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登徒浪子

“是他欺負你。”

這句話從荀銳的口中說出來,口吻平靜。但越是平靜,越讓魏妙沁覺得背脊竄上了一股涼意。好像荀銳當真認認真真地記下了這“欺負”她的人。

魏妙沁不由轉頭看向了荀銳。

而荀銳卻适時地垂下了頭,叫人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了。

荀銳穿得實在落拓,常家辦春日宴的時候,魏驚鴻又不在,他只當荀銳是魏妙沁今兒個帶過來的小厮,因而連朝也沒朝他多看一眼。

反倒是那位邢家公子似有所覺,與宋懲直對視了一眼,但随即就飛快地挪開了目光。

氣氛凝滞了一瞬,魏驚鴻不解道:“妙妙,你打了我,我也不同你生氣。你為何還要生我的氣?”

“下回莫要再那樣幹了。”

“好,好,都聽妙妙的。”

魏妙沁的目光從他面上掃過,卻見魏驚鴻眼底透着幾分敷衍,顯然并未将她的話放在心上。也是,姨母麗妃正得寵,魏驚鴻生來天潢貴胄,又有什麽事會被他放在心上呢?

魏妙沁心下失望,別開了目光,冷淡道:“魏靜遠和闫焰還在等我,我先走了。”

魏驚鴻面露不愉,但還是竭力壓制着情緒,道:“去吧。”

從婉連忙上前來,重新扶住了魏妙沁,二人一并往前走。荀銳就不遠不近地墜在後頭,看上去還真如同小厮一般。

等魏妙沁三人走遠了,魏驚鴻才沉下臉,擡腳便踹翻了身邊的人,怒聲罵道:“都怪你……”

那人連忙哀求。

魏驚鴻卻一把揪住了他的領口,握拳就朝他的臉上打。旁人不敢來勸,只好看着那人鼻血直流。

打了好一會兒,魏驚鴻大抵是覺得累了,這才撒了手,轉頭就走。

那人跪伏在地上,捂着臉,恨恨道:“将那兩個人處死!……什麽玩意,不僅沒叫五殿下高興,還給我惹了禍!給我宰了,拿去喂狗!”

“是!”

魏妙沁又回到了先前等候魏靜遠二人的位置,她落了座,便立即有丫鬟送了茶水點心來。

荀銳就立在桌邊,沒有要走開的意思。

有他在,魏妙沁便覺得渾身不自在。

魏妙沁緊緊攥住了茶盞,擡起頭正要打發荀銳離開。

荀銳卻正在打量她,他的目光從她的身上一寸一寸梭巡而過,道:“你今日穿得太單薄了。”

魏妙沁張了張嘴,不說話了。

荀銳這般同她說話,倒好似與她很熟悉一樣,連她穿着打扮也要管上一管。

見她不說話,荀銳臉色不變,又道:“你今日腹中還疼嗎?”

魏妙沁生來體弱、多寒氣,回回葵水來時,都須得倍加小心,否則便會渾身無力、腰酸背痛,甚至腹中絞痛發冷,疼得跟死了一回似的。在太後壽誕上,她誤食榆錢湯,寒氣入體,今兒又叫魏驚鴻氣了一遭,一路疾步走過來,腹中就又隐隐墜痛,四肢也跟着乏力起來。

但現下坐一會兒,竟然好了許多。

從前若是不慎受了寒,或是又沾了什麽寒性的食物,再加上疾步行走,情緒低落。怕是得花上好幾個時辰的功夫,方才能得到緩解。

是哪裏與從前不同了呢?

只那一點。

荀銳強行将她按在懷裏,給她揉了揉小腹。

他的手掌寬大,又帶着源源不斷的熱氣。

想到這裏,魏妙沁垂下目光,咬了咬後槽牙。

難怪從前母親孟氏同她說,葵水來時宮寒之苦,等到嫁了人以後便好了。難不成便是嫁了人,就有人給揉肚子了?

倒也沒什麽不同。

魏妙沁忍着被荀銳打量的羞意和緊張,心道,日後叫從婉給她揉不也是一樣的嗎?一個從婉不夠,還能叫上香彤一塊兒給她揉。

兩個人加在一塊兒,總能抵得過荀銳了!

魏妙沁慢吞吞地擡起頭,收拾好了面上神情,道:“好些了。”等答完了荀銳的話,她立時便反過來問荀銳:“宋公子今日怎麽在這裏?”

“郡主沒瞧見嗎?五皇子身後,跟了一個宋大。”

聽他口吻,大哥不叫“大哥”,只稱“宋大”,可見他全然沒将宋家人放在心中。既如此,他為何還要回到京中,回到宋家,受宋家的欺辱呢?

“你是跟着府上大公子一同來的?”

