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先生×7

妖肉為引,腐草做輔,加以死屍之軀。

瘦如枯柴的老人仰面躺在木床上,呼吸微弱,他睜着深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屋檐上的蛛網,期盼着自己能快些咽下最後一口氣,痛痛快快地入墳。那京城來的先生有幾分本事,也長着一副和善模樣,下的藥确确實實治好了村裏爆發的疫病,他喝了幾服藥,雖還是不能下床行走,但餘下的時間裏好歹不用只靠白粥過活。

他眼花耳鳴的老毛病是治不得了,他心裏清楚這是年歲大了的緣故,有這疫病和沒這疫病,于他來講并無差別。

他年過五十才得一子,妻子生完兒子不久後便與世長辭。幼子本在百裏開外的私塾念書,未及弱冠便已取得進京趕考的機會,他心中歡喜,把家中僅有的幾只雞鴨都換成了兒子路上的盤纏,滿懷期待地等着兒子衣錦還鄉而歸。

他兒子心思聰慧,當年便中了狀元,攀上了京城中有權有勢的大戶人家。沒過兩年,老皇帝駕崩,少年人不懂官場規則,滿腦子都是想成一番大事,舍棄了難得的脫身機會忠心耿耿地繼續跟着前朝的大臣。結果什麽大事都沒做成,就被前來太子派來的侍衛打斷了脊梁骨。

老人只從鄰家聊家常時說的幾句閑話中知道皇帝駕崩之事,卻不知自己兒子投靠的就是被太子視為眼中釘的奸臣。

又過三年,才有個從京城來的少年郎敲開了他家大門,自稱是他兒子。

這少年郎用的不是他兒子的名字,模樣和聲音也和他兒子毫不相像,卻十分了解他家中之事。老人也不知這一臉兇相的少年是何人,卻依稀覺得少年和他兒子有那麽幾分關系,就默許讓對方留了下來。

“老人家,可是在歇息?”男子清冽的嗓音從屋外傳來,老人分辨出是前幾日來送藥的先生,便讓他進了門。

“怎麽還是不能下床走動?”男子面上笑容清淺,走到老人替他把了把脈,問,“藥可有每日服用?”

“前幾日便停了。我身體沒有大礙,先生不必再費心。”老人知道這先生是好心救他,是他自己不願接受這份好意,婉拒道,“先生不用再送藥過來,我躺躺便好。”

前來問候的黎安輕輕喏了一聲,不再強求,又開口問老人:“令郎在不在家中?”

“他去山上砍柴,大約還有一個時辰才回。”老人答。

“令郎在京城做官,還能回來悉心照顧您,也是孝心一片。”

老人聽完黎安的贊語,心思恍惚,浮上心頭的卻不是對那少年的感激,而是難以表達的憎惡。

他年邁卻還不至愚鈍,心下自是清楚自己的兒子兇多吉少,只是未見屍骨,他不願承認白發人要先送黑發人。那少年要是不來,他興許三年前就可以餓死在屋中,不用再每天提心吊膽擔心兒子的安危和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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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無事,來給您講個故事。”黎安低頭看了看老人渾濁的雙眼,沉下聲音,說,“您随便聽聽便好,不必太過當真。”

“先生請講。”老人合上眼,道。

“東北有個小國,人們常稱之為北蠻。北蠻人生性暴躁,身材高大,打起戰也十分兇悍,幸得八年前北蠻派來使者與我國交好,這些年也沒發生過太大的亂子。”黎安一字一句地緩緩念道,确保老人能聽懂他話中的內容,“北蠻國中又分派別,其中一個派別極為陰毒,慣用蠱蟲來使人喪命。您知道這個派別的首領姓什麽?”

老人常年留在村裏,連北蠻的存在的了解甚少,又怎會知道這種事情。老人遲疑了一會,想這先生對他說這些話定是有什麽意思,可琢磨來琢磨去,還是琢磨不透。

“姓宇文。”

答話的卻不是老人,而是背着一筐子枯柴的容文禦。

容文禦放下沉甸甸的竹筐朝黎安歪着嘴笑了笑,他眼角上挑,笑時也給人一種不寒而栗的陰寒之感。他笑完後覺得沒意思,靠在門板上沖黎安撇撇嘴,道:“我阿爹又不懂這些,你跟他說這個幹什麽?”

“正是因為他不懂,我才要講。”

“你猜的倒是不錯,可這跟你有什麽幹系?”

“你要殺皇帝,我不會管,可拿無辜的平民百姓試毒,就是不該了。”黎安應答時,笑容仍是清清淺淺,看不出半點氣惱和責備,“你想救你族弟有千萬種方法,傷你族弟的只是朝廷,你又為何要去傷害那些毫無幹系的人?”

容文禦聽到黎安後半句話,臉上才收了笑,眼中的陰狠重了幾分,“哪裏是毫無幹系?既然與傷他的人同族,便有幹系。我不過是讓他們嘗嘗失去五感的痛苦罷了,又不曾傷過他們的性命。”

“照你這個算法,我和你族弟的幹系比這村中被你下蠱的人,可要重的多。”黎安轉頭按了按滿臉懊悔的老人的肩膀,讓老人把全身緊繃的肌肉先放一放,“你割黎衣的肉不僅是制藥替你族弟續命,更是為了報複他當時對老皇帝下了妖術,差點讓你族弟喪命。”

“莫非割他肉時你在牆外?”容文禦覺得好笑,又道,“他和你是什麽關系?你可以救卻不救,又是什麽意思……”

“你不是想知道他一個妖怪,和朝廷沒有半分關系,怎麽會去給皇帝下妖術?”黎安抿起唇,黑眸中星光點點,過了一會才接着道,“他也是為了一個人。”

容文禦眼瞳猛地縮小,怔怔地喃喃道:“這個人是……”

“連宰相府一個普通家丁的妻女都難逃一死,要做到斬草除根,朝廷又怎麽可能會輕易放過宰相的親生兒子?”黎安擡起袖子,露出半截手腕,他皮膚白皙如羊脂,卻在手腕上留着一圈傷口愈合後的深痕,“前來抄斬的人很快就發現了躲在衣箱裏的孩童,他們把他從衣箱裏拖了出來,砍斷了他的手腳,就把他扔在了後院的荒草裏。”

黎安說這些話仍是心如止水的模樣,仿佛那個話中的孩童和他沒有半點聯系。

“所以,你就算殺了黎衣,你也只能拿到一半的妖丹。”

“另一半,在我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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