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妙妙小可憐
“……你二人所言, 不過是你們反叛的托詞!朕為帝十餘載,從來不施行殘暴嚴苛的政令。”建康帝面色灰敗,并不敢往魏妙沁的方向看, 便只低着頭說話。
金玉祥不耐地打斷他:“皇上這樣說,豈不更是可笑?前朝暴政,尚用了十二年的功夫才亡國。皇上施行仁政,卻花了幾年功夫便弄得民怨沸騰?”
極少開口的劉統,這次也跟着長嘆道:“若是端王仍在世, 大魏又豈會落得這麽個滿目瘡痍、搖搖欲墜的境地?”
太後是當真氣得狠了, 這會兒她才撫着胸口,終于喘上來了這口氣。
她道:“大魏明明一片升平, 若非你等起了狼子野心, 豈有滿目瘡痍之理?”
魏妙沁閉了閉眼, 竟然連憤怒的力氣都沒了。
這到底是一群什麽樣的人呢?嗯?
忘恩負義、虛僞愚蠢、自大妄為,明明滿身刻着“涼薄”二字,偏好要充作好人。
魏妙沁的呼吸亂了亂, 喉嚨裏如被哽住了一樣。
……算了。她還說什麽?
原先, 他們一個是她的皇叔,一個是她要口稱一聲“祖母”的太後。她原先當做皇室上下, 都是她的親人。她更想着她既是郡主,得了皇室的好,便也該為皇室付出……如今再回想方才那些念頭,實在可笑極了。
荀銳的手突然又從背後伸來,他抓住了魏妙沁的手腕,不輕不重地捏了捏。然後他的聲音淡淡響起:“請皇上寫退位诏書。”
金玉祥霎地冷靜下來,轉頭看着建康帝道:“不錯,還請皇上寫下诏書。”
“若朕不寫呢?”
金玉祥面露怒色:“那便只要請皇子公主, 先行一步。”
荀銳倒是這時候不緊不慢地道:“那便拿住你的手,隔一個時辰,剁上一根手指頭。若是最後剁沒了,實在無法了。還有太後。太後剁沒了。我等也只好僞造一份诏書。只是麻煩些,倒也并不妨事。”
Advertisement
建康帝和太後都齊齊變了臉色,打了個寒噤。
魏妙沁扭頭去看荀銳,荀銳卻攥着她的手腕更用力了些。
魏妙沁微微吃痛,不由皺起了眉。
魏妙沁張了張嘴,但最後又合上了。她腦子裏一片嗡嗡作響,幾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胸口又悶又疼。如果不是荀銳站在一旁,她恐怕就要因為呼吸不暢而軟倒下去了。
她又難過又氣憤地想。
既然他們這樣待她,那落得什麽下場不都是應當的嗎?
剁手又算什麽呢?
他們卻是害死了她的親生父母,又編織起一個天大的謊言,将她困頓其中,還準備操縱她的一生……簡直令人背脊發寒。
荀銳又緩緩地出聲道:“皇上以為如何?”
建康帝恍惚一瞬,盯着荀銳,突然臉色大變,厲聲道:“你是宋家那個小子……朕,朕要誅宋家九族……”
“誅吧,與我何幹?”荀銳淡淡道。
荀銳話音落下,金玉祥便拔出了腰間佩劍,道:“便按荀将軍所言。”
建康帝收起怒容,道:“朕寫。”
“早如此,不就好了。”金玉祥一揮手:“備紙墨。”
小太監哆哆嗦嗦地呈來了诏書和禦筆。
建康帝緊攥住禦筆,再三遲疑。
他這一生都在為保住身下的皇位而努力,要他寫一封诏書便就此放棄,怎麽成?怎麽成?
