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這頓飯秦婳吃的坐立不安。
她猶豫半刻,夾了一塊核桃仁送進嘴裏,小口咀嚼着。
兩人用飯都極為安靜。
傅時珣吃了會兒,忽然開口問:“那日在紅樓,你進來送過酒之後,便去哪兒了?”
突然問起那天的事情,秦婳覺得定是出了什麽事兒,她認真的回想後,低聲道:“那日從廂房出來後,秦媽媽便打發奴婢去菊清池看雪了。”
傅時珣不動聲色的看着她的神情,點點頭,沒再應聲。
“王爺,”秦婳頓了下,擡起眼睫盯着他道:“是出什麽事情了嗎?”
傅時珣捏着木箸的拇指微微向上翹了下,秦婳趕緊低下頭,意識到自己問了不該問的話。
見她這般,傅時珣開口:“無事,不過是那日在廂房外看見了一個人影,今日突然想起,便叫你來問問。”
沒料到傅時珣竟會主動向她解釋,秦婳心口熨帖,有些受寵若驚。
拿着瓷勺輕輕攪着湯碗,小心翼翼的用餘光瞄了一眼傅時珣,他坐姿端正,右腕袖口稍稍往上挽起一寸,露出一截幹淨的胳膊,骨節分明。
秦婳輕輕抿緊了嘴,牙齒咬着嘴裏軟肉,低着頭心不在焉的看着骨湯。
東側間裏陷入沉默。
他偏過頭,擡手掩唇幹咳兩聲。
秦婳捏瓷勺的手緊了幾分:“王爺可是染了風寒?”
“不礙事兒。”傅時珣放下木箸,用帕子擦過嘴,擡眼瞧她:“用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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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婳點點頭,也跟着站起來。
離開東側間,秦婳看着傅時珣朝書房而去,她離開主院,直奔廚房。
秦婳翻出兩只雪梨,将雪梨洗淨,削皮切片,又将銀耳泡軟仔細摘除硬根。在小鍋子裏添上水,随後依次放入成片的雪梨與銀耳,又将整塊糖霜切碎,放進鍋子裏。
待這些有條不紊的做好,秦婳站在竈臺邊,垂眼盯着冒着泡的鍋子。
她忽然一驚,自己這是在做什麽。
思緒缥缈間,秦婳的手背不小心碰上滾燙的鍋沿邊,她擰着眉頭忽然回神,趕緊舀了瓢涼水,把整只手都放進去。
手背火辣辣的燒,猝然遇見涼水,竄進指尖的寒意與後背的灼燒交織着,秦婳咬緊牙關,沒忍住紅了眼圈。
約莫過了兩刻鐘,秦婳看着小塊雪梨軟軟糯糯,而銀耳也泛着水亮,她用木勺裝了些在幹淨的瓷盅裏。
快速将竈火臺收拾好,秦婳提着小食盒去找楊管事。
誰料外院兩個嘴碎的奴才一時發生争執,楊管事不在內院。
秦婳猶豫着站在長廊下,伸手敲了敲門。
“誰?”傅時珣聲音有點啞。
秦婳擡手撓撓眉毛,輕聲喚:“王爺。”
裏頭沒動靜,秦婳又往前走了兩步,正好傅時珣從裏面拉開門,秦婳站在門口進退兩難。
傅時珣的目光定定落在她的臉上,淡聲問:“怎麽了?”
“方才聽聞王爺有些咳嗽,我……我就準備了一份雪梨湯。”她一時慌張,說出的話竟連自稱都給忘了。
反應過來,秦婳攥緊木食盒上的握柄,神色懊惱。
傅時珣看着她面色上的表情,翹了下嘴角,随即又拉直:“進來吧。”
秦婳還以為自己沒聽清,詫異擡眸。
“不進來?”傅時珣看了眼外面的天,挑眉:“還是你想在走廊下等本王用完?”
書房重地,秦婳不敢随意走動。
跟着傅時珣進門後,她乖乖将瓷盅擡出來放在書案上,而後捏着手指後退小半步,站着旁邊候着。
傅時珣掀開蓋子,一股淡甜清香飄出。
他擡起眼掃過秦婳,溫聲問:“親手做的?”
秦婳點頭:“是。”
傅時珣沒作聲,捏着勺子攪開幾片透亮的銀耳,喝下少許湯汁,雪梨的汁水夾雜着糖霜的甘甜在齒間散開,他輕笑一聲:“還挺甜的。”
秦婳摸不透這人的笑是什麽意思,遲疑道:“奴婢只放了平日裏的少一半糖霜,許是……這雪梨的甜味吧。”
傅時珣嗯了聲,沒再說話。
書房裏安靜下來,秦婳看着傅時珣認真的喝完,還将雪梨一塊一塊吃幹淨,心口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這樣被人認真對待,她平生十四年,除了秦錦繡也只有他了。秦婳的嘴角淺淺上揚,生怕被人發現又趕緊繃住。
一盞茶後,秦婳提着食盒走出書房。
傅時珣起身跟在她後面,單手支在門框上,他看了一眼那食盒,神情稍頓。
“秦婳。”
“王爺,怎麽了?”秦婳下意識回頭。
傅時珣似乎覺得要說的話有些奇怪,他偏了點身子收回手,肩膀繼而靠在門框上:“明天晚上還有嗎?”
“啊?”
