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翌日清晨。
秦婳醒來時,傅時珣已經進宮去上朝了。
秦婳在屋子裏來回走動幾圈,輕聲說:“我感覺好多了。”
“那是自然。”昙雲抿着唇笑,過來湊到她耳邊道:“昨兒個,王爺讓青武去請了楚太醫來,還在這兒陪了姑娘好久呢。”
混沌腦海中,秦婳忽然想起昨夜那将醒未醒的夢裏,她看見傅時珣拂去她的眼淚,還哄她“別哭”。一點也不像平日裏瞧見的那個不近人情的王爺,秦婳清醒後,甚至以為那只是場夢。
眼下昙雲這般說來,她神色稍顯驚詫。
“你是說……王爺?”秦婳不可置信的出聲問。
昙雲點頭:“是呀。”
秦婳輕輕抿了抿唇,咬着嘴裏的軟肉低低笑起來。
看她這般,昙雲也沒忍住笑出聲,等秦婳坐下後,她立在秦婳身旁說道:“姑娘,你就這樣愛慕王爺呀?”
秦婳霎時斂了笑:“你又胡說!”
也不知是她生着病,還是被戳中心事,秦婳說這話沒有半分力道。
昙雲輕哼,也不避着她直接開口:“姑娘,其實奴婢覺得您若是真心愛慕,想與王爺在一起也未嘗不可……”
“越說越離譜。”秦婳趕緊拉住她的手,壓低聲音輕斥:“我這樣的人怎麽能奢望與王爺在一起,當初王爺帶我回府,就說過有朝一日定然是要用到我,雖然我……”她垂了垂眼,緩慢道:“雖然我的确是傾慕王爺,但是我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份。”
“以後這話莫要再說了,別的再沒了分寸,叫人聽去當笑話。”
昙雲發覺秦婳的臉色不大好看,她趕緊蹲下去解釋:“姑娘別惱,奴婢也只是心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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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麽好心疼的。”秦婳支起下巴,緩緩道:“我留在這兒本就是為了報恩,若是王爺需要我,我必定是要報答的。但若是王爺一直不需要,那我便在府上待到王妃入府,自請離開。”
昙雲不解:“這是為何?”
秦婳偏過臉去看她,彎着眉眼笑,捏捏她的手指:“是不是傻呀,若是王妃入府,那我究竟是王府的婢女還是什麽?況且,可不能叫王妃與咱們王爺之間生了嫌隙。”
話音落,木窗忽然被一陣狂風吹開,竄進冷氣。
秦婳攏了攏領口,看着昙雲快步去關窗。
“嬷嬷今兒怎麽有空來。”楊管事微佝偻着腰,笑吟吟的看着傅皇後身邊的劉嬷嬷。
劉嬷嬷四處看了眼,和善的眉眼彎起:“娘娘聽說府上那位姑娘病了,便叫老奴前來,請姑娘進宮一趟,說-c-x-團隊-是想瞧瞧。”
一聽說有關秦婳,楊管事的笑就有些繃不住了。
他讪讪開口:“這事兒只怕是得等王爺回來再做決斷,若是奴才們叫秦姑娘跟了您去,只怕是不好交差啊。”
劉嬷嬷在他的胳膊上拍了把,恨鐵不成鋼的道:“瞧你這話說的。”