“快寫。便寫傳位于宣武将軍荀銳。”
“荀銳……何人?”建康帝一怔,不過很快他就反應過來了。宋家小子與異族一戰歸來,因立下不少戰功,他便封他為從四品宣武将軍。不過一個從四品……一個從四品……
建康帝扭頭看向荀銳,儒雅面孔微微扭曲:“原來你并非宋家之子。你叫荀銳?荀經是你什麽人?”
魏妙沁聽到這裏,都愣了一下。
荀經,建元年間赫赫有名的大将軍,文韬武略。建光之亂後,便自請辭官了。
荀銳道:“荀經是我的老師。”
建康帝當下冷笑起來:“好,好……原來你們早就打定主意,将來要反了我大魏的江山!”
“如今哪裏還是大魏的江山,不過是你魏信一人的江山。”
建康帝冷着臉,不再多言,當即寫完了诏書。
金玉祥與劉統二人仔細檢查一番,方才恭恭敬敬走到了荀銳的跟前,遞上了诏書。
荀銳單手接過來,掃了一眼:“……嗯,可用。”
“還須得幾位內閣大臣蓋下印章。”魏妙沁啞聲道。
太後驚喝一聲:“妙妙?”
魏妙沁卻不想去聽了。
大魏如何與她又有何幹系呢?
誰死,都同她沒幹系了。
金玉祥立刻道:“我這就送去。”
荀銳:“嗯。”
太後看了看荀銳,又看了看魏妙沁,咬牙切齒道:“……你二人早有私.情。”
何來私.情?
魏妙沁聽了只覺得好笑。
原來他們便是這樣,習慣于将一切錯誤都推到旁人的頭上去。
難怪教出了魏明奕、魏芳蕊這樣的人物……
“早先宋家有人來報,道你二人有私.情。”建康帝坐在椅子上,整個人都委頓了下去。他冷着臉,淡淡道:“那時朕還怕你所選非人,這才執意要将你嫁給太子。妙妙,朕待你如何,豈是他們三言兩語,便能說壞了的?”
魏妙沁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為我好,便是特意叫孟氏看住了我,不允許我身邊的人進出府,不讓任何消息傳入我的耳中。叫我成一個任人擺布的人,再拗着我的意願,硬要将我嫁給一個與親妹亂.倫、天生庸才的人嗎?”
荀銳默不作聲,但眼底卻飛快地掠過點點冷光。
“我好累呀。”魏妙沁不自覺地便想蹲下來,想坐在地上。大概只有這樣,才能解一解身上壓着的疲乏。
她啞聲道:“我原先只以為你們只是沒我想的那樣愛護我,你們也有自己的盤算。我心裏難過,但到底還是想着,應該護着你們。皇上,太後,也不必再費心駁斥金将軍和劉将軍說的話。當我察覺到你們執意要我嫁給魏明奕時,這些便都成了鐵證了。”
劉統皺了下眉,道:“郡主臉色不大好,不如先到偏殿歇息。”
魏妙沁點了下頭,沒有拒絕。
她的确難受。
好似整個人被瞬間抽空了一般。
她在這裏站不住,也聽不下去了。
她連建康帝和太後的面都不想見,哦,連帶孟氏……誰也不想見。
荀銳這才不大情願地松了手,擡手喚來兩名宮人,令她們扶住魏妙沁往殿後去。從婉自然也緊随左右。
魏妙沁到了偏殿,脫下了鞋襪睡在榻上,因為頭疼得厲害,不知不覺又睡過去了。
她又做了那個從小到大都會做的噩夢。
經由金玉祥和劉統一番點明,魏妙沁的夢變得清晰了不少。她漸漸能勾勒出端王的模樣。
高大的黑影提刀向她斬下來,女子聲嘶力竭地叫喊:“三哥!”
端王,建元帝第三子。
那出聲的又是誰呢?
是她的生身母親端王妃嗎?
