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戚越堅持要送顏藥回家, 車上了小崽子也用安全帶綁了, 照理說應該萬無一失, 肯定能成功見到顏藥那個“生人勿近”的家。
可人生就是充滿了意外。
低調的邁巴赫停在小區外面的林蔭道上, 顏藥委屈巴巴地坐在副駕駛,小嘴抿得緊緊的,低頭拿勺子挖小蛋糕。
他先是挖一小口, 賭氣似的自己塞到嘴裏, 然後又挖了一大口, 盯着看兩秒, 氣鼓鼓地轉過身,一直喂到他爹嘴邊。
黑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對方,一副“不撐死你我就哭”的可憐模樣。
旁邊的小型垃圾桶已經放滿了裝蛋糕的空盒子, 可想而知戚越被兒子塞了多少個蛋糕進去。
“你就是撐死我, 今天也得回家。”
戚越平靜地開口,垂眸看了一眼喂到嘴邊的蛋糕,微微低下頭一口吃了,一點勉強的意思都沒有。
顏藥見狀扁了扁嘴,抱着圓圓的蛋糕盒,仰頭就嚎了起來,漂亮烏黑的桃花眼閉得緊緊的。沒幾秒就哭得小臉通紅。
他哭的聲音确實讓人心疼, 然而當爹的坐在一邊聽了一會兒小孩軟嫩的哭聲,眼角餘光瞥見小崽子邊哭邊偷偷摸摸地睜開一只眼睛瞄自己, 一時好似撐不住一樣, 微微勾了勾唇。
這抹笑意成功點燃了顏藥的爆點, 小崽子越想越委屈,嚎得更大聲了。
戚越見狀,忙忍住笑意,以手抵唇輕咳了一聲,傾身過去解開安全帶,伸手把小孩從副駕駛抱了過來,安放在腿上。
帶着薄繭的手指撫了撫顏藥哭得通紅的臉蛋,戚越俯下身把小孩按到胸口,無奈地罵道:
“別哭了,嚎了半天,一滴眼淚都沒有,你看看你這臉,幹淨成什麽樣,有你這麽哭的嗎?”
話音剛落,小孩軟乎乎的哭聲就戛然而止。
顏藥吸了吸鼻子,合上小嘴巴,睜開眼,烏溜溜的桃花眼裏別說是淚珠了,連一點朦胧的水霧都沒有。
假哭被當場拆穿,他只好慘兮兮地看着他爹,小聲說:“藥藥嗓子疼。”
“讓你嚎那麽大聲,能不疼嗎?還學人假哭。”
戚越又氣又好笑,可又不舍不得真的兇兒子,訓斥完就轉頭把邊上袋子裏放着的熱奶茶拿出來,插上吸管,喂到小孩嘴邊,說,“喝一點潤潤嗓子,別喝太多,等會兒要吃午飯。”
顏藥可憐巴巴地點了下腦袋,乖乖地伸出胳膊抱住他爹的手,随即轉了轉腦袋,整個人蜷縮在戚越的懷裏,只露出半張臉,小口小口地喝着奶茶。
戚越等他喝得差不多了,才把奶茶拿走,抱着小孩順了順單薄的脊背,低聲說:
“我不過是想送你回家,至于怕成這樣?你看你,假哭半天還不是自己喉嚨疼?”
“藥藥也不想這樣的。”顏藥小聲說着,低下頭,捏着自己的手指,又把他爹的手抓了過來,貼到暖呼呼的肚子上,想了半天,才說,“藥藥也不想鬧脾氣的,可是真的不能帶戚越回家去,爸爸會生氣的。”
“……你爹會生氣?我看你是想先氣死我,小混蛋。”戚越深吸了口氣,簡直要被當場醋死。
他定定地看了一會兒顏藥,正想說話,腦海深處卻突然傳來一股針紮似的疼,頭也眩暈了起來,眼前看到的小崽子驟然變得模糊一片,連臉都看不清。
“唔……”戚越控制不住地擡手捂住額頭,擰起眉,重重地喘了口氣。
顏藥頓時吓得眼圈都紅了,連忙坐直身體,伸出小手按到他爹的太陽穴上,輕輕幫着揉了起來,邊揉邊焦急地問:“你是不是哪裏痛?頭痛嗎?藥藥……藥藥給爺爺打電話去!”
顏藥說着就放下手,去摸戚越的口袋,把手機拿了出來。
可是他不知道鐘長生的手機號碼,一時急得團團轉。
“怎麽辦……醫院!”
小孩腦中靈光一閃,正想叫救護車,手機卻突然被人拿了過去。
顏藥下意識呆了呆,遲疑地擡頭,就對上了一雙熟悉而漠然的眼睛。
青年狹長的鳳眼靜靜地看着他,冷靜而深邃。
顏藥疑惑地眨巴了一下眼睛,捏着手指小聲說:“爸爸?”
“嗯。”方黎聞言,輕輕摸了摸小孩的頭,說:“是我。”
顏藥頓時歡呼一聲,彎着眼睛笑起來,一把撲到了方黎的懷裏,小腦袋依戀地蹭了蹭青年的頸窩,撒嬌道:“藥藥好想爸爸。”
“今天淩晨的時候不是才見過面?”方黎把滑下去的顏藥抱高一點,拍了拍小孩的背,說,“藥藥和戚越起沖突了?”
