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26)褪繭 (1)
克雷登斯沒有獨自去過巫師街,更不要提去格朗喬伊的店了。他的原意是把賽比一起帶上,但考慮到之後或許得再去魔法國會一趟,便又打消了念頭。
“您一個人可以嗎?”在克雷登斯于鏡子前整理着裝時,賽比忍不住發問。
那一身帕西瓦爾為他選擇的巫師袍子把他襯托得非常精神,環扣上的紋章标志也彰顯出其格雷夫斯家血脈的身份。
“可以。”克雷登斯努力讓語氣變得更肯定一些。
其實他也不知道可不可以,他只知道這是必須的。
他向賽比要了一張地圖,地圖上标明了到達魔藥原料店最簡單的路線。克雷登斯再三确認後又讓賽比加了一條到達魔法國會的虛線,一旦他拿到毒液和陣法圖,他将第一時間與塞拉菲娜聯系。
他已經不想再耽擱下去了,不管究竟能不能複活帕西瓦爾,他都受夠了煎熬與等待,他迫切地需要一個明确的答案——即便答案有可能将他送上天堂,或徹底地打入地獄。
他還沒有幻影移形的能力,所以整個過程都必須徒步或搭乘麻雞的交通工具。這也讓忐忑的心情持續了一路,直到他進入巫師街內,心情才稍微穩定了一點。
小精靈在地圖上施了魔法,帶有克雷登斯名字的小紅點在地圖上移動,這讓他能在七歪八拐、錯綜複雜的巫師街中更直觀地找到原料店的位置。但魔法維持的時間是有限的,如果不能趕在三個小時內解決問題,回來的路線就只能憑借記憶了。
進入巫師街後克雷登斯的步伐變得很快,幾乎算是小跑起來。不過當他真正站在那條小道的入口時,他還是停住腳步并深呼吸了幾回。
格朗喬伊原料店非常靠近國王大道,但不知為何這條岔路的人煙卻非常稀少。之前克雷登斯也和部長與奎妮來過一回,不過他沒有走進去,僅僅位于街道的入口。那時他被奎妮拉住了,并第一次看到了靈魂馬車的模樣。
當時他的注意力全被靜谧飛行的馬車吸引,無心觀察小路的狀貌。現在看去,它顯得蕭條冷清。零星的店鋪或大門緊閉,或稍微敞開了一條縫。時不時地,門鈴聲頻繁地、交錯地響起,但奇怪的是卻見不着顧客進出。
如果不是賽比畫了明确的路線,恐怕他壓根不會找到這裏。畢竟它看起來就像快要廢棄一樣,指不定再過一兩年就會拆遷重建。
他把地圖卷起來攥在手上,朝小路邁進。
但還沒走幾步,就在他踩上晦暗的、細碎的石頭鋪就的路面之際,一切竟瞬間換了模樣。
所有的景物在他眼前形成重影,而重影擴散再重新凝聚,街道真實的面容才真正呈現于孩子面前。
Advertisement
首先讓他感覺到異樣的是周圍的溫度,克雷登斯仿佛走進了一個巨大的冰櫃,周圍的空氣在他進入小路的瞬間下降了好幾度。他忍不住打了個激靈,努力定了定神。
而當他定睛再看,原先設立在街道兩邊的、三三兩兩門可羅雀的店鋪也全都不見影蹤,取而代之的是兩排相互推擠着建起的店面,高低不一、參差不齊,往來的顧客卻摩肩接踵,絡繹不絕。
所有店鋪的門口都栽着一些一模一樣的、高達腰際的植株。它們有着粗矮的枝幹,卻又在枝幹上長出纖長的絲縧。絲縧的長度幾乎與枝幹等長,有些甚至垂到了地上,随着顧客進出帶來的微風飄飄蕩蕩。
每一株植株上都挂有一個小鈴铛,當顧客進入或出來,鈴铛便随着晃動的絲縧發出清脆的響聲,并從鈴铛內飄出一陣紫色的霧氣。
克雷登斯從帕西瓦爾書房的藏書中看到過類似的介紹,這是一種用于障眼法的植物。之前會大批布設于麻雞與巫師世界的分界,後來也廣泛栽種于官方魔法部門的門口。
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給建築物營造大範圍的僞裝,讓經過卻沒有踏進來的人意識不到建築區域的存在。
