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請脈
午睡醒來,太醫院右院使嚴蒲來了明光宮,給“太子內君”請平安脈。
其實阮檬昨天就惦記着這件事了,無奈衛謙大清早就上朝去了,太醫來了也沒用,這才給推遲到了現在。
作為宮裏為數不多的知情人士之一,嚴蒲面上看着還算鎮靜,心裏的小鼓卻是敲個不停。
以前他來東宮請平安脈,太子夫夫同時出現的次數并不多,可見兩人的關系有些生疏,就連敷衍也是漫不經心。
今日卻是不同,內君殿下不僅陪着太子殿下,還各種噓寒問暖,看得他都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了。
嚴蒲師從太醫院前任提點呂智,皇後殿下生清河公主和三皇子衛謹,他均在場協助。可惜等到呂智告老還鄉,嚴蒲成為太醫院專攻産科的一把手後,宮裏再沒小皇子小公主降生了。
好在太醫院的服務對象不僅包括皇帝一家,也包括宗室勳貴高官和他們的家眷。嚴蒲勤勤懇懇練了十年手,宮裏終于要有小皇孫了,可他不僅高興不起來,還擔驚受怕到了極點。
讓見多識廣的嚴院使如此害怕的原因很簡單,有孕在身的那位并非太子內君,而是太子殿下。
大衍皇朝的皇子不得下降,這是幾百年來雷打不動的規矩,何況衛謙還不是普通皇子,他是當今的太子,嚴院使診出衛謙有了一個月身孕時,整個人都吓得差點虛脫了。
倒是衛謙十分平靜,似乎并不意外這件事的發生,這才使得嚴蒲漸漸鎮定了下來。
男子不同于女子,不是天生就能受孕的,需服食一年的素雲丹方有可能,且整個過程非常難受。
衛謙的身份貴不可言,除非是他自己願意,否則誰也沒可能逼他服用素雲丹。想到這裏,嚴蒲莫名就對阮檬有些崇拜了,太子內君真乃奇人,竟能讓太子殿下待他如此。
不過崇拜歸崇拜,對太子殿下搶自家內君活計這種事,嚴蒲本質上還是不贊同的。
女子生育尚且風險不低,男子的身體條件不如女子合适,風險自然更高。衛謙若是個普通皇子,冒險也就罷了,真出事了也是他個人的事,不至于動搖國本。
可衛謙是太子,還是太上皇和今上精心培養了十多年的太子,他若有個什麽,嚴蒲根本不敢想下去。
盡管衛謙的态度看起來十分平和,可每回到明光宮請脈,嚴蒲都是緊張地汗如雨下。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衛謙身體素質不錯,各項指标都很正常,太醫說了什麽也都會聽,不然嚴蒲起碼折壽二十年。
太子夫夫關系不睦,這在宮裏算是公開的秘密,嚴蒲有時也會在心裏埋怨,太子殿下為內君殿下做到這個份上了,他就不能體貼點,也太沒有身為太子內君的自覺了。
可阮檬真的出現了,嚴院使反而更嫌棄了,因為他的話實在是太多了,嚴重影響了他診脈。
“嚴院使,太子殿下晨起吐得有些厲害,可有什麽異常?”阮檬就見過今天一回,已經被吓得不輕。
嚴蒲頭也不擡地回道:“孕吐乃是正常現象,多數孕夫孕婦都會這樣,只是時間長短不同而已。”
“不是已經四個多月了嗎?”阮檬弱弱地道,在他為數不多的常識裏,孕吐好像就是前三個月的事。
嚴蒲無可奈何,只得給阮檬解釋道:“各人體質不同,有人前三個月也不怎麽吐,有人會一直吐到生,都是正常的。”
“就不能開點止吐的藥?”阮檬感覺嚴蒲有點失職,要是一直吐到生,那也太可怕了。
哪知嚴蒲聽了這話特別來氣,也就是衛謙在場,才不敢表現出來:“已經開過了,藥效尚可。”
阮檬大概不知道,衛謙之前吐得有多厲害,吃什麽吐什麽,就連安胎藥也吐,最厲害的時候能把嗓子咳出血來,氣得皇帝差點就不想要這個孫子了。
嚴蒲為此愁掉了無數頭發,藥方換過好多次,能請教的都請教過了,好不容易熬過前三個月,衛謙的狀态終于正常了點,雖然還是會吐,起碼是能吃下點東西了。
“可是……”阮檬的話剛起了個頭就被衛謙給打斷了。
“閉嘴!”衛謙狠狠瞪了阮檬一眼,他心裏一慫,不敢再開腔了。
過了會兒,嚴蒲診脈完畢,提筆開了新方子。阮檬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了,問道:“孩子會不會……太小了點?”
