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回

天光熹微,鐵鯊幫一行浩浩蕩蕩向六凡山下進發。等他們到達山腳下時,早就有四隊人馬在那裏等候。說是四隊不太确切,應該說三隊人馬加上一個人。

山腳的遇仙亭兩側,分別站着少林寺行正一行和武當希聲等人。行正和希聲二人都年紀不大,但面容肅穆,氣勢逼人。只在隊前一立,身後衆人都斂眉緘默,服服帖帖。遇仙亭前方,則守着太沖劍派一行人,梅獨凜站在隊首,抱臂而立,與身後弟子拉開了一段明顯的距離。

遇仙亭地方不大,卻已有這三尊大佛鎮守,尋常人等哪敢靠近。可遇仙亭中卻偏偏有個人,別人站着他坐着,別人看着他喝着。酒香四溢,他一人獨占一亭,盡情豪飲,好不快活。天下俠士,獨行者甚衆,有此膽色俠氣者,只有一人,此人名曰洛十誡。

三隊一人,看到前來的鐵鯊幫,都沒什麽太大的反應。在這些名門豪傑眼中,鐵鯊幫不過一個區區漕幫,自然無法與他們相提并論。鐵鯊幫副幫主李吞滔倒是十分熱情,見到四隊人馬,連忙上前問候,想來是為日後攀攀交情創造機會。

行正和希聲雖對這等江湖小派不感興趣,但禮數不可少,李吞滔主動前來打招呼,兩人也回禮致意。輪到洛十誡時,對方只是笑着觑了李吞滔一眼,算是回禮。至于梅獨凜,李吞滔也不敢靠近,站在一丈之外,也不管他看沒看到,抱拳施禮後拔腿就走。

就算是攀交情,也得有那個命才行。李吞滔沒敢拿正眼看梅獨凜,想來是被外面的傳聞駭得不輕。

不同于那三大門派,鐵鯊幫的幫衆沒那麽多講究。他們一個二個都是江湖混子,什麽規矩教條對他們來說都是屁話。眼見着六凡寺住持派來接應的人遲遲不到,他們也不耐煩在原地幹等,三兩成群地圍坐在地上,吹牛地吹牛,小賭地小賭。

對周圍的武林同道,他們也沒什麽忌諱,不時讨論些門派秘辛,也免不了對眼前這些正派人士評頭論足。

賈無欺和辜一酩兩人,遠遠坐在一角,招呼着身旁二人來玩最簡單的賭骰子。

“我說伍餘元,你也夠可以的,居然随身帶着骰子。”說話的是一個又黑又壯的漢子,他望着地上的骰子,眼中閃着興奮的光芒。

“小賭怡情嘛。”賈無欺咧嘴一笑,臉上兩坨肉随着他的動作上下起伏,十分滑稽。

黑壯漢子身邊有個瘦得跟猴兒似得小個子,瞅着三顆骰子不停舔嘴唇:“怎麽個賭法?”

“簡單。”賈無欺手在地上一抹,把骰子包進掌中,“就賭大小,十一點以下為小,十一點以上為大。”說着,他從懷中掏出一粒碎銀,扔在身前,“買定離手,不準反悔。”

“瘦猴”目光像是黏在那粒碎銀上,他一邊在自己懷裏扣扣索索,一邊道:“誰來坐莊?”

“輪流坐莊,這樣公平。”辜一酩坐在一側,捂嘴咳嗽幾聲,慢吞吞道。

“病鬼說得對。”“黑壯”一拍大腿,算是認同。

“病鬼”是辜一酩新得的雅號,賈無欺也有一個,叫“肥伍”。

四人就這麽着,開始了第一輪。“黑壯”和“瘦猴”雖賭藝不精,表演天賦卻是不差,一聲聲怒吼和哀嚎将周圍的鐵鯊幫幫衆都吸引了過來。不一會兒,賈無欺的四人賭攤就擴大到十多人,這還不算圍在旁邊躍躍欲試的。

鐵鯊幫這邊賭得熱火朝天,遇仙亭那邊可就沒這麽熱鬧了。三大門派的弟子們,很是見不得這幫任性妄為的江湖混混,修養好些的只是皺了皺眉,修養不好的已經開始小聲抱怨了。行正對鐵鯊幫這群人的行為,也是頗有微詞。六凡寺就在山上,此處也算是佛門清淨之地,這幫人卻如此不加拘束,肆意妄為,真是令人不快。

此時人群中又爆出一陣哄笑,他吸了口氣,終于還是低聲說了一句:“胡鬧。”

他身側一人,端坐在輪椅之上,淡淡開口道:“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師弟無需動氣。”說話的正是岳沉檀。

岳沉檀與行正師從不同,但輩分卻相近。行正較岳沉檀年長,但入門卻比他要晚,輩分因此比岳沉檀低了一些。人人都以為此番少林一行中,行正是輩分最高的,殊不知這輩分長者另有其人。