而這條街道采用了這種防護手法,想來也是為了讓交易更加隐蔽,其中必然有某些店鋪販賣着一些對顧客或店主都不好見光的東西,才會用其保護雙方的隐私。
這樣的想法讓克雷登斯更加确定那家店鋪裏有他想要的東西了,他捏了捏拳頭,又看了一眼地圖後,把地圖疊好,裝進口袋,朝左邊手第二家門面走去。
沒進街道前,這是一家沒有招牌的店鋪。可進入街道後,克雷登斯覺得這家店實在太好認了,還沒走到近處,便能看清招牌上雕刻着一個巨大的花體G字。
字母上方趴着一條狀貌浮誇的章魚,章魚的觸手來回蠕動,眼睛也滴溜溜地轉着,察覺克雷登斯靠近後,則死死地盯着孩子的方向。
克雷登斯被盯得渾身不自在,于是他往左邊挪了一點,可圓滾滾的眼睛也往左邊看一些。孩子又往右邊閃躲幾步,它的目光便一瞬不瞬地緊随其後。
這着實令克雷登斯頭皮發麻,他只好不去看它,強行忽視那可怖的眼神和令人作嘔的觸手的扭曲與伸展。
這家店鋪與隔壁鋪面相比,顧客并不算多,透過玻璃窗只看見一男一女正在選購商品。
店員是一個身形瘦小卻眼神機靈的年輕人,他眉飛色舞地向兩人介紹着什麽,舉手投足間透出一股叫人不安的狡黠。
克雷登斯咽了一口唾沫,等着兩人交了錢并從店內離開後,他才從街對面走過,用緊張得發涼的手指推門進入。
此刻他多麽希望賽比就在他身邊,多一個人——哪怕只是小精靈——都能給他壯壯膽。這樣的念頭甚至在他推開門的剎那還在澎湃,以至于他都想立馬收回邁出的右腿,先回老宅再說。
可克雷登斯壓根沒把他要做的事情和賽比說清楚,他只是告知其要去巫師街買點東西。而也好在賽比沒有追問的權利,否則小精靈很有可能也像蒂娜和紐特一樣勸他不要做這種逆天而行的冒險——縱然小精靈對帕西瓦爾的思念絕對不亞于克雷登斯,但複活死人的事哪怕在巫師世界也是極大的禁忌。
想到此,克雷登斯又甩甩頭放棄了。既然都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他實在不想再聽別人給他分析利弊了。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其中利弊,畢竟最終要付出代價的是他自己。可如果不獻出死亡之後的生命,恐怕他連活着的生命都找不到維系下去的意義。
他的思想很簡單,這是好事——畢竟越簡單的想法,越容易讓人執着到底。
但事情的進展并不順利。
進入店鋪之後,格朗喬伊只是略微地瞥了一眼,便注意到環扣上的紋章,第一時間認出了孩子的身份。
可當克雷登斯把來意說明,并鼓起膽量直視格朗喬伊時,他只得到了後者的一聲輕笑,以及一句不負責任的搪塞——“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你是不是找錯地方了?”
消息靈通的格朗喬伊當然認得出眼前的人是誰,就算沒有正面接觸,也早就對格雷夫斯家的“養子”略有耳聞。只是他沒想到這個被稱為“啞炮”和“默然者”的小子會在自己好不容易規避了紐約的風波,重新開店後不久就親自找上門來,嘴裏還說着那麽個不切實際的要求。
他當然不打算應允,所以随便找了個借口讓孩子知難而退。
豈料克雷登斯被問住了,傻傻地愣了一會後,竟真的走出門外重新審視店鋪的名稱,确定之後再次走入,認真地回答——“沒有,就……就是這裏。”
格朗喬伊有點驚訝,但更多的是覺着好笑。
先前就聽說過帕西瓦爾收養的孩子有點傻,現在看來傻氣還不止一點點。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故作狐疑地再次反問——“是嗎?你真的确定是這裏?可我壓根沒聽說過你口中的毒液和陣法啊!”