“小殿下一切正常。”嚴蒲畢恭畢敬地回道,随即補充了句:“小點更好生,有利于安産。”
通常情況下,皇嗣比後宮的嫔妃君侍重要多了,就是皇後,有時候也是比不過皇嗣的。若是不幸遇到難産,“保小不保大”幾乎是不成文的定例,鮮少有例外的時候。
可懷孕的人變成了太子殿下,有些規矩就得倒過來了。皇帝陛下明确說了,嚴蒲照看衛謙這一胎,凡事太子殿下優先,若能兩者兼顧自然最好,若不能,保得太子平安乃是底線。
其實皇帝就是什麽也不說,嚴蒲心裏也是有數的,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哪怕是個男嬰,又哪裏比得上太上皇與皇帝精心培養了十幾年的太子,兩者根本是不可比的。
不過衛崇榮開了金口,嚴蒲的壓力就更大了,虧得衛謙是個聽話的孕夫,不然他還有得頭痛。
影響生産是否順利的因素有很多,胎兒的體重也是其中之一。在健康的前提下,嚴蒲巴不得小皇孫個頭越小越好,這樣至少能将生産的風險盡可能降到最低。
阮檬從未聽過這樣的理論,不由愣了愣,可仔細想想,又覺得嚴蒲的話蠻有道理。
但是阮檬的問題還沒問完:“就算不能讓孩子長得太大,可殿下什麽葷腥也沾不得,時間長了會不會營養不良?”
嚴蒲哭笑不得,只得道:“殿下能吃什麽便是什麽,內君莫要太挑剔了。”由此可見,阮檬以前對衛謙是有多忽略,不知道他曾經喝水也會吐,沒被餓死就不錯了,還管什麽營養不良。
阮檬素來心思缜密,哪裏聽不出嚴院使夾槍帶棒的題外話,于是便噤了聲。
據阮檬所知,嚴蒲是個明白人,絕不會無緣無故針對他,還是當着衛謙的面。可嚴蒲說了這些話,衛謙也沒動氣,反而看他的眼神變得很複雜,可見問題還是出在自己身上。
沒等阮檬琢磨明白,自己究竟錯在哪裏,就見嚴蒲欲言又止,似乎想說什麽又不敢說。
“嚴院使有話請直說。”阮檬心裏還是沒底,就怕嚴蒲說出什麽自己害怕聽到的話。
誰知嚴蒲卻道:“男子懷孕與女子不同,孕期适當……同房,會更利于生産。”這話嚴蒲之前就想說了,可阮檬每次都不在,他又不好只對衛謙一個人說,故而拖到了現在。
“我知道了。”衛謙面無表情調無起伏,只有泛紅的耳根子出賣了他的情緒。
阮檬可比衛謙慘多了,直接鬧了個大紅臉。別看阮檬上輩子想了衛謙幾十年,可兩人在身體上,真的是從未有過親密接觸。
這輩子的關系倒是有了飛躍式的進展,已經是合法夫夫了不說,還連孩子都有了。可問題是,那些事情到底是如何發生的,阮檬一點記憶都沒有,這會兒不紅臉才是怪事。
該叮囑的都叮囑了,嚴蒲很有眼色地告退了,留下太子夫夫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好意思。
阮檬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麽,可他又不知道自己能說點什麽,整個人差點糾結成了麻花。
衛謙也不開口,臉上的表情說不清是揶揄還是什麽,反正看得阮檬心裏癢酥酥的。
過得片刻,阮檬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團團,我以前是不是對你太疏忽了?就連嚴院使也看不下去了。”
衛謙回他一個“你知道就好”的眼神,阮檬明明被人瞪了,心裏卻是大喜。
他現在最怕衛謙說“無所謂”、“沒關系”這樣的話,因為那樣反而意味着,衛謙對他已經不在意了,那麽他曾經說過什麽做過什麽,自然也不重要了。
與此相反,若是衛謙對從前的事還有所計較,阮檬心裏會更踏實些,這意味着他還有彌補的機會。
“我以為我看到的已經很嚴重了,可是……”嚴蒲的話讓阮檬意識到,之前很長一段時間裏,衛謙過得比現在更辛苦,可自己不說心存感激歉疚,反而還在跟他怄氣。
“習慣了就好,再說現在也好多了。”人都是有逆反心理的,衛謙最難受的時候也想過不要這個孩子算了,反正也沒人歡迎他。
可惜愛子心切的皇帝陛下先開口了,他覺得這個孫子太能折騰了,把他兒子欺負地太過可憐,就想不要他了,還說可以給東宮添人,衛謙以後想要多少孩子生不出來。
然後衛謙就着急了,也不敢說不要孩子的話,因為如果連他也放棄的話,這孩子的小命就誰也保不住了。
聽到衛謙說自己習慣了,阮檬百感交集,他覺得老天爺待自己還是不薄的,若是他再晚來兩年,只怕真的就是再無挽回的餘地了。
“團團,這回就辛苦你了,下回……”阮檬咬咬牙,覺得自己應盡的責任還是要盡,“換成我來。”
“你?!”衛謙驚訝地看着阮檬,好半天沒有說話,随即笑不可抑,笑得直嚷肚子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