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6.10/
嘉裕二年,十月初七。
上京城的這場雨淅淅瀝瀝的下了已有足足五日,雨水滴打在窗沿上,吧嗒吧嗒惹人厭煩。
眼下還未到戌時,長街上卻只有稀稀拉拉的幾個撐着油傘,步履匆忙往回走的男人。
而長街盡頭的紅樓裏,今夜格外熱鬧。
若說緣由,自然得說一說紅樓裏,那位被秦媽媽養在手心的錦繡姑娘。七歲那年入了紅樓門,後由秦媽媽親自教養,誰不知道紅樓有位天仙似的頭牌,一口好嗓宛若黃鹂,身量纖纖,可惜只賣藝不賣身。
今日定遠侯次子一擲千金,為錦繡贖身,待五日後迎她入府。
暖閣裏,秦媽媽一襲繡花短襖,氣急敗壞的掀翻了手邊的茶杯。
她擰着描繪精致的眉,壓下怒火問:“還是不松口?”
丫鬟立在一旁,也是滿面愁容:“可不是,今兒瞧着三爺的模樣,怕是真真氣狠了。”
秦媽媽揪着帕子,恨鐵不成鋼的直嘆息。
傍晚定遠侯次子那一出,叫外頭人都說,秦媽媽賣了個好價錢,賺了一大筆。可偏生沒人知道,今兒一道前來的禮部尚書三公子,一眼瞧上了錦繡身邊的丫鬟秦婳。
那人風流成性,什麽樣的美人沒見過。
卻也不知怎麽的,那會子拉着秦婳的胳膊就将人拽進廂房,剛扯下她的面紗,還沒來得及有下一步,秦婳就擡腳狠狠踹上了三公子的肚子。
十三四歲的姑娘有什麽力氣,偏巧三公子喝了點酒,秦婳那一下,把人直接蹬翻在地。
這一下鬧出事兒來,秦婳躲在錦繡後頭直打哆嗦,這事兒最後沒了法子,還是由定北侯次子出面,才将人帶走。
生出這麽大的事,秦媽媽自然饒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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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正要出聲,錦繡就截斷她的話:“媽媽您別氣,這丫頭今兒犯了這麽大的錯,就叫她去小屋子裏跪着罷。”
那時錦繡既這般說了,秦媽媽自是不好打她的臉。
于是秦婳便從傍晚,一直跪到現在。
知道秦婳那姑娘脾氣倔,偏生又是秦錦繡跟前極為得臉的。
秦媽媽嘆口氣,擺擺手:“你去叫她起來,錦繡向來護着她,錦繡将來可是要入侯府的,若是真跪出事兒來,日後還怎麽跟她往來。”
屋子裏黑燈瞎火,窗戶緊閉。
風雨聲交錯着,雜亂無章的從窗縫裏竄進來。
從門口進去左手邊,有座小佛/像,供奉神像的臺子下鋪着蒲團。
秦婳雙腿打顫,卻仍舊挺着細瘦的腰肢。
秦媽媽身邊的丫鬟進來,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幕。
她心中雖欽佩這麽多年來秦婳的堅守,可說到底,在紅樓裏長大的丫鬟,臨了到最後,誰不落的個賣/身的結果。怕是也只有秦錦繡,模樣好性子柔,叫勳貴子弟一眼傾心,願意為她重金贖身。
而丫鬟身份的秦婳,等錦繡出閣,她怕是沒法子再繼續保全自個兒。
輕輕嘆口氣,丫鬟柔聲說:“婳兒,起來吧。”
秦婳緊抿着嘴角,藏在面紗下的臉泛着冷白,輕輕開口:“多謝姐姐。”
待丫鬟走後,秦婳才稍稍弓了點腰,伸手撐着臺面,慢慢直起僵硬的雙腿。
二樓最裏是秦錦繡的屋子,秦婳慢悠悠地避開人,抄近道進了門。
剛反手合上,身後就傳來瓷器打碎的聲音。
秦婳閉了閉眼,轉身走到碎瓷渣旁邊,小心跪下:“錦繡姐姐。”
“回來了。”銅鏡前的女子正慢條斯理的往臉上抹着珍珠膏,嗓音婉轉。
秦婳低低應聲:“是。”
秦錦繡放下瓷瓶,攏了攏單薄的紗裙領口,緩緩轉了身子面向她:“知道今兒個,我為何要你罰跪嗎?”