克雷登斯被對方的表情弄得有點迷糊,他局促地往前走了兩步,對自己的不确信還是讓他又一次走出門外,第三次确定了店鋪的名字。
此刻格朗喬伊忍笑忍得都快內傷了,他完全沒料到這小子傻成這樣。不過想來也是,如果不是養子又傻又是啞炮,帕西瓦爾也不至于淪落到這樣的下場。
如果帕西瓦爾還在,格朗喬伊是萬不敢捉弄克雷登斯的。但現在格雷夫斯不在了——沒錯,即便塞拉菲娜沒有公開消息,但格朗喬伊來自于斷崖島,他有另外的途徑得知紐約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以及事情的結果究竟怎麽樣。
但克雷登斯卻固執得可憐,他被糊弄着三次出去确定店名的模樣讓格朗喬伊都懶得再和他多費口舌。所以當他再一次繞回店內,再一次無比認真地回答了格朗喬伊的玩笑話時,後者決定結束關門之前的小小消遣,直接送客——“我說了,我沒聽說過你講的東西,你走吧,我今天得早點關門。”
而此時克雷登斯終于反應過來,有些生氣地質問——“你、你是在戲弄我?”
格朗喬伊輕笑着聳聳肩,答都不答,專心把桌面的海怪小塑像裝回盒子。他今天确實要早點關門——這一點他沒有說謊——晚上他得參加一個聚餐,那會讓他結識更多的新買主。
克雷登斯沒有動。他站在店鋪中央,被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瓶瓶罐罐包裹。
店內的空氣好像更冷了,冷得他牙關都不由自主地打顫。但他仍然拼命地維持着鎮定,上前幾步,走到櫃臺前,又重申了一次——“價、價格好商量……但、但我需要那兩樣東西,我知道您店裏一定有,您出什麽價格都、都可以……”
說着他用手摁住了盒子想阻止格朗喬伊的動作,卻被那個古怪的雕塑刺了一下。他趕緊把手抽回來,只見塑像動了起來,海怪拿着的三叉戟正對着克雷登斯,在他把手摁上去的時候狠狠地戳破了孩子的指尖。
“別碰,碰壞了你賠不起。”格朗喬伊漫不經心地怼了一句。
但克雷登斯似乎還念念不忘自己的身份,在外衣上擦擦血跡後定了定神,竟張口對格朗喬伊解釋——“我是……我是克雷登斯·格雷夫斯,我現在需要這兩樣東西。我、我會以格雷夫斯的名義感謝您所做的一切,日後我一定會——”
“不,先生,我想你誤會了,”格朗喬伊壓根沒聽完,就笑着打斷了他。摁着盒子挪到一邊,話裏充滿了戲谑與調侃——“我不認識什麽格雷夫斯,這世上——大概也不會再有什麽格雷夫斯了。”
“但格雷夫斯……帕西瓦爾·格雷夫斯——”
“不,先生,”格朗喬伊還是沒有聽完,他揚起手,無辜地撇撇嘴,一字一頓地提醒克雷登斯——“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桑德利和極寒之地的巫師好像已經把這個姓氏從世上帶走了,帕西瓦爾·格雷夫斯已經死了,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這話就像一把刀一樣,一下子捅進了克雷登斯的心髒。
克雷登斯不需要別人提醒他帕西瓦爾的現狀,尤其還是出自這麽個完全不把格雷夫斯家放在眼裏的家夥。
克雷登斯小幅度地搖着頭,喃喃地道——“不是的……他只是還沒有醒過來而已,所以我需要那兩樣東西,如果有了它們……”
