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回
“這可未必。”賈無欺話音未落,岳沉檀已欺身而上,但那黑衣人卻像早已料到一般,毫不慌張,沿着筆直的屋脊退去。狹窄的屋脊于他而言,卻如同寬闊的平地一般。兩側的磚瓦随着他的劍勢盡數飛起,啪啪作響着朝二人飛去。
賈無欺身形靈巧,要避開磚瓦襲擊是小事一樁。只是岳沉檀此刻沒有了輪椅代步,行動終究會受到影響。輕功能解一時之需,在這磚瓦橫飛的屋頂上,卻無法令他如常人一般躲閃追擊。
黑衣人似是看準了這一點,那被掀起的磚瓦,像是長了眼睛一般,齊齊朝岳沉檀的下半身飛去。中間還夾雜着些許石子砂礫,以刁鑽難避的角度,朝他腿部的血海、地機等穴位擊去。
“雕蟲小技。”岳沉檀聲音冰冷,賈無欺卻從中聽出了一絲怒意。
只聽一陣噼啪聲響起,岳沉檀身形一轉,向他腿部飛去的磚塊突然相互碰擊,撞成了碎片。而他借着仍然滞留空中的幾片磚瓦,單腿一踏,淩空而起,朝黑衣人襲去。賈無欺還未看清他寬大衣袖中隐藏的武器,黑衣人已拔劍而出,“铮”地一聲,龍吟乍起,一記鐵拳在黑衣人面門處,堪堪被擋住。
竟然沒有武器嗎?
賈無欺有些驚訝。
黑衣人也低低的笑了幾聲,喑啞的笑聲充滿了惡意。然而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岳沉檀的拳風密密實實襲來,讓他困于方寸之地,無法移動。兩側的磚瓦也随着岳沉檀的拳風飛起旋轉,将二人圍了個水洩不通。
“你以為這樣就能贏我?”黑衣人挑釁一笑,手中的劍招卻片刻不停。
“不妨一試。”岳沉檀回地雲淡風輕,似乎此刻這拳風淩厲,招招帶血的人,并不是他。
“哈哈哈——”黑衣人狂笑一聲,手中劍勢卻陡然一變,原本犀利刁鑽的劍法變得圓融通達,不似殺招。
只是那飛旋在側的磚瓦,卻不再密不透風,黑衣人借勢一退,輕巧地脫離了瓦礫的包圍,躍到了另一座屋頂上。他将屋脊六獸踩在腳下,一襲黑衣在風中獵獵作響,好不嚣張狂妄。
“就此別過。”像是特意等到賈無欺追上來,他這才緩緩說道。
“閣下既然一直想要隐藏門派招數,為何又突然暴露?”岳沉檀也不追他,站在飛檐之上,與他靜靜相望。
黑衣人聞言身形一頓,卻沒說話。
“先是拂葉攀花劍殺人,後又用太沖十三式對敵,閣下一行人,究竟意欲為何?”岳沉檀面沉如水,字字铿锵。
黑衣人眼中精光一閃,意味不明的輕笑一聲,旋即遁入夜色之中,行跡全無。清輝之下,岳沉檀負手而立,岳峙淵渟,宛如一尊雕像。
“我想我們該再拜訪一下那位太殷真人。”賈無欺徐徐走到岳沉檀身邊,開口道。
岳沉檀側頭看他:“為何?”
“這老頭身上秘密太多。”賈無欺斜觑他一眼,“你不是也沒忍住,試探過他麽?”
岳沉檀目光微動,沒有說話。
賈無欺輕笑一聲,拍了拍岳沉檀的肩膀:“先下去吧,這屋頂站久了可不好,高處不勝寒吶。”
賈無欺從不認為這世上有真的傻子,把別人當蠢貨的人往往自己蠢得要命。他也不認為這世上有真的瘋子,舉世皆濁我獨清,衆人皆醉我獨醒,又有誰真的看得明白。像太殷真人這樣修為深厚的瘋子,恐怕比那些渾渾噩噩的世人,清醒的多。
再去拜訪太殷真人,沒了葉藏花與梅獨凜作陪,整座山林愈發顯得寂寥凄涼。有花草樹木,有蟲鳴鳥啼,可就是沒有人聲。
岳沉檀步子不慢,卻也談不上流暢無阻,好幾次看到他微傾的身形,賈無欺都想叫住他,告訴他自己可以背着他走。但看到他筆直的脊梁和頸項處若隐若現的青筋,賈無欺還是把想說的話咽回了肚子裏。
兩人終于還是在日落之前,到達了那個寸草不生之地。斜晖之中,石屋茕茕獨立,四下裏無一點聲息。
“你說,他為什麽非要把這裏弄得光禿禿的?”離石屋不過數步之遙,賈無欺卻停下了腳步。他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太殷真人。
岳沉檀看他一眼,淡淡道:“眼不見為淨。”
“哦?岳兄想必已經知道他不想看見的是什麽東西了。”
與賈無欺相處了些時日,岳沉檀也算是了解了一點對方的脾氣秉性。每當他用“岳兄”稱呼自己時,不是調侃就是意有所指,而後者往往代表着他此刻的心情并不十分美好,縱然他眉眼含笑。
“賈兄恐怕也猜到八九分。”岳沉檀聲音沉靜,“否則又為何遲遲不去叩門。”
兩人無聲對視,像是在進行一場看不見的比試。最終還是賈無欺先眨了眨眼睛,開口道:“你是何時開始起疑的?”
岳沉檀薄唇輕啓:“張大虎死前指着梅樹,此處舉目無青,太殷真人見葉發狂。”
賈無欺像是拿定主意,要将這啞謎進行到底。他走到石屋門前,也不叩門,倒是回首一笑:“那咱們現在就來看看,猜得對不對。”
石屋內的太殷真人,依舊坐在光禿禿的石板上,只是他不再瘋癫狂躁,而是安安靜靜的靠在身後的石壁上,雙目緊閉,胸前赫然一個血洞,血跡已經幹涸。
賈無欺蹲到太殷真人的屍體前,癟了癟嘴:“我就知道我的鼻子不會聞錯。”他摸了摸血洞邊緣,嘆了口氣,“可這回,我是真心希望是自己聞錯了。”
“受身危脆,有生有老,有病有死,衆苦所集,死此生彼,從彼生此,無需挂懷。”岳沉檀聲音泠然,如清泉擊石,也讓賈無欺心頭微涼。
早就聽說,佛門弟子,以離相寂滅為解悟真谛的不二法門。在他們眼中,無我相,無人相,無衆生相,無壽者相,是為大成。但在賈無欺看來,這不過是冷心冷性,出離人道。人之所以為人,是因七情六欲,喜怒哀樂,若是将這一切抛擲,與舍棄為人又有何區別。他心中一股郁氣,卻不知因何而起,想到自己在岳沉檀眼中,也不過一具聚集諸苦的皮囊,更是郁氣萦懷,心中一片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