聽到岳沉檀的話,行正眉眼一舒,低喚一聲佛號:“師兄說的對,是貧僧着相了。”

岳沉檀點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麽。目光卻落在發出哄笑的人群中,停留了片刻,然後不動聲色地移開。

鐵鯊幫的人雖不擅長和這些所謂的名門正派打交道,但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有的。遇仙亭前的這些武林同侪們,雖沒說什麽,但那鄙夷不屑的神色,卻是一眼就能看清的。他們可不像這些只會裝腔作勢的人,口無遮攔,想到什麽就說什麽,管你們是誰。既然你們看我們不順眼,我們也得好好“回禮”一番不是。

“你看看那些道士和尚,臉色一個比一個臭,真跟咱們搶了他們家婆娘一樣。”

“哈哈哈哈,你再看那個什麽太沖劍派,都穿得一身白,真以為自己是神仙下凡啊?”

“你懂什麽,那是在表明自己玉潔冰清呢!”

“啧啧啧——”

賈無欺聽到他們的議論,沒怎麽放到心上,繼續呼朋喚友招呼大家下注。直到有幾個聲音不偏不差地竄到了他耳朵裏——

“你看少林寺那幫禿子,這出門還帶了個殘廢,還做輪椅!待會兒上山小心把門牙給磕了。”

“喲呵,可不麽!怎麽那殘廢還有頭發,這出家出得可不徹底啊。”

“誰知道呢,指不定是哪個禿驢和寡婦生出來的,要我說,他們這些見不得人的事只多不少!”

賈無欺眸色一深,放下了手中的骰子。

辜一酩瞟他一眼,嘴角挂着笑意,若有所思:“怎麽?”

“人還是不夠多,不痛快!”賈無欺拍了拍鼓起的肚皮,沖那幾個說話的人招呼道,“嘿,哥幾個,光說話多沒意思,過來一起玩一把吧?”

那幾人往他面前一瞟,鼓成一小堆的碎銀實在讓人眼熱。這幾個人心裏癢癢,手裏也跟着癢癢,沒怎麽推辭,就加入了賈無欺的大賭攤。

幾輪過後,那幾個人苦着臉,悻悻地從地上爬起來,原本沉甸甸的錢袋,已經輸了個底朝天,就連袋子都一齊賠了出去。

“多謝哥幾個捧場。”賈無欺手指勾住錢袋上的挂墜,在空中轉了幾圈,“有機會再一起玩啊!”

呸!

真當我們是棒槌麽。那幾人心中暗罵着離開,賭咒發誓再也不跟肥伍一起賭錢了。

賈無欺贏了個滿盆缽,自然心情大好。辜一酩坐在他身側,低聲道:“怎麽就偏偏對這幾人下狠手?”

賈無欺伸出肥胖的手掌,在陽光下一邊端詳一邊道:“我也不知道,就是看到他們,手癢得厲害。不把他們的錢掏空,我這手可不答應。”

辜一酩乜他一眼:“難道不是因為他們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他們說什麽了?”賈無欺茫然道。

辜一酩笑哼一聲,伸出手,狠狠地揉了一下他的腦袋。賈無欺任他捏圓搓扁,只是盯着面前鼓鼓的錢袋,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又過了半盞茶時間,一陣馬蹄聲從遠方傳來。不一會兒,一行青衣人出現在了遇仙亭附近,為首的正是索盧峥。他一行十一人,除一人外,全換上了青袍黑氅,一身素色,十分低調,偏偏就有一個人,紅袍雪裘,在這一片暗色中,顯得十分紮眼。

那紅袍雪裘一到遇仙亭,立刻翻身下馬,招呼也不打,朝少林一行走去,完全把索盧峥等人置之腦後。他走到行正身側低聲說了幾句,便在那兒站定,看來是不準備再回去了。

要說這人,穿得豔,長得好,舉動又如此讓人摸不着頭腦,自然吸引了不少目光。可這人,偏偏就不喜歡被人這麽看着。他冷冷地朝那些看他的人道:“看什麽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口中說着殘忍的話,他殷紅的嘴唇卻彎出一個弧度,令人不寒而栗。

“那是什麽人?”賈無欺皺了皺鼻子,問道。

“跟索盧峥一起的,還能是什麽人?”辜一酩輕描淡寫道,“不過又是個奴才罷了。”

奴才?絕對不是奴才這麽簡單。

賈無欺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個人,就是這個味道,絕不會有錯。他就是岳沉檀口中的“同門”,如今又與索盧峥成行,他究竟是什麽身份?又為何而來?

就這麽想着,他無意識的目光卻撞上了一泓冰冷的潭水。“當”的一聲渾重鐘響,從山頂遙遙傳來。他陡然心驚,對方卻先一步移開了視線。

在古樸悠遠的鐘聲中,五名六凡寺的知事僧,向衆人走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