自孩子進門提到要求開始,格朗喬伊或多或少也猜到其目的。只是複活這種事太天方夜譚,而他不打算把那種稀世珍寶般的毒液投資給一個幾乎不可能回本的項目。
“你有這閑工夫執着于一個已經倒了的靠山,倒不如用你當初混進格雷夫斯家的伎倆找找下家,趁早行動。”
格朗喬伊把盒子往貨架上一擱,轉過身來抱着雙臂。他沒理會孩子的辯解,更尖刻地說——“我免費提醒你,小子,像你這樣的小年輕紐約多了去了,你再不下手,別人可就搶先了。”
克雷登斯咬緊了牙關。這話讓他很不舒服,可他竟語塞地不知如何反駁。他非常讨厭別人用類似“巴結”的詞彙揣測他留在帕西瓦爾身邊的意圖,那不僅僅是在污蔑他,還是在侮辱帕西瓦爾。
但格朗喬伊還不打算停止,他時不時擡頭瞥一眼克雷登斯,繼續拾掇着桌面的零碎。
他是個生意人,他太清楚高風險的投資需要高回報作為誘餌。可偏偏帕西瓦爾活過來這個回報對他并沒有那麽大的吸引力,雖然他和格雷夫斯家有過深交,但局勢在轉變,相信不久之後格雷夫斯家便會樹倒猢狲散——正如當下的桑德利家族一樣——那他便沒必要再守着一座已被挖空的金山。
所以在他看來,克雷登斯也一樣。他們都是生意人,只不過做的生意不一樣罷了。
“喜歡你這類小年輕的有錢巫師很多,雖然你愣頭愣腦的,但模樣不錯。如果你願意可以交點定金,我幫你弄到一兩個混進舞會的機會。當然了,我也有點短效的藥劑,可以幫你在後半夜來臨之前克服口吃,你知道,等到了後半夜——”
格朗喬伊發出一聲令人更加不快的尖笑,朝克雷登斯眨眨眼——“到了後半夜你的嘴也不需要說話了,不是嗎?”
克雷登斯徹底被這一席話氣到了。他眼眶發紅,更用力地捏着已被冷汗浸透的手心。若不是默然者已經從體內祛除,或許此刻已經爆發了。
格朗喬伊終于把東西收拾完了,走到店鋪的門口回頭看向孩子,可孩子仍然沒有半點表态的意思,于是他幹脆把門拉開,做了個請的手勢——“哦,看來你還得考慮,那考慮清楚了可以來找我,現在我真的要關門了,平日裏早上十點到下午四點開門。”
見到格朗喬伊驅逐的意圖已非常明顯,克雷登斯才拼命壓制住亟待炸裂的怒火,着急地跑到門邊,推搡着把門關上,做出最後的、好聲好氣的請求——“不……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我拜托您了,我真的很需要那些東西。它不僅對我來說很重要,它還——”
雖然格朗喬伊早已心知肚明,但站在克雷登斯的角度卻沒法把真正的原因說出來。情急之下克雷登斯也不解釋了,他抓住格朗喬伊的手腕試圖打消其送客的趨勢。
卻不料格朗喬伊突然把手一抽,毫不留情地推了孩子一把,瞬間換了平和的表情,厲聲警告——“不要靠近我,小子!我說了我沒有你要的東西,你再糾纏下去我就報警了。”
見着克雷登斯又固執地站在他面前,卻根本沒被逐客的态度動搖時,格朗喬伊也沒了耐心,再次把大門拉開,要把巡邏的傲羅叫進來。
他實在沒工夫耽擱了,他還得回去把油膩膩的頭發打理一下。他真的很忙,而他一點也不想自己的心情被一個屁事都不懂的傻小子擾亂。
可正當他握住門把并向內拉門的剎那,一束咒光突然打在他的手上。他手一松,大門“砰”地合上。
