嘴,對秦康耳語道:“你們都說了些什麽?”
秦康的唇角無奈地彎起來:“也沒什麽。”
其實在他們短暫的會面中,謝睿寒只問了他一句話。
“秦康,你在測試情境裏說過的話,在現實世界中也同樣有效嗎?”
秦康思索了一下“測試情境裏說過的話”意指什麽。思來想去,覺得謝睿寒應該是指他們之間的那番告白——謝睿寒揪着他的衣襟問你為什麽不上我,他正直地表示現在還不行等你成年再說。
謝睿寒才十六歲,普通的孩子在他這個年齡還在優哉游哉地讀中學,他卻過早地承擔起了成年人的責任,堅強得令人心疼。其他人都當他是值得信賴的可靠科學家,秦康卻總是忍不住想多照顧他一些,想變成能讓謝睿寒依賴、撒嬌的人。謝睿寒對他的“照顧”不屑一顧,時常嚷嚷“別當我是小孩子”,但秦康看得出來,他是樂在其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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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這樣的謝睿寒長成足夠成熟的成年人時……秦康不無傷感的想,到那個時候,說不定謝睿寒已經不喜歡他這個嚴肅正經的老家夥了吧。
“當然……有效。”秦康艱難地說。他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假如兩年後謝睿寒改變了心意,他絕不強求。
“那就好。”謝睿寒起身走向艙門,神色冷冽,看也不看秦康。
一聲低語卻如同琴弦的顫鳴,飄進秦康的耳朵。
“謝謝你願意等我。”
現在“方舟1097”上的活人增加到了三個。俞少清、秦康和謝睿寒繼續監督測試情境的運行。他們得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将盡可能多的人帶回來。
根據衛恒的報告,幾個月後他們便可抵達天樞星系了。這場漫長的遷徙之旅,即将畫上句號。
沒人知道他們将在天樞星發現什麽。也許是一顆适宜居住的星球,也許那顆星球危機四伏,也許他們會和地外文明發生第一次接觸,也許那裏什麽也沒有。
這時候就需要人類團結協作了。人類歷史上探索新領域的嘗試,從來就不是一個人單打獨鬥能夠完成的。
下一個複蘇的人選,俞少清打算定為華嘉年。他對這位作家朋友一直心存疑問:為什麽當時華嘉年要約他去觀星回廊見面,又為什麽要失約?
“或許他事先知道政變的事。”謝睿寒推測,“不論是樊瑾瑜還是文思飛,都有自己的幫手,他們肯定提前拉攏了幫手,而華嘉年不知從什麽渠道得知了這件事,所以想找你商量,或者故意讓你遲到,好避免你卷入争鬥。”
“可是華嘉年失約了,自己跑去了艦橋參加投票。如果他事先知道一切所以想保全我,那麽為什麽他不保全自己?”
“那就讓他自己來解釋吧。衛恒,将華嘉年放到測試情境裏。”
“等一下。”秦康打斷謝睿寒,“測試情境是根據華嘉年的小說而編寫的,他或許會識破自己的小說。衛恒,請你另外設計一個情境。”
“明白。”衛恒說,“我事先設計了三十五個情境,随時可以啓用別的。”
謝睿寒聽到“三十五”這個數字的時候,嘴唇一抿,別扭地哼了一聲。他一直認為人工智能算不得“人”,但被他看不起的人工智能卻做出了超越人類的成就,讓他怪不舒服的。
“真可惜,我還挺想看看華嘉年老師在一次次輪回中拯救世界的英姿呢。”
“那樣對他來說也太殘忍了吧。”秦康嘆息。
于是華嘉年被置入另一種情境之中進行測試。測試進行得非常順利,不久後他就在現實中複蘇了。俞少清本想立刻找他談談失約的事,可工作一旦忙起來就停不下來了,只好暫且擱置此事。
一個又一個測試情境在衛恒的主機中運行着,一個又一個人或在喜悅或在悲傷中返回現世。衛恒發明的腦量子态複原技術相當成熟,幾乎不可能發生讓人“人格錯亂”或者“記憶缺失”之類的事故。
沉寂了一百四十六年的“方舟1097”再度熱鬧了起來。空置許久的回廊和廳堂變得熙熙攘攘。當初艦橋上的那場政變依然令人記憶猶新,仿佛就是昨天才發生的事,哪怕驚心動魄的拟真測試情境也未能撫平衆人記憶中的這道傷痕。
随着乘客們一個個複蘇,一場讨論不可避免地在“方舟1097”上爆發了。讨論的焦點是要不要複蘇那些參與政變的人。
“他們差點害死所有人,難道還要讓他們回來作亂?就讓他們繼續沉睡吧!”