“婳兒知道。”秦婳細瘦的肩膀顫抖着,面紗擋住下半張臉,卻還是能看到挺翹的鼻梁弧線,“方才若不是姐姐相護,媽媽的懲罰只怕是比罰跪更重。”
秦錦繡往桌沿邊靠去,單手支着精巧的下巴:“還算是聰明。可你怎麽就想不明白,非得跟着那三公子去作對。”
秦婳擡起眼,眼裏含着淚:“姐姐知道,我不願的。”
被這一眼看得心軟。
秦錦繡心中生嘆,擡手将秦婳扶起來。
“罷了。”
秦錦繡拉着她坐在床畔邊,彎腰将她的褲腿卷起,看向泛着血紅的膝頭,将桌邊的膏子拿來,側身坐在秦婳腿邊,挑了一些細細給她抹上去。
“都說姑娘家難,咱們生在紅樓裏的姑娘更難。”
“婳兒,你在我身邊這麽些年,我一直教你,若想活,只能暫且忍氣吞聲。”
秦婳低垂着眼睑,輕輕點頭。
她忽然仰起臉,看着秦錦繡豔麗的面,詢問道:“錦繡姐姐,能與他在一起,你開心嗎?”
“開心的吧。”秦錦繡手上的動作沒有停頓,淡聲道:“畢竟我明白,比起半只腳踏進棺材裏的老頭子,定北侯府的這位,已是我最好的歸宿。”
秦婳沒料到她會看的這般通透,只得讷讷安慰:“既能重金為姐姐贖身,想必那位也是心中有姐姐的。”
“呵。”秦錦繡輕笑,指尖一勾,她的褲腿便滑了下來,“你到底還是不明白,勳貴人家何來真心。縱然是半分情意,我都是不敢奢望的。”
将藥膏子放下,秦錦繡懶散的打了呵欠:“我也乏了,你且回去吧。”
秦婳乖巧的行個禮,顫着腿從隔間小門出去,繞回她自己的屋子。
秦媽媽的性子雖說向來說一不二,但對她們這幾個從小就養在膝邊的姑娘,物質上到底是不一樣的。
譬如這屋子,秦婳在紅樓裏,從雲端跌入污泥,都始終有自己的地方。
秦婳輕輕掩住門。
屋裏沒有旁人,她坐在銅鏡跟前,伸手将面紗摘下。
她擡起頭靜靜望着裏頭的自己,瓜子臉,柳葉眉細長,一雙幹淨的鹿眼黑白分明,鼻梁高挺,鼻頭圓潤小巧,一張櫻桃小口唇色極深。
秦婳從記事起,就是被秦媽媽親手□□的,可後來,怎麽就成了秦錦繡的貼身丫鬟呢。
源頭還得追溯到十一歲那年,她的身子剛開始抽條,幼年時圓潤的下颚也漸漸變的清麗。那夜練過古琴,從秦媽媽的暖閣回屋,卻被醉酒的富貴男子瞧上,當即便去了秦媽媽面前,說她清純可人,要重金買下。
她才十一歲。
從那一天之後,秦婳就無比厭惡這裏的一切,她清醒的想要證明,自己與那些賣身的姑娘們是不一樣的。也不是沒有跑過,只是僅有的兩次都被抓回來,打的半死,第二次在床榻上躺了整整小半個月。
秦媽媽素日待她好,不過是為着她能賣個好價錢,但處罰起來,心比誰都很。
也正是那次重傷,秦婳不想再繼續了。
借着風寒之由,在某個傍晚,她被小厮帶着前去梧星街的藥房號脈。
抓過藥,秦婳前去花房買了兩株豫竹花苗,帶回寝閣仔細的養着。她曾聽說過,豫竹開花極其豔麗,但花汁輕易碰不得。
一直到半個月後,她的身子大好,花也開了,秦媽媽又要繼續教她那些本事時,秦婳面無表情的将那花摘下,搗出花汁抹在脖子下。
秦婳記憶猶新,那天夜裏,她被抹了花汁的地方開始潰爛發疼。
秦媽媽勃然大怒,卻什麽都沒查出來,只能當她是被人暗算。
要做頭牌,不僅得臉好本事好,身上的每一處,都不能有一丁點傷。
醫治過後,那傷疤便宛若烙印,永遠跟着她。
秦媽媽難掩失望,卻也明白不能強求。不再□□她的同時,将目光落在了秦錦繡的身上,秦婳就這麽被秦媽媽丢給了秦錦繡做丫鬟。
而她自己也才得以保全。
秦錦繡待她很好,她是秦婳在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真心待自己的人。秦婳只能向秦錦繡求助,她不願如那些姑娘賣身,哪怕是做個粗使丫頭她都願意。
見她這樣,秦錦繡也心疼,便叫她日日戴着面紗擋住臉,紅樓裏的姑娘們都知道她被毀了臉,倒也無人起疑。
于是這面紗一戴便是數年。
指甲刮傷臉,秦婳忽然回過神。
她輕輕嘶了一聲,湊近銅鏡,秦婳看清自己的側臉上,劃傷細細的一道口子,上頭還泛着血絲。
抿了抿唇,秦婳伸手用帕子摁住,将血珠子一點一點蹭掉。
極快的收拾一番後,屋子裏熄了燈,秦婳一夜好眠。
次日一早。
天剛蒙蒙亮,秦婳就聽見外間的屋子傳來陣陣輕呼,她擡手按了按眉骨,掙紮片刻坐起身。
換好衣裳出門,她看見走廊裏圍了一堆人。
秦婳偏着腦袋瞧了兩眼,只見一樓站着秦媽媽,縱使距離遠,她臉上殷勤的笑意秦婳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站在秦婳前面的姑娘瞧見她,忽然笑了一下,問道:“婳兒,你可好些了?”