還不等他反應過來,那束咒光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門廊飛去,幹脆利索地把鐵閘門也拉了下來,阻斷了格朗喬伊去路。
頃刻間,店鋪徹底隔絕了街道熙熙攘攘的嘈雜和過于明亮的光線,只剩下突如其來的寂靜,和紫色壁燈透出的晦暗的燈光。
而克雷登斯仍然位于店鋪的中央,不知何時已掏出了魔杖。
“為什麽一定要弄成這樣呢,小子?”格朗喬伊轉過身,攤開雙手。
雖然格朗喬伊長時間不在斷崖島,也不參與家族的大部分法術修習,但他好歹也是個海巫,而克雷登斯顯然沒有與海巫對峙過,他見識到的都是如萊馬洛克一樣友善的人。所以即便孩子已經露出了進攻的姿态,格朗喬伊卻一點也不驚慌。
克雷登斯剛想開口說話,格朗喬伊卻壓根沒有聽的意思。張開手的瞬間,擱在左側的罐子立即掀開,裏頭迅速爬出了兩條小臂粗細的蛇。
克雷登斯一驚,立即向後閃躲。雖然他知道格朗喬伊不會輕易交出毒液和圖紙,但他以為對方的抵抗也和他一樣會拿出魔杖,就像他曾經對付過的幾個小混混,卻萬沒料到對方不用魔杖的同時,還能如紐特一般操控動物。
但想來也是,萊馬洛克也不用魔杖,甚至還能輕松地和利維坦之類的巨怪交流,那操控幾條蛇對海巫而言,估計也不在話下。
當然,格朗喬伊也沒有傷人的意思。雖然他不會出任何價碼購買一棵已經從根部枯死的樹,但他只是想放出蛇吓唬吓唬孩子,把對方吓走最好,吓不走也能讓那兩只小寵物咬一口,麻痹之後再丢出店外。
他應付過很多上前找麻煩的家夥,大部分人對于能操控動物的巫師都有畏懼。所以只消把幾條毒蛇或者蠍子蜘蛛一類的東西放出來,大多數時候都能免戰。
格朗喬伊不喜歡動粗,說到底和氣生財,鬧出人命或見了血,誰都不好交代。
可惜他估測錯了,現在壓在克雷登斯心頭的只有帕西瓦爾的性命,而在這個問題上,孩子壓根沒打算退縮。
克雷登斯僅僅後退了兩步,便調整了心态正式反擊。他朝那兩條匍匐前進的蛇輪番射出咒語,由于慌亂,射了好幾次才擊中其中一條。
他用的只是很輕微的攻擊咒,但當咒語燒到蛇的鱗片時,仍然灼出了一個小小的凹痕。
這一下卻讓格朗喬伊大為光火。他咒罵了一聲,舉起右手,其中一條蛇便反射性地抽搐了一瞬,迅速揚起脖子,不顧鱗片上的傷痕,更兇猛地吐着信子。
他的手掌模仿出蛇頭的形狀,越來越高地擡起,那條蛇便也随着手臂的起伏,一點一點朝克雷登斯逼近。
克雷登斯微微滞怔了片刻,趕緊又甩出一道咒光。但這回兩條蛇都提高了警惕,迅速左右閃開,躲過進攻。
它們交錯着朝克雷登斯逼來,克雷登斯一邊繼續防禦,一邊不住地解釋自己并不想這麽做。
但格朗喬伊不這麽想,傷了他的寵物和傷了他本人一樣,他很心疼,當然也會很生氣。
所以當兩條蛇行進到距離孩子兩米左右的位置時,他舉起右手朝克雷登斯一指,其中一條蛇便像彈簧一樣一躍而起,奔着克雷登斯的方向撲去。
與此同時他的另一邊手也揮動起來,做了一個握拳的姿勢,另一條蛇便蜿蜒着沖向克雷登斯的腳踝。
克雷登斯側身躲過,撲來的蛇險要地與之擦身。它撞在身後的貨架上,卻又靈活地重新盤起身子。而另一條也一并繞到了孩子腳邊,張開血盆大口咬向腳踝。
克雷登斯趕緊擡腿一踢,勉強地把蛇身踢開,它張口一咬卻撲了個空,又馬上恢複進攻的态勢,繼續等待時機。
克雷登斯則踉踉跄跄地站好,打轉杖尖指向蛇頭。由于情況緊急,他壓根沒意識到漫上心頭的咒語已經改變,情急之下放出的咒語十分兇狠,咒光化作一道銳利的白光朝蛇頭射去。