說罷,劉嬷嬷稍微側了點身子,湊過去說:“娘娘曉得那位姑娘與王爺的關系不一般,所以才想召入宮看一看,提點幾句。畢竟這麽多年來,王爺身邊可就只有這麽一位。”
楊管事猶豫片刻,覺得這話說的不假。
當年将軍與将軍夫人先後離世,傅家便只剩下傅皇後與王爺二人了,這麽些年,傅皇後為王爺的婚事也是愁白了頭。
思及此,楊管事點點頭:“那嬷嬷您稍等,我去幫您把姑娘叫來。”
看着楊管事颠颠離去的背影,劉嬷嬷的神情漸漸冷卻,四周看了幾眼,她冷不丁輕哼一聲。
半刻鐘後,秦婳換了身素淨的衣裳,随着楊管事到了前院。
看着不遠處的嬷嬷,秦婳心口有些發顫。
她規矩的福了福身子,低垂着眉眼不敢擡頭。
楊管事笑着道:“嬷嬷,這位便是秦姑娘了,還煩請您多幫着提點些。”
“這是自然。”劉嬷嬷将目光從秦婳身上收回來,嘴邊的笑容變了些味道,“那老奴先帶着秦姑娘進宮。”
走出門,秦婳回過頭去看楊管事。
他揣着雙手點點頭,秦婳稍微松口氣。
劉嬷嬷與秦婳一前一後坐在馬車裏。
晃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兩人下馬車換了轎子。
也不知還有多遠,秦婳慢慢挑起簾子,悄悄打探着外頭。
單單只一眼,入目皆是朱紅色的宮牆與金黃的琉璃瓦,她心頭滞了滞,浮現出幾分莊嚴之感。
到了偏門,轎子停下後,劉嬷嬷給她掀開簾子,笑着道:“姑娘,請下轎。”
秦婳小心的退出轎子,站穩後輕聲開口:“煩請嬷嬷帶路。”
劉嬷嬷細細打量她幾眼,竟覺得這姑娘渾身沒有一丁點那些秦樓楚館裏的狐媚子模樣。
微微擡手,“這邊請。”
秦婳風寒尚且還未痊愈,今日外頭又是這般嚴寒,她生生捱了好幾個噴嚏。
跟着劉嬷嬷七饒八繞,進了好幾道門後,才到了鳳和宮。
剛進宮殿,秦婳便察覺到上位有人正定定瞧着她。
那視線犀利又直接,夾雜着些許探尋,還有些不易察覺的不悅。
劉嬷嬷福了福身子,揚聲道:“娘娘,秦姑娘來了。”
“皇後娘娘萬安。”秦婳四肢僵硬,緊張又不失分寸的給傅皇後行了禮。
等她感覺身上那道視線散去,傅皇後終于開口:“起來吧。”
“賜座。”
秦婳乖乖坐下,傅皇後忽然笑了聲,對身邊的劉嬷嬷道:“瞧把這孩子吓的,連頭都不敢擡起來。行了,你們都下去吧,本宮與秦姑娘說說話。”
身側的穿着相同的宮女連續退出宮殿,殿內只剩下傅皇後與秦婳兩人。秦婳屏了屏氣,她似乎都能夠在這一片安靜中分別出自己與傅皇後的呼吸聲。
傅皇後聲音含笑:“擡起頭來。”
秦婳擡起自己的臉,她繃直脊背,目光慢慢移到傅皇後的臉上,這才發現,當今國母,姿色果真雍容不凡。
傅皇後有着與傅時珣極度相似的臉,眉眼間帶着高位者才有的威嚴。
只匆匆瞥過一眼,秦婳就趕緊移開視線。
“果真是好模樣。”傅皇後半眯着眼睛,淡聲道。
秦婳咽下口水,回應道:“娘娘才是國色天香,雍容華貴。”
傅皇後沒有回應她的話,而是擡起茶盞送到嘴邊,吹了吹茶葉,手腕上的镯子叮當作響,她輕輕笑了下,而後道:“你可知本宮今兒尋你來所為何事。”
見她半天未作聲響,傅皇後道:“本宮聽聞,你曾經是紅樓裏的姑娘?”
