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交底
睡意朦胧中, 阮檬來不及看清自己身處何方, 下意識就跟人吵了起來。
這會兒被人吵醒了, 才有空關心自己究竟在哪裏。可他擡眼一看, 立刻就吓得毫無表情了。
四周是看不到盡頭的黑暗,漆黑的世界中他只能看到兩個人的身影,一個是自己, 一個是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要不是兩人的動作不一樣,他差點就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在照鏡子了。
“這是哪裏?”雖說處境略顯詭異,可阮檬意外地沒有特別慌亂, 還跟對面那個自己打了個招呼。
那人沒有回答他, 而是問道:“之前陛下給你和團團賜婚, 你心裏很不情願嗎?”
阮檬沒想到對方會問這個,頓時有點驚了,他張了張嘴,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那人等了片刻,見阮檬遲遲不回答,便又催促道:“很難回答麽?遵照自己的心意不就好了。”
阮檬仍然保持沉默, 他被對方問得有點懵了。
自己的心意?什麽是自己的心意?他似乎從來就沒有仔細思考過這個問題。
見阮檬還是不說話,那人沒有繼續再問,而是幫他回答起來:“你是不是覺得很憤怒?明明是你的終身大事,卻沒一個人問過你的意見, 你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被動地接受?”
阮檬聞言猛地一震, 他有些不願承認這個事實, 卻又無法反駁,只得動作極輕地點了點頭。
誰知那人還沒完,他接着又說了:“你不願接受被人強加的命運,不管那是否符合你的心意,可你又沒有辦法反抗,所以你就拿團團出氣,反正不管你有多作,他對你的忍讓都是無條件的。”
阮檬徹底驚呆了,這個讨厭的家夥到底是誰,他怎麽可以輕而易舉就戳穿了連他自己都不願接受的小心思。
“你到底是什麽人?”阮檬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他隐隐産生了一個有些可怕的想法。
“你先別問我是誰,你只需要告訴我,你心裏是不是這樣想的?”那人說的雖是問句,語氣卻是十分篤定。
阮檬沉默了許久,終究是無力地點了點頭,他确實說不出哪怕一句可以反駁的話來。
給了阮檬些許緩沖的時間,那人緩慢卻又堅定地開口道:“你叫陛下皇帝舅舅,在前面的是皇帝,在後頭的才是舅舅。可團團叫陛下父皇,那是父親在前面,皇帝在後頭。”
聞及此言,阮檬怔住了,他似乎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一層,是誰對他太好了,以至于讓他忘了親疏有別這四個字。
“你是想說我把自己的位置擺錯了?”仔細回想起來,皇帝從小對他一直很好,幾位皇子有的,他幾乎都有,也難怪他會産生錯誤的認知。
那人避開了這個問題,不答反問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陛下沒有賜婚,你和團團會是怎樣的結局?”
阮檬再度被問得懵住了,他和衛謙的人生早早就被捆綁在了一起,一輩子都不可能分開,他怎麽可能會去考慮,他們如果不能在一起,結局又是什麽樣子,想都不會這樣想好不好……
“我想你大概沒有想過,需要我提醒你一下麽?”那人好整以暇地笑道:“如果沒有和你成親,團團的太子妃多半是位名門貴女,而你的王妃,十有八九是衛氏宗室的某名女子。”
阮檬默然不語,算是默認了對方的說法。其實在被賜婚之前,陳王太妃和阮檸商量過他和衛語的婚事,只是剛起了個頭,就被皇帝給打斷了,他也沒怎麽放在心上。
倒是那人說到衛謙會娶太子妃,讓阮檬心裏感到很不爽,有種自己的人被人觊觎了的感覺。