說巧不巧,這一記正好打中了蛇的眼睛。
瞬間,被咒光灼瞎的蛇眼血如湧泉,流出汩汩墨綠色的血漿。它狂躁起來,來回翻騰掙紮,蛇尾和蛇身撞到了貨架,上頭的瓶瓶罐罐一個接一個摔落。
格朗喬伊趕緊平鋪了抗摔咒,讓掉下的瓶罐落在距離地面上方不足一寸的地方。接中落下的貨物後,他平舉雙臂,所有的瓶罐又恢複原位。
而地上的蛇也在片刻之後停止了掙紮,睜着一只獨眼兇狠地盯着克雷登斯。
“好樣的,現在可沒有你的帕西瓦爾護着你。”格朗喬伊冷哼一聲,随即後退幾步,給他的兩個小寵物留足進攻的空間。既然孩子打算放開膽量來和自己幹架,那他也沒有手下留情的必要。
克雷登斯的魔杖仍然對着地上的那條蛇,注意力也确實被格朗喬伊帶到了獨眼蛇的方向。所以壓根沒料到先前被甩到貨架上的另一條蛇又一次揚起了腦袋,在格朗喬伊收在大腿旁的手指的指示下,再度襲向了他。
這一次克雷登斯沒有躲過。
那條蛇狠狠地咬向孩子的後背,并以最快的速度注入了它的毒液。
克雷登斯驚呼一聲,立即往背後抓撓。可那條蛇死命地咬緊他的血肉,硬是不肯松口半分。
格朗喬伊笑開,獨眼蛇也趕緊後撤,在主人的指揮下重新鑽進罐子。
“不要白費力氣了,不等到獵物徹底麻痹,我的寶貝是絕對不會松口的。”格朗喬伊笑盈盈地望着拼命掙紮的克雷登斯,等着孩子掙紮的力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弱,“你還有十分鐘,還有什麽想交代的嗎?不過你交不交代都一樣,反正我也不會替你傳達。”
格朗喬伊為自己開的玩笑笑起來,他最喜歡看着別人恨他卻又拿他沒有辦法的樣子。那是一種勝利的喜悅,它所帶來的欣快不亞于白送他幾塊金條。
克雷登斯劇烈的動作只會加速毒液在體內的擴散,或許還用不了十分鐘,克雷登斯就會慢慢跪在地上,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而格朗喬伊需要做的只是把孩子從後門送到斜對面的馬路邊,等到巡邏的傲羅自行發現即可。
可他卻想錯了。
他的消息雖然足夠靈通,但他卻不知道帕西瓦爾對孩子而言重要到什麽地步。失去帕西瓦爾的悲傷已經把克雷登斯掏空了,如果不能救活帕西瓦爾,孩子全然不在乎自己能不能完好地出去。只是他始終克制不了自己說話時的顫抖和走路時的僵硬,以至于總是給人一種怯懦膽小的錯覺。
但這确實是錯覺,尤其在當下。
克雷登斯早就沒有可以失去的東西,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要大膽。他就像落水的人一樣,已經站在死亡的邊緣,嚴重的嗆水讓他窒息難耐,而只要讓他抓住了任何東西——任何——他就會死死地拽緊,要不就被救起來,要不就拖着別人一起去死。
他胡亂地摸索着後背,直到抓住了蛇的身軀。
只見他咬緊牙關,硬生生地把那不肯松口的蛇從背後扯下來。
蛇嘴扯裂了外衣,也扯裂了皮肉。它的嘴邊鮮血淋漓,除了挂着被撕出來的一截布料外,還有點點的皮膚粘在上面。
克雷登斯悶哼了一聲,迅疾捏緊了蛇的腦袋。他直直地走向角落的格朗喬伊,在後者開始表現出驚慌并打算把門再度打開時,朝着門鎖狠甩魔杖,将大鎖也牢牢地扣上。
