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先生×4
雄雞鳴了三聲,黎明濃得如同瓊漿的白霧漸漸散去,村莊的輪廓才隐隐地顯現在這片荒地之中。
直至日過山頭,村中才有幾個男人從家門裏探出頭,十分小心地往外瞅了瞅。他們确定完外面沒什麽危險後,家裏的婆娘才邁着小碎步出去拔些野菜準備今日的三餐。
褐衣少年倚在門旁站了一會,漫不經心地對屋內的人說:“阿爹,你想吃什麽?我去給你找。”
卧在木床上瘦骨嶙峋的老人重重地咳了一聲,語氣微弱地答道:“毋需在意我,你自己吃吧。”
“那我去到市上換些米來,您就安心在這裏休息。”
老人扶着床柱緩慢地坐了起來,想下床攔住将要離開的少年,奈何自己渾身無力,連簡單的擡手都無能為力。聽見外邊木門上的枷鎖被打開後,老人才喘着氣對少年說:“別再去做那等事了。”
少年似乎怔了一會,才笑說:“阿爹,你多慮了。”
房內的老人扶着床欄長嘆了一聲,不再言語。少年有些不耐地抓了抓淩亂的黑發,接着說了句:“我還會順路去給您請個大夫,您安心在這裏便好了。”
“怎麽會有大夫願意來這個不毛之地?”老人搖搖頭,苦笑了一聲,只當少年是随便說說,“我自知大限将至,何必再花費錢財做這些無用之事?”
自三年前那場可怕的疫病後,這裏便成了草木蕭索的荒蕪之地,沒有外鄉人願意來訪。少年及冠後便被父母送出村落,寄養他人家中;有點姿色的少女一到年齡就被賣給城中的有錢人家做妾,盡管身份卑賤,但好歹比留在死地要好上不少。
直到現在,疫病仍然沒有消失。這種疫病不會令人喪命,卻能使人六親不認,一月後便看不清周圍的食物,三月後哪怕是烈酒佳肴也食之無味,不消一年,就會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阿爹,怎麽我說的話你都不信?那大夫自京城而來,是官府的人。”
老人仍舊不信,“怕也只是草菅人命的庸醫。”
少年和老人一樣搖了搖頭,道:“信或不信,阿爹您等我把大夫請來看看再說吧。”
哪可能是官府派來的先生?最多也就是個賣狗皮膏藥的江湖郎中罷了。老人突出的肩胛骨被木板硌得生疼,他悶悶地哼了一聲,眯着昏花的眼睛往床邊摸了摸,差點碰倒少年擱在床邊的瓷碗。瓷碗裏和往日一樣裝着治病的苦藥,老人緩慢地将藥湯倒進了嘴裏,他明明嗅得見藥材的苦味,卻嘗不到半點味道。
他的病到了何種地步,他心知肚明,能活到這個地步,已經是上天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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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時已過。
長歲剛剛睡醒,搖搖晃晃地撐着泥牆坐起來後,四周張望了幾眼,覺得屋子裏似乎少了點什麽,可他又記不起少的是什麽東西。半響後,長歲才慌張地啊了一聲跑出草房,差點又撞上坐在門前讀信的先生。
“先生,可是季将軍的信?”長歲抖了抖袖子上先前沾上的塵,笑嘻嘻地坐在了黎安旁邊,“看先生您這麽高興,一定是又有好事了吧。”
“和西戎的惡戰要結束了。”黎安撫了撫信角紅色的章印,眼中神色愈發溫和,“季将軍立了大功,皇帝要賞他千匹布帛,萬貫錢財。再過兩月形勢安定下來了,他就會來這裏找我們。”
長歲湊過頭往信上瞅了兩眼,別的字沒看懂,光看懂了“婚事”“公主”這四字。他不明白這句話什麽意思,只好小聲地問先生道:“皇上要把公主嫁給季将軍?”
黎安臉上的喜色隐了下去,他斟酌了一下,才繼續說,“季将軍立了功,在軍隊裏威望很高,若是迎娶了公主,和皇帝就成了親家。皇帝看重他,又怕他有了權勢後就會做出不利于朝廷的事,這次才不惜用自己的姊妹來定住他。”
“娶公主不是件好事?”長歲還是不明白。
“難說。”黎安又笑了,“季将軍有喜歡的人了。”
長歲本來還有幾分睡意,聽到先生這話,驚得把眼睛瞪成了銅鈴大小,“季将軍之前和先生喝酒時,不是說此生都不與女子成婚嗎?”
長歲倒不是覺得将軍有喜歡的女子是件奇怪的事,他只是莫名地有幾分不快……先前,先前季将軍出征送了先生貼身玉佩,征戰西荒時還托人送了先生一顆紅瑪瑙。他聽從西荒的小邦來的商人說,那種紅瑪瑙是西荒少年送給喜歡的姑娘的。
雖然也覺得男子相戀有幾分怪異,長歲還是覺得那季将軍如果要喜歡人,喜歡的一定得是先生。
“哪能不結婚?季家可就指望着季将軍來傳宗接代了。”黎安又是笑笑,把信折回了原來的形狀,“他能夠找到喜歡的女子,我也替他高興。”
長歲抓抓腦袋,實在聽不出先生的話是真心還是假意。他明明覺得先生也喜歡季将軍,怎麽可能為季将軍找到喜歡的女子高興。先生每次提及季将軍時,眼裏流過的光就像京城過節時滿河的花燈,特別好看。
“喜歡之人,未必能與之成婚。你以後便知道了。”
黎安把信收進藥箱的暗格裏,又像不在意般地開口說道。
先生站起身時,腰間佩帶的玉佩輕輕地晃了晃,長歲隐隐能看見玉佩後刻着字,但等他回過神認真去看時,玉佩又翻回無字的那面了。
待黎安和長歲離開後,一只綠眸的白狐便從蘆草叢中鑽了出來,蹲在草屋的門檻前,定定地盯了黎安離開的方向看了一會,小小地嗚了一聲,就又隐沒在了雜草中。
巳時過後,黎安他們仍沒回來。
纖細的綠眸少年在草屋前徘徊了一會,用髒兮兮的手背抹了抹滿是淚痕的臉頰,嗚嗚咽咽地重新躺回了那塊破竹席上。
少年剛跨過門檻,他身後的黑氣便在剎那間籠罩了整個草房。
正打算前來找黎安的容文禦被空氣中濃郁的妖氣刺激得渾身一震,連忙找了塊石頭坐了下來,克制下了把胃裏的東西都吐出來的欲-望。
哪來的這麽濃的妖氣?
方才還是晴空萬裏,僅僅數秒間就烏雲密布,不見天日。
容文禦捂着胸口緩過氣後,才分辨出這股氣味不僅是妖氣,還有死靈的怨氣。一定是有哪個妖怪想要渡劫,為了保全性命,才用死靈的怨氣來強行提升修為。這種提升修為的方法确實能在短期內發揮作用,長期以往,就會從妖道堕入魔道,失去本性。
從這氣味的濃度能大概判斷出這只妖已經吸取了幾年的怨氣,再過幾個月就可以渡劫。
這只妖的妖氣與他昨天嗅到的相同,原本他還有把這只妖制成蠱妖,現在看來是不行了,他的蠱術還壓制不了這麽強的怨氣。再遲就來不及了,他得趁早拿走妖丹,省得引火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