她平日裏乖巧,紅樓裏的姑娘都與她關系不錯。秦婳彎了彎眉眼:“好多了,多謝姐姐關心。”
秦婳踮起腳尖又看了兩眼,發現前頭什麽人也沒有,想了想問:“姐姐,媽媽在門口等誰呢?”
“攝政王知道嗎?”那姑娘看她長得小,估計也看不到,伸手将秦婳往自己前面扯了一把,低聲在她耳邊道:“當今傅皇後的胞弟,他爹爹是當年的威武大将軍。今兒也不知吹的什麽風,一早便傳來消息,把幾位爺都給吹來了。”
她話音剛落,秦婳就聽見身邊一堆姑娘壓低的尖叫聲。
秦婳下意識地往門口看去,只見走在最前頭的玄色錦衣男子,面冠如玉,劍眉星目,渾身都帶着生人勿進的寒氣,就連秦媽媽跟在身旁,都不敢多說一句話。
方才那姑娘湊到秦婳耳邊,用氣音道:“攝政王便是這位了。”
她聲音裏頭帶着雀躍,秦婳也跟着笑了起來。
垂眸看下去,攝政王後頭跟着兩個同齡男子,與他走的最近的那一個,擡手按住攝政王的肩膀道:“阿珣,瞧瞧這地兒如何?”
男人面色冷淡,輕輕一挑肩便抖落他的手:“嗯。”
秦婳的目光緊緊盯着攝政王的側臉,不由得感慨,在這煙花之地生長十四載,從未見過竟有男子長得這般貌美。他就像神明一般,渾身帶着耀眼的光走來。
也不知是她的視線太過灼熱,還是身旁這群姑娘們動靜太大,秦婳看見,攝政王微微擡起下颚,朝她們上面掃視而來。
他的眼神太過犀利,明知不是在看自己,秦婳還是忍不住屏住氣息。
男人的眼在她的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不過一瞬,攝政王便收回眼,擡步進了一樓的雅間。
“方才殿下是不是看了我一眼?”
“那分明是在看我。”
“這般容貌,真不愧是皇後的胞弟。”
秦婳被那一眼看的快要心悸,捂着心口退出人群,她聽見耳邊姑娘們嘈雜的議論聲,稍稍平定下思緒。
與方才那位姐姐說了一聲,秦婳重新回了屋子。
她揉揉臉,走到窗戶邊推開一扇,單手支着下巴朝出去看,瞧見外頭白茫茫的一片,她才忽然反應過來,今日是小雪。
作者有話要說:還是再貼一下本文提示
第1章 .因大綱設定,文案上失憶前的部分也會寫一點,但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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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個預收《長公主寵夫日常》
【雷厲風行大将軍×國色天香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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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夢驚醒,容铖決意娶她為妻。
宋時矜眉眼彎彎拒絕:“我有傾慕之人……”
容铖眼皮一跳,揮揮手一時頭疼:“別說了,我都明白。”
和親事宜已定,他風塵仆仆入宮,未等皇帝開口,容铖雙手将那首領人頭奉上。
皇帝默默将聖旨收回。
阻礙已了,容铖喜不自勝,可看清眼前對着胞弟紅了臉的宋時矜。
容铖:???
說好的相思成瘾呢,媽的,失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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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和親作廢後,宋時矜就一天比一天惆悵。
那個曾毫不留情拒絕自己的男人似乎開了竅,整日往她跟前湊。
一日容铖得來些小玩意兒,獻寶似的帶去長公主府。
已經沒有存物之處的宋時矜:“其實你……不用這樣,我都不明白自己……”喜歡什麽。
容铖捂住她的嘴:“我明白的。”
宋時矜無語凝噎:“……”
那好吧,只好寵就完事兒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