“宋輝讓我跟着他。”荀銳倒是全然沒有要隐瞞的意思。

宋輝就是大房老爺,宋大的父親,如今在朝為官。

從婉聽到此處,在一旁冷聲譏諷道:“宋家六公子全然不懂禮教為何物嗎?宋家大房老爺乃是朝中官員,宋公子卻還是一介白身,如何敢直呼其名?難怪方才上前便握住了我家姑娘的手腕,恁地沒規矩。”

荀銳并不發怒,只朝從婉看了一眼。

從婉當即就被釘在了那裏,渾身冒汗,只一眼過後,竟然不敢再與荀銳對視第二眼。

“我這丫鬟嘴快,宋公子莫要同她一般見識。”魏妙沁忙道。

從婉腦子裏發怵,這才知曉,這歹人與其他世家公子不同,并不會聽了元檀郡主的名頭便小心翼翼。

荀銳看也不再看從婉一眼,他只盯着魏妙沁,道:“那郡主如何同我賠禮?”

從婉聽罷,險些再度出聲斥罵這登徒子!

他好大的膽子,怎敢這樣同郡主說話?

魏妙沁有些緊張,扣了扣掌中的茶盞,道:“宋公子的意思是……”

荀銳的目光垂落,在她纖細的手指上打了個轉兒,開口便道:“郡主的手也生得極白。像白玉。”

魏妙沁連忙蜷了蜷手指。

上回要了披風,這回總不會……總不會是要她的手罷?

荀銳探出手,扣住了她手中的茶盞。

他的手指挨得實在太緊了,不過一眨眼間的功夫,便碰上了魏妙沁的手。他的手指結了一層薄繭,觸之粗糙,又火熱。

明明只是碰到,僅僅只是碰到。但魏妙沁被他盯住的時候,卻有種他托住了自己的手掌,分開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來回摩挲把玩的羞恥感。

魏妙沁的呼吸急了急。

樓下傳來了丫鬟的聲音,道:“邢家公子。”

荀銳垂了垂目光,似是掩去了眼底的什麽,而後他才又擡眸道:“這個杯子贈與我,便是賠禮了。”

一個杯子。

一個杯子而已……

自然沒什麽貴重的。

魏妙沁立時收了手,十分輕松地道:“那便給宋公子了。”

“從婉。”魏妙沁扭頭吩咐道:“你去給鳴樓掌櫃交了這只茶盞的錢。”

從婉應了聲,不甘不願地往樓下走去。

她一心護主,只要魏妙沁開了口,哪怕她心下再有什麽樣的不滿情緒,都還是會聽從魏妙沁的吩咐。

要她說,她是不想走的。

這宋家公子承了一半異族血統,那異族人是什麽人?幾百年前便流傳說,這幫子異族人體內有狼血,于是也就跟狼一樣,奸猾、冷血、殘忍。要不怎麽有那麽個詞兒呢?叫狼子野心。

這宋公子就不是個好人。

瞧着不僅是個登徒浪子,還是個心機深沉,叫人膽寒的人物!

從婉往樓下走,便正與邢家公子遇上了。

這時荀銳出聲道:“你不願叫旁人看見我與你單獨在一處是嗎?”

這是自然。

男未婚女未嫁,獨處一個狹小空間之中,自然不好叫別人看見。

魏妙沁自然不會直說,于是她抿了下唇,道:“我曾聽魏靜遠說起過,宋大這個人心胸狹隘,但不輕易露于人前。你若再不回去,他恐會記恨你。他與宋二不同。他會背地裏對你下手……”

荀銳突然間笑了,似冰雪融開。

淩厲陰沉的眉眼,剎那就舒展了,看着比從前還要俊美迷人。

他緊盯着魏妙沁,笑道:“郡主在關心我?”

這人臉色怎麽這樣多變?

變臉如翻書!

魏妙沁不敢搖頭,卻也不願意點頭,便只僵持着不說話。

荀銳倒是不再多說,他抄起桌上茶盞攥在手中,起身便朝樓梯的方向走去。等邢家公子走上最後一層臺階,恰好與他打了個照面。

荀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邢家公子無端打了個冷顫。

荀銳一邊往下走,一邊冷聲道:“登徒浪子。”

魏妙沁:“……”

說得好像先前誇她白,又拿目光盯着她瞧,又把她按在懷中,又摸她手的不是他似的。

邢家公子聽了這話倒是一凜,似是怕荀銳把話說出去壞了魏妙沁的名聲,便只在臺階處站定了,拱手道:“方才見郡主臉色發白,似有不适,這才大膽前來。”

荀銳腿長,轉瞬就走到了樓下。

邢家公子的聲音還十分清晰,一字一句都傳入了他的耳中。

荀銳閉了下眼,壓下了眼底翻湧的晦暗之色。

他腦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憶起,方才魏妙沁攥住茶盞時的模樣,手指纖細、白嫩,那普通的茶盞到了她的手中,便自然成了寶物。

她似是怕他,抓着茶盞時緊張極了,指頭都泛起了白。

她的手那樣漂亮。

若是換個物什叫她握住,又該是叫人何等血脈.贲.張。

荀銳腦中一遍一遍回溯。

怒氣與殺意也好似被那雙手撫平了去。

他得有耐心……一步一步,将她拉入局中,方才能叫她再也掙不開他的桎梏。

作者有話要說:  荀銳盯着妙妙的手。

妙妙驚恐:他要剁下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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