秦婳直起身子:“娘娘……”
“秦姑娘是個聰明人,本宮便也不同你兜圈子。”傅皇後押了口茶,放下杯盞後,用帕子撚了撚嘴角:“本宮的父親,曾經是收複隴南的大将軍,母親是閩西世家大族的嫡女,阿珣更是年紀輕輕便一戰成名,受先帝親封攝政王。”
說到這兒,傅皇後忽然頓了聲音,眼神慢慢落在秦婳的身上。
秦婳手指冰涼,這些話令她不得不再一次清醒的認知到,她與傅時珣之間相差的有多遠。
旁人若是隔着山海,他們便是隔着幾十個山海。
她乖乖地笑了笑,接話道:“王爺如今聖寵優渥,将來必定會更厲害。”
傅皇後看見她的這抹笑意,忽然心尖被刺了一下,稍微別開眼,硬下心腸道:“前些天本宮問過阿珣,可有意納你為妾。”
果然,秦婳聽見這話擡起了頭。
看清她眼裏的遲疑與期待,傅皇後嘆息道:“他矢口拒絕了本宮。”
本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可是秦婳心裏還是忍不住的難過,她眼角酸澀,淺淺喘了兩下才笑着開口:“王爺身份貴重,愛慕的世家千金數不勝數,奴婢當初受王爺所救才脫離困境,心中并無他想,只為報恩。”
傅皇後不知為何,竟松了口氣。
她淡聲道:“既知曉你心意,本宮便放心了,如今正是到了你報恩的時候,你可願?”
秦婳擡起泛着水光的眼:“娘娘請說。”
“沈國公世子手中,有一張邊防圖,阿珣眼下便需此物。”傅皇後與她對視,目光灼熱,不容置榷的問:“你可願嫁給沈世子為側妃,幫阿珣得來此物?”
嫁給別人?
秦婳喉頭湧起一股腥味,她不可置信的反問:“可是王爺的意思?”
傅皇後眼神悲憫,未曾開口。
出宮時天色已晚,秦婳腦海中久久回蕩着傅皇後的那段話。
“本不該與你說這些,但本宮希望你知曉,如今大局未定,若沈氏一族崛起,皇位、本宮、阿珣乃至大燕江山都要拱手他人。”
“到那時,阿珣會如何。”
“本宮不逼你,你若願那是你的良心,你若不願,本宮自然也不怪你。”
秦婳失魂落魄的回府,楊管事跟在她身邊說了好半晌的話,秦婳什麽都沒聽見。
回過神,她啞聲問:“王爺呢?”
“王爺在東側間等您用飯呢。”
秦婳斂起心中複雜思緒,莫名對楊管事福了福身子往東側間而去。
昙雲已然上好菜,瞧見她進來,貼着牆根退出去。
屋子裏頭暖融融的,秦婳撐着門框,平直的嘴角緩緩揚起一些。
傅時珣覺得秦婳有些奇怪,趁她舀湯時發問:“今日皇後娘娘同你說什麽了?”
“娘娘問了奴婢的身子,還讓奴婢好生照顧自己。”秦婳低垂着眼,嗓音略帶笑意。
傅時珣倒也沒起疑,将勺子抵在碗沿邊,擡眼看她:“沒了?”
秦婳好笑的與他對視:“不然王爺覺得,皇後娘娘應當與奴婢說些什麽?總不能是叫奴婢離開王府吧。”
說這話時,秦婳緊緊盯着傅時珣的神色。
只見他忽而悶笑一聲,而後低頭攪着湯:“皇後仁愛,這王府裏還是本王做主的。”
秦婳眼神微晃。
慢慢低下頭,唇角邊揚起一抹笑:“這是自然。”
兩人沉默的吃了一陣,秦婳忽然放下湯匙。
“王爺,”秦婳頓了頓,見傅時珣擡起頭,她輕聲詢問:“王爺可曾心悅過奴婢?”
秦婳看着傅時珣,他的臉漸漸模糊,眼前快速浮現出傅皇後的臉以及她最後那悲憫的眼神。
傅時珣手指頓住:“你……”
話未說完,秦婳笑了笑截斷他的話:“王爺這般良善之人,想來,奴婢此生都不會再遇見第二個了。”
傅時珣眉眼松動,抿着唇角久久未曾出聲。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傅爺……也是挺無辜的(頂鍋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