“……好像是。”顏藥回過神,小臉皺了起來,難過地說,“戚越生氣了,因為藥藥說了爸爸,然後他就頭很疼,不見了。戚越會不會有事?”
方黎沉吟片刻,說:“他沒事,只是緊急切換了人格,最多昏睡一天,不至于出什麽問題。”
“可是爸爸不是只有晚上才能出來嗎?現在是白天。”顏藥懵懂地問。
方黎将平靜的視線從一旁的蛋糕上收了回來,說:“因為爸爸聽到你的聲音了,藥藥在叫我,我自然會出來。”
“爸爸想出來就能出來嗎?”顏藥驚訝地睜圓了眼睛。
“以前不是。不過,”方黎揉了揉兒子的頭,意有所指地說,“藥藥和戚越提到了我,他心神不穩,自然有破綻。”
“即便沒有破綻,只要藥藥需要我,爸爸就一定會出現。”
這兩句話算是解釋了一切,但顏藥年紀小,理解能力有限,也沒有深究,只是翻了個身,仰躺在方黎的懷裏,又抓着青年的手貼到自己的肚子上,小聲說:
“那藥藥要睡覺了,就在這裏睡。”
“鬧什麽,開車要系安全帶,這樣坐着不安全。”方黎說着,就把小孩抱了起來,打算放回副駕駛。
顏藥卻在他爹的臂彎裏撲騰起來,慌手慌腳地纏到方黎身上,耍賴道:“不過去不過去!藥藥就睡在這裏,好不好?”
他眉頭蹙起,眼裏都是慌亂和委屈。
方黎頓了頓,沉默片刻,又把兒子抱回了懷裏,伸手扯過安全帶,把小孩扣在胸前,又扶着人調整了一下姿勢,讓他躺得舒服一些。
做完這一切,方黎才發動了車,往研究院的方向開。
顏藥體型小,被帶子扣着也不覺得難受,反而坐在他爹身上扭了扭,好奇地抓着安全帶察看,還伸手去按開關。
只是沒等他把安全帶解開,方黎就迅速握住小孩的手,懲罰似的捏了一下,又團到掌心禁锢着,訓道:
“別淘氣,安全帶不能解。”
顏藥不滿地扭過頭,枕着他爹的胸膛亂蹭,毛絨絨的黑發戳到了方黎的下巴,癢得青年往後靠了靠,警告道:“藥藥再動,就自己坐副駕駛。”
“不要。”顏藥又蹭了兩下,這才安分地躺下來,氣鼓鼓地踢了踢腳丫。
方黎見兒子一副賭氣的模樣,這才明白過來,問:“為什麽鬧脾氣?因為爸爸剛剛不讓你坐?”
“不是。”顏藥慢慢搖了搖頭,說,“爸爸在生氣,藥藥就不能自己去旁邊坐,不然爸爸不要藥藥了。”
方黎微微斂起眉,說:“誰跟你說的我在生氣?從我醒過來,哪裏有兇過你?”
“可是爸爸和昨天晚上不一樣。昨天晚上,爸爸說話才不會這麽兇。”小孩理直氣壯地反駁。
方黎聞言,沉默了。
他确實有些不快,但并不是生兒子的氣,而是不滿另一個人格總是縱着顏藥胡來。
眼下這個時間點馬上就要吃午飯,可顏藥吃了蛋糕,本身蛋糕就不容易消化,顏藥變得這麽小,吃多了容易拉肚子。
加上兒子的藥膳是定量的,待會兒回去,顏藥吃不完藥膳又要難受,連帶着後面的中藥也不一定喝得下去。這才是方黎不悅的理由。
在顏藥的健康問題上,方黎一向謹慎,甚至可以說非常嚴苛。
但戚越并沒有照顧孩子的經驗,人格之間也默認不會幹擾對方的行為,即便是方黎,也沒辦法對戚越說什麽。
沉默了許久,方黎才摸了摸兒子的頭,說:“不是生你的氣。別擔心。”
可顏藥早就聽到了他爹的心聲,一時愧疚得不行,默默翻了個身,把自己埋到方黎胸前,極小聲地嘟囔道:
“藥藥錯了,爸爸別生氣。是藥藥鬧脾氣非要吃蛋糕的。”
方黎抽空看了一眼兒子,擡手輕輕摸了摸小孩泛紅的眼睛,說:“是爸爸的錯。藥藥還小,不懂照顧自己很正常,作為大人就應該看着你。”
“可是……”小孩糾結地蹙着眉,有點膽怯地說,“爸爸怪戚越,就是怪自己,這樣也很奇怪呀……戚越每次罵爸爸,藥藥也覺得,他是在罵自己,還罵得好狠,有點可憐。”
顏藥說得非常認真,完了還肯定地點點頭。
“……”方黎有生之年第一次被兒子用同情的眼神看着,緩了緩,才看似若無其事、實則暗中使壞地捏了一下兒子肉乎乎的臉,冷靜道:
“雙重人格并不是同一個人,起碼記憶和情感是獨立的,爸爸不會知道戚越在想什麽,他也不知道我的。藥藥在我們眼裏,或許是完全不一樣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