他的手臂和腿腳都開始抽搐痙攣,按理說已經不可能使出咒語了。但克雷登斯知道如何封閉感官,知道如何清醒卻又自欺欺人地讓肉身排除所謂的痛苦。那是讓他在連續施咒和訓練過程中保持良好狀态的秘密,也是帕西瓦爾訓練傲羅或訓練他的方式培養出的習慣。
所以即便克雷登斯并不清楚自己是怎麽做到的,他卻能憑借頑強的意志力減緩體內麻痹感的擴散。他無法準确地把控力道,捏着蛇的力氣幾乎把蛇生生掐死。
他也感知不到腳底踩在地上的觸覺,但他仍然能指揮雙腿繼續邁進,維持着原本就僵硬的姿态,舉着魔杖把格朗喬伊逼到更角落的地方。
格朗喬伊更慌了,孩子爆發出的狠勁讓他害怕。他趕緊揚手,憑空把貨架拉過來,砸向克雷登斯。但克雷登斯根本不躲,能用咒語劈碎的就劈碎,不能用咒語劈碎的就任由它砸在身上。
蛇毒的麻痹作用讓他的感官變得遲鈍,周身僵硬如慢慢石化一般的感受讓他無法真切體味到玻璃碎片正劃過皮肉。
他走到距離格朗喬伊五六米的地方停住,借着魔杖一直指着的方向,朝男人的右手手臂再次射出了咒語。
杖尖射出的白光化成了一截光錐,将格朗喬伊揮動的手臂鑿穿,并死死地嵌進牆內。
男人試着把光錐拔掉,卻因劇痛慘叫起來。
而克雷登斯卻沒有停止,他一邊抽搐着轉動魔杖,一邊從砸毀的貨架木頭堆中招徕一塊真正的木榫。在收回光錐的同時,木榫順勢擲去。
就在光錐消失的剎那,木榫準确無誤地就着手臂的血口插去。
男人更劇烈地叫喊起來。
克雷登斯則繼續轉動着魔杖,讓那木榫順着牆壁一點一點往男人的方向靠近,一點一點把手臂撕裂。
格朗喬伊徹底慌了。他大喊着讓克雷登斯停止,兩只眼睛因疼痛而充血通紅。
但克雷登斯還是沒有停止,直到他走到格朗喬伊面前,俯下身子用魔杖杖尖抵着男人的下巴,左手則翻開被擒住的那條蛇的蛇嘴,将露出的尖牙毫不猶豫地紮進格朗喬伊的脖頸。
現在,格朗喬伊也中毒了。他們的時間都變得很緊迫,十分鐘,或者五分鐘。克雷登斯不知道,他只知道對方一定會比自己更害怕。
而且克雷登斯确信——格朗喬伊不能先把他耗到失去知覺,否則格朗喬伊就會被一直釘在牆上,在自己的店裏,在解藥觸手可及的地方,枯坐着等待克雷登斯再次醒來。
果不其然,格朗喬伊停止了呼喊,嗓子發出幹啞的抽吸,驚恐地圓瞪雙眼。
“你還有十分鐘,”克雷登斯把這份警告原話奉還,說着把蛇扯開,丢到一旁,更用力地用魔杖尖抵着格朗喬伊——“時間緊迫。”
很奇怪,如果讓克雷登斯主動地和陌生人說話,他不僅結巴還動作別扭。他會不自覺地緊張起來,渾身上下發抖又出汗。
但此刻卻沒有,仿佛心頭的鼓終于被擂穿了,或者是蛇毒凍僵了鼓槌,以至于他連劇烈的心跳都感覺不到。
克雷登斯的眼裏只有格朗喬伊的一舉一動,他嘴唇開合的幅度,他張口吐出的氣音,以及那些音節組合起來,傳遞出的訊息。
“你說他自己去的?!塞拉菲娜這麽說的?!”奎妮和蒂娜急匆匆地在巫師街內走着。
“是。”蒂娜非常不願意承認她硬着頭皮要求自己也參與克雷登斯的行動後,遭到塞拉菲娜的那一頓劈頭蓋臉的訓斥。
塞拉菲娜嚴厲地反問蒂娜是不是覺得自己比克雷登斯要強,是不是只要她出馬,一切就能應運而解,是不是帕西瓦爾就能完美地活過來,是不是——“你也有屍語者的能力,你能找到格雷夫斯的宅子,并且暢通無阻地進入他們家任何一扇門?”