秦婳驚了一下,但也沒給傅時珣收回這句話的機會,她眉眼彎彎,眼睛裏頭帶着光:“有。”
傅時珣點頭,将下颚在衣領上蹭了蹭。
告辭後,秦婳原路折回廚房。
走在路上,她想起傅時珣方才的那句話就莫名雀躍,眼下沒了旁人,秦婳的嘴角便再沒下來過。
等到收拾瓷盅時,剛打開食盒,秦婳就瞧見瓷盅旁邊,放着碧綠色的小瓶子。她拿起來看,瓶身上寫着“燙傷”。
拇指撫過那兩個字,秦婳小幅度的動了動藏在鞋裏的腳趾。
睦禾長公主回京正巧是冬至。
當年沈太後為皇後時,誕下兩子兩女,只可惜兩個兒子都沒保住,先後薨逝。
三女兒裕禾公主在先帝駕崩前一年,下嫁給恭親王世子,然而先皇駕崩,國喪期間,世子不顧禮法尋花問柳,還弄大了那女子的肚子。
言官本就對恭親王世子頗有不滿,如此一來,更是接連上書。
新帝無奈,只得與沈太後商議過後,加封裕禾公主為裕禾長公主以示安撫,又下旨将世子遣去邊關受受苦。裕禾長公主自是不能與夫君分開,自請一道前去。
睦禾長公主是沈太後的小女兒,年前裕禾長公主有了身孕,她前去探望。
眼下算來,她離京已近一年。
秦婳坐在屋子裏聽昙雲說完,手上的針線一頓,忽然詫異道:“既然懷有身孕,皇上為何不下旨開恩,讓其回京?”
“這個奴婢就不清楚了,不過先前聽人議論過,”昙雲神色微頓,偏過腦袋看她,“聽說皇上的意思,似乎只得是恭親王身子不爽利,需要世子侍奉床前的時候,才能回京。”
秦婳眨眼:“那恭親王如今正值壯年……”
“可不是呢。”昙雲撇嘴。
話音剛落,秦婳便看見青武從院門外而來。
他唇畔帶着笑,直直奔向秦婳跟前:“秦姑娘,王爺方才傳話回來,傍晚與您一道用飯。”
秦婳手裏的針紮在指尖上都沒叫疼,她頓了一瞬才問:“王爺親口說的?”
“瞧姑娘這話,若不是王爺說,咱們誰敢做王爺的主。”青武見着秦婳也是高興,一雙小眼睛眯成縫。
秦婳點點頭,讷讷道了聲:“好。”
從上回傅時珣主動邀請秦婳一道用飯後,兩人三不五時也會一起在東側間用飯。但今日是冬至,皇上與皇後在宮中設家宴,加之睦禾長公主回京,他自然是得留在宮裏的。
秦婳還有些恍惚,等青武走後,才後知後覺的含住指尖。
瞧見她這樣,昙雲笑了聲:“姑娘,咱們去廚房吧,您不想親手給王爺做份餃子嗎?”
“你又胡說!”秦婳瞪着眼睛。
昙雲本身也是個活潑的性子,與人熟了後,也沒了先前的拘謹。
她笑吟吟的,仿佛一眼就要看穿秦婳的小心思。
昙雲繃着唇角放下針線,伸手拉住秦婳的胳膊道:“好姑娘,奴婢想吃韭菜雞蛋餡兒的,還想吃蝦皮餡兒的。”
“你怎的如此能吃。”秦婳皺皺鼻子,起身被她拉着往廚房而去。
傅時珣回府時,秦婳已經包好了兩種餡兒的餃子,還提前炖了一小鍋羊肉湯。
将飯食裝進食盒裏,帶着昙雲熟稔的去了東側間。
秦婳淨了手,妥帖的挽好袖口。
剛拿出食盒裏的餃子,傅時珣就已然從外面掀開簾子走進來。
“王爺。”秦婳笑着福了福身子。
傅時珣坐下,道:“你倒是準備的穩妥。”
見他這麽說,秦婳只笑了下,一旁的昙雲趕巧說:“王爺,姑娘包了您愛吃的蝦皮餡兒,想來定然是好吃的。”
秦婳偏過腦袋瞧她一眼,昙雲沒搭理她,忍着笑意退出屋子。
“坐下用飯吧。”
傅時珣捏着勺子喝了口羊肉湯。
他低垂着眼,想起今日在宮宴上,皇上随口提及:“冬至自然得是與家人們,一道用飯才好。”
那會子,傅時珣像是魔怔了般,突然給了青武一個眼神,叫他回來傳話。
如今瞧見身旁的姑娘暗自高興,傅時珣倒也不覺得有何不妥。
餃子還未用兩個,東側間外便傳來一道女聲。
“時珣。”
秦婳咬了半截的餃子尚在木箸上,下意識擡眸去看傅時珣,只見他面色寡淡,方才無意間瞧見他眉間的那抹溫情也散去,仿佛是自己眼花。
門簾被挑起,身穿華服的豔麗女子步入屋內,掃視一眼桌上飯食,打趣道:“我就說你出了宮怎的火急火燎往回趕,原來是宮裏沒吃好啊。”
傅時珣放下木箸,慢條斯理的用帕子撚過嘴角:“長公主說笑了。”
說罷,傅時珣側眸睨過直直起身的秦婳:“愣着做什麽?還不見禮,這位是睦禾長公主。”
秦婳眼神晃了一瞬,收起下颚垂下眼:“長公主萬安。”
那人才像是剛看見秦婳似的,神色微變幾分,嘴角緩緩拉得平直些:“這位是?”
傅時珣懶散擡眼:“長公主這個時辰來,可有要事?”
他的語氣有些不耐,睦禾長公主也識相的沒再繼續盤問,而是直接越過傅時珣,笑着問秦婳:“本公主瞧着也胃口大開,不介意一起用吧?”
秦婳沒想到睦禾長公主會說這話。
正想着如何回應,她看見傅時珣重新捏起木箸,在瓷盤邊沿敲了敲。
兩人聞聲都朝傅時珣看去,他眼神淡漠。
“本王介意。”
作者有話要說:傅爺:好甜好好次(星星眼.jpg
婳婳:最後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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