“但是說不定有些人只是受到蠱惑、誤入歧途,這些人也不能複蘇嗎?讓他們的腦量子态永遠儲存在機器裏,那和非法監禁有什麽區別?”
“殖民地的建設需要每一個人出力,我們需要那些人的技術和本領。越是這種時候,人類越是應該精誠協作。況且現在返回地球也不可能了,文思飛他們該消停了吧!”
“你還不明白嗎?文思飛這個人就是自私自利,為了自己的利益,他什麽都做得出來!楚霖則是個理想主義者,最容易受到煽動!即使不為‘回地球’,他們也遲早會因為其他事而鬧起來!”
這些激烈的言辭自然傳到了俞少清的耳朵裏。
“衛恒你覺得呢?要把那些直接參與政變的人複原嗎?”俞少清邊喝咖啡便觀察着一個正在進行中的測試。秦康和謝睿寒正在調試測試情境的參數。
“我無法做出決定。我覺得這個問題不論回答‘是’還是‘否’,都有一定的道理。我計算不出哪邊的權重更高。原來人類面對‘兩難情形’時的心情就是這樣啊。”
俞少清望着咖啡液面上自己的倒影,所有所思。
“他們其實說得挺對。文思飛自私自利,楚霖易受蠱惑,這是他們性格的缺陷,沒有辦法的事。但世界上哪有完美的人?方舟委員會不可能讓一無是處的人登上星艦。這艘船上的每個人都是萬裏挑一的精英。他們也擁有各自的有點。文思飛口才好,是優秀的政客。楚霖清廉正直,否則也不會被任命為軍需官。”
“但是他們在測試情境中表現得都很不好。”謝睿寒盯着手頭的數據,眉頭緊鎖,“文思飛屈從于天樞,甘當它的傀儡。測試中有一個叫‘王臻’的人物,他不存在于星艦上,是華嘉年小說中虛構的,衛恒将他保留了下來。文思飛遵照天樞的命令殺死了王臻。而王臻剛好是樊瑾瑜的朋友,因為他的死,樊瑾瑜開始對抗天樞,然而在這個過程中卻因為自己的沖動,多次害死了反抗組織的同伴。楚霖則每一次都會背叛人類,甚至殺死研究所的同事。他們真的有返回現實世界的價值嗎?”
“‘方舟1097’有自己的法律,按照法律,發動武裝政變的人應該被處以怎樣的刑罰?”
衛恒回答:“《星艦公約》第九十一條:拒絕執行‘方舟1097’乘客全體所做出的民主決議的,剝奪人身自由,直到其同意執行為止。”
“那麽依照公約,文思飛及其同黨應該受到監禁,直到他們放棄返回地球的念頭。不過現在也沒辦法回去就是了。”謝睿寒悶哼一聲。
“不如我們再舉行一次投票,讓所有人一起決定他們的命運?”秦康問。
“得了吧,上次投票的慘劇你忘了嗎?如果支持釋放他們的人和反對釋放他們的人打起來可怎麽辦?”謝睿寒對秦康的提議嗤之以鼻。
實驗室大門忽然打開,一個清朗的男聲像乘着火箭推進器一般沖進艙室:“我有一個建議,不知各位可否聽我一言?”
華嘉年叉着腰走進來,臉上挂着招牌式的不正經笑容。
“怎麽老是你……”謝睿寒捂住臉。
“說來聽聽?”秦康一副頗感興趣的樣子。
“我建議将他們的意識置入拟真情境中,讓衛恒加快情境中的時間流速,讓他們在那裏飽嘗違反法律的惡果,比如坐個幾百年牢之類的。等我們抵達殖民地,需要他們專業技能的時候,再把他們放出來。如果他們在拟真情境裏表現良好,比如洗心革面痛改前非,或者選擇大義而不是私利,那麽也能酌情提前釋放。各位覺得我的建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