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侍君
恰是白日, 此刻書房內明晰暖亮,柔光自窗牖斜斜傾灑在長案, 細細金光在玉版宣紙上流展跳躍, 如一泓清泉淺淺流淌而過。
宣紙上墨痕寥寥幾筆,只勾了個明暗輪廓, 畫中人初見端倪, 還未着丹青色,但那筆端描勒下的青絲自香肩盈盈流下,腰肢纖柔似柳, 女子的身姿已然呼之欲出。
目光落在畫上, 雲姒不由贊道:“行雲似流水, 點繪繞素箋,陛下的筆致果真如瑞王殿下所言, 只肖數筆,便能将畫中人的風韻展現得頗為傳神。”
聽到她說如齊瑞所言,齊璟眸光微微側去:“哦?他說什麽了?”
雲姒微微笑道:“瑞王殿下說, 陛下的丹青镌藝不啻大師巨匠分毫, 還說……”
齊璟淡望着她, 沉心靜候,雲姒稍作停頓後, 對上他的視線:“他還說, 若是将陛下的畫作拿到外面去,那些小姐姑娘們都是要動心的,定會争先恐後地搶。”
指間的筆掠了掠硯池, 齊璟不急不緩将染勻的筆端落至紙上:“短短幾刻鐘,你們聊得倒是不少。”
他的語氣平靜如水,雲姒不知有何深意,想了想極輕道了句:“……是因為看到了那把折扇上,陛下所繪的春深泛湖圖。”
筆尖微頓,齊璟沉默一瞬,随後不露神色繼續作畫,邊道:“原本是要自己留着的,被他強捎了去。”
雲姒恍悟,原來是強行要走的,難怪這麽好的扇子會到了那人的手裏。
見他凝神落筆,雲姒也緩緩垂下眼眸,邊翻折子邊輕聲道:“那實在是可惜了……”
她提了筆,接着和那些堆成小山丘的奏折們糾纏。
陽光斜灑滿室,書房在一片暖流中沉靜下來。
雲姒以手托頤,想起小時候偷看哥哥的兵書,便是如此刻這般叫她雲裏霧裏,又是長篇大論又是無聊至極,這奏折的枯燥繁瑣程度着實是不相上下,她只覺得眼前的折子是越批越多,像無底洞似的怎麽也處理不完。
眼皮子不自覺開始打顫,腦袋是愈沉愈低,不知不覺中,手上浸染墨汁的筆還未放下,她清白的側臉便慢慢貼在了案上。
齊璟目光微偏,這小小禦侍,只在禦書房侍奉了兩回,倒是兩回都睡得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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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靜凝了她片刻,他終是一言不發,回眸悄聲落筆,任她睡着。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間,雲姒只覺得映在眼皮上的清光逐漸昏暗 沉寂,最終斂作暮色,像是白日平靜過去,然後黃昏悄然而至。
身邊響起極輕的動靜,不一會兒,似有柔和的光暈輕輕漾起。
沉睡着沉睡着,意識突然聚焦某處,一瞬後細密的長睫忽揚,雲姒剎那間驚坐起,而映入瞳仁的第一眼,是那人完美的修顏,一如她睡前那般,下颌微收,靜坐案前,目光垂落筆端。
懵睡剛醒,他點的燭火在案側渺渺生輝,燭光将雲姒的水眸襯得迷離惺忪,鬓發稍亂,顯得她有幾分呆滞茫然。
齊璟眸光微斂,看向她,浸在夜色中的聲音極為溫沉:“你這一覺睡得還挺舒服。”
雲姒愣了愣,瞟了眼昏沉的軒窗,無半點光線透入,才驚覺天色都已經暗了,反應了好久,方意識過來自己是從午時睡到了現在。
“完了!”
想到什麽,雲姒猛得扶案站起,見她驚慌的模樣,齊璟俊眉輕皺:“怎麽了?”
“我……”睡太久,手臂麻麻的,脖子也酸脹得很。
她脊背挺直,慎慎摸了摸脖子,怯糯道:“陛下的午膳和晚膳,我都沒……”
她午時前便睡過去了,那他豈不是整日沒進食。
齊璟倒是不以為然,斂回視線:“不餓。”
手下揮毫不停,他在批她未完成的奏折,比起她先前的磨蹭怠懶,齊璟落筆甚是利落幹淨,雲姒心中一虛,到頭來她是什麽事都沒做好,什麽都沒幫到他。
雲姒輕輕咬唇,低聲羞赧道:“我現在去給陛下請膳來。”
“回來。”
她方踏出幾步,就被身後那人淡淡喚住,雲姒頓足回身,以目相詢。
齊璟擡手指了指長案一旁:“先将這疊宣紙搬到朕的寝殿,再着人送些丹青過去。”
雲姒微怔,有些奇怪但也沒多問,“哦,好。”
說罷提步走了過去,剛将玉版宣紙輕輕抱進懷裏,視線轉瞬便被晾在最邊上的畫卷吸引了去。
幽幽燭光輕柔照畫,畫中女子刻畫傳神,明眸若清流美玉,一霎笑顏明豔,衣袂飄然,似有清風掠過,在星輝如許的天地間,女子的美,逆了夜光,嬌豔卻非迷媚。
是他白日裏勾勒輪廓的那副,她睡了一覺,竟就畫好了。
只是這畫裏的女子……
雲姒的目光凝聚在畫卷上,久久移不開視線,齊璟望她一眼,微微放柔了聲音:“喜歡?”