魏妙沁不知不覺便流了許多淚下來。
原來他們早就死了,還死得那樣慘。
原來她從來都生活在一場幻境之中啊。
關懷是假,親近是假,愛是假。
一直僞裝出慈和嘴臉的,又豈止是皇後?還有建康帝、太後,還有孟氏、南安侯,還有許許多多的人……
魏妙沁猛地爬起來,揪着被沿,她想吐,卻什麽都吐不出來。
一陣人影晃動。
好像有誰走向了她。
那人在她的身邊坐下,身影高大,擋去了大半的燭光。
他将她扶住,一聲不吭,只默默撫弄着她的背。等魏妙沁冷靜些了,他方才出聲道:“取漱口的茶水。”
啊,是荀銳。
魏妙沁擡眸朝他看了一眼。
但魏妙沁眨了眨眼,眼前卻是一片模糊的,她看不大清荀銳的模樣。
只知道他扶住了她,幾乎将她按進了懷裏。
然後他便接過了一杯茶,送到了她的唇邊。魏妙沁依靠本能抿了一口茶水,再吐掉。
荀銳擡手勾住她耳邊的發絲,往她的耳後卷了卷。
若是從前,叫他這樣抱在懷裏,她該要氣死了。
可這會兒她便是生氣的力氣都沒了,也顧不上這些了。
“外面……如何了?”魏妙沁低聲道。
“所有皇室中人,均被軟禁在乾清宮次殿。金将軍還在一一排查王公貴族、朝中大臣,若有不願順從者……便當場斬殺。”
魏妙沁本該是覺得這樣動作,太落下一個殺名,不好。
但她這會兒卻生不出這樣的念頭了。
她覺得自個兒從頭到腳都木了。
木得就想這樣躺着好好歇一歇。
“還有孟氏,想見你。”荀銳低聲道。
“啊。”
魏妙沁沉默了許久,方才又出聲:“孟氏與南安侯從來待我都很好。可後頭想想,那不叫好。那叫客氣。便如孟氏與南安侯之間,從來相敬如賓。我只當天底下最恩愛的夫妻便是如此了。實際卻是強裝出的表面功夫。”
荀銳一聲不吭地聽着她說話。
半晌,魏妙沁才又道:“讓她進來吧,也好叫我仔細瞧一瞧,這些年裏,我是不是當真一分真情實意都沒得到過……”
“好。”荀銳應聲,當即下了令。
不多時,孟氏便由一個嬷嬷引進來了。
昔日生得一張團臉,倍顯慈和溫柔的孟氏,這會兒臉色蒼白,畏手畏腳。等到了床榻前,她的背脊壓得更彎了。
她口中道:“荀将軍……不,不。皇上……”
她倒是投誠投得極快的。
“還有……妙妙。”孟氏看向了魏妙沁。
荀銳朝她不輕不重地掃了一眼。
孟氏心底一咯噔,馬上又改了口:“郡主。”
魏妙沁覺得自己厭煩透了,孟氏用那張昔日溫柔的臉,再擺出這樣的表情來。
簡直是将她過去擁有的所有的美好,全部撕了個幹淨,就這麽暴.露出了裏頭肮髒惡臭的內裏。
魏妙沁不說話了。
孟氏卻悄悄打量着她與荀銳。
她倚在荀銳懷中,發絲微亂,十分柔弱可憐。
荀銳身形高大,面容俊美冷厲,是個活煞神。但他扶住她的動作卻是很小心的。
前端王的遺孤,縱使如今揭穿了真實身份,也算不得什麽。
但得新帝的喜歡,那便不一樣了。
孟氏咽了咽口水,潤了潤幹澀的喉嚨,她跪地,叩首道:“還請心心郡主看在昔年的照顧之情上,留臣婦一條命。臣婦雖不是郡主的生母。但這麽些年,臣婦哄過郡主入睡,親手給群主熬過湯,做過衣裳。臣婦不能生育,從得了建康帝的令,要收養照顧郡主起,便一心将郡主當做親女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 荀銳:到我表演的時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