不能,蒂娜都不能。
說到底她只是一個外人,是一個和格雷夫斯家毫無關系的人。
可是她親眼目睹了帕西瓦爾的死亡,她聽聞了帕西瓦爾臨終前的囑托。她深切地體會到保護克雷登斯的安全對帕西瓦爾有多重要,而讓克雷登斯單獨行動——天知道塞拉菲娜怎麽會放膽讓那個話都說得磕磕巴巴的孩子去和格朗喬伊接觸。
“她不希望我們參與這件事太深。”奎妮體貼地替塞拉菲娜開脫,“她……她不希望我們和格朗喬伊打交道。”
“因為她自己不想接觸,不想惹火燒身,所以壓根不管克雷登斯的安危。”蒂娜尖銳地指出,她的感性讓她一直很難理解塞拉菲娜的冷漠無情。
蒂娜很害怕主席,雖然她也在一定程度上敬畏帕西瓦爾,但那是不同的感受。
她體會得到帕西瓦爾冷漠背後的人情味,所以她敢向帕西瓦爾提一些暨越的要求。可她對主席卻不敢,尤其當主席抛出氣勢兇猛的反斥時,蒂娜只覺得自己無限地縮小,一個自辯的字眼都蹦不出來。
主席有太強的原則,而那些原則分毫不容侵犯。這一點在塞拉菲娜強制要求他們給雅各布施以遺忘咒時就讓蒂娜深有體會,若不是帕西瓦爾一直替他們求情,不要說姐妹倆能繼續和雅各布接觸了,或許她們早已被革職查辦。
只是蒂娜萬萬沒有想到,主席真的會讓克雷登斯單槍匹馬地行動。
回想起來前幾天克雷登斯也确實和他們提過這件事,但當初蒂娜以為還有緩和的餘地便一味阻止,以為孩子怎麽着也不會有膽獨自前往,所以她想和主席申請一下,至少讓她或者紐特陪同。
豈料她的申請除了得到一股腦的訓斥外,只有一條漫不經心的實況轉播——“他大概已經去了吧,你想趕過去也來不及了。我半個小時前收到傲羅的彙報,說他已經在那條街裏了。”
蒂娜哪裏還敢耽擱,立馬拉上奎妮就走,甚至來不及通知紐特。
不過姐妹倆還是來遲了,當她們在國王大道上狂奔了十分鐘,終于轉到格朗喬伊店門口時,狼狽不堪的克雷登斯正巧拉開了鐵門,從裏面蹒跚而出。
孩子渾身都是碎片、塵土和鮮血,他哆哆嗦嗦地聳着肩膀,剛喝下解藥沒多久,肢體的靈活度還沒有恢複,使得孩子的動作更加僵硬古怪。
不僅如此,他的懷裏還緊緊地抱着一個小小的包裹,在矮身鑽出鐵門時,後背的血口還在向外湧血。
姐妹倆呆住了,一時不懂如何動作。
克雷登斯發現外頭站着人時,立馬警惕地把懷抱收得更緊,魔杖也連忙舉了起來。他腦袋還是有點暈,眼前的景象也迷迷糊糊看不清楚。所以他站定好一會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