這畫确實讓她一眼驚豔,不論是刻畫筆力,還是線條色澤,皆是上乘。
雲姒毫不違心,點點頭:“真好看。”
齊璟取過最後一本奏折,下筆的同時略有些漫不經心道:“送你了。”
這話讓她頗為驚愕,以為他臨時作畫是另有用途,卻沒想到就這麽送給她了,雖說這畫裏的人同她實在是像,神韻太過逼真,以至于她不敢相信,那人畫的是自己。
斟酌片刻,雲姒輕輕問道:“陛下畫的是……”
最後一字落下,齊璟放了筆,擡眸看着她:“明知故問。”
雲姒小心揣摩他俊顏間的神情,抿唇不語,似是在等着他親口承認。
齊璟将折子合上,扔到一邊,看她一眼後順了她的意,緩緩出聲:“你。”
心跳忽而快了些,雲姒下意識抱緊了懷中宣紙:“陛下是……特意送我的嗎?”
齊璟沉默須臾,眸中蘊着流光,靜靜将她端詳:“無功不受祿,聽雲遲說,你舞藝精湛,一曲廣寒憐冠絕天下?”
聽他含笑誇完,不知是屋內暖和,還是金紅的燭光暈染,雲姒雙頰隐有淡紅,她淺淺抿笑,謙遜了起來:“也就……還行。”
修眸如墨色深邃,若清茶溫寒,他薄唇微挑:“送你畫像,你跳給朕看,如何?”
但見他唇邊優美弧度,雲姒心中一動,尚未細思,竟就那麽颔首答應。
齊璟深隽凝了她少頃,而後自案前從容起身,負手往殿外走去,雲姒回了回神,不忘捎上畫像,轉身連步跟上了他。
靜夜如墨,月傾如水,一出禦書房,夜華光影錯落而下,星月皎燦。
雲姒在齊璟身後一步遠,跟着他向養心殿而去。
玉版宣紙攬在臂下,雲姒空出手展開那副畫,邊走邊趁着月光欣賞,民間有不少文人墨客曾試着畫過她,但還從未有人能畫得如此。
她忍不住連聲贊嘆,眉眼流溢清笑:“雖未見過清塵大師的畫,但覺得陛下的水墨丹青氣韻天成,就是摘走畫聖的名頭也不為過,我是再學個百八十年都學不成這樣……”
齊璟徐徐走在前頭,聞她言笑,不禁側目望去,剎那間一抹流光冰色驟然墜入他眼底。
他眸色猛深,驀然止步,将她牢牢盯住。
他停得突然,雲姒險些撞上他,她急急穩住腳步,奇怪看他:“……陛下?”
那張凝脂潤白的臉龐,在旖旎月華的流映下,冰蓮印記明泛左眼尾,幾分妖異,幾分絕塵。
齊璟瞳心一震,見他緊皺起眉,神情變幻莫測,雲姒茫然看着眼前那人,睡了一整日她的思緒都迷混至極,發了好一會兒的愣,忽然意識到自己此時就這麽毫無遮掩地着走在月下,眼尾印記在那人面前暴露得徹底。
雲姒瞬間滿目慌色,來不及說什麽做什麽,随即不遠處又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陛下尚在禦書房,你們快些去将華清殿和長廊打掃幹淨。”
是李桂的聲音。
她心下更是一驚,目視發聲處,一盞盞泛着琉璃宮燈的清光靠得極近,像是他和一行宮女往這邊來了。
腦袋一懵,她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四目撞在一處,齊璟幽邃的眸光更深。
在腳步聲将至身後那一剎那,他忽而踏前一步,摟住腰身将她抵在身後的樹上,溫涼的雙唇随之往她左眼尾含了上去。
齊璟将她壓住,一手攔腰抱人入懷,一手在她側臉細膩的肌膚撫摸流連。
他的動作太快,幾乎是瞬間的事,全然不讓她有任何反應。
當那朵冰蓮被他盡數含入唇舌,溫熱的觸感讓雲姒倏然一僵。
就在這時,身後那行宮女越過樹叢,恰巧經過此處,她們才看見有對男女相擁而吻,女子嬌小,被男人欺身壓近的高大身軀掩住大半。
定睛一看,男人一身黑金蟒袍,綿綿交疊的衣衫下隐約露着女子的清粉宮衣。
李桂走在最前邊,而後是冬凝和蝶心,驀然錯愕之餘也皆明了,男人自然是她們只手遮天的皇帝陛下,而那女子雖只露了一方衣角,亦是毫無疑問。
花香婉轉的嬌夜,兩人在月下纏綿缱绻,吻得肆無忌憚,若即若離,這神魂颠倒的一幕看得未經人事的宮女們霎時面紅耳赤。
雲姑姑和陛下竟在此處……
聽見身後的動靜,齊璟放開唇的瞬間将懷裏那人的臉一下按進胸膛,不透半分,而後他冷冷側眸瞥去。
一見他冷峻的側顏,李桂最先反應過來,立刻伏跪在地,“陛下……”
冬凝和蝶心以及其他宮女們也紛紛随之跪下,參拜後低垂着頭,不敢再往那處多看一眼。
齊璟凜眸一眯,聲音在暗夜中沉冽冷徹:“滾。”
作者有話要說:半夜碼字,不小心把李桂打成了厲鬼,回頭捉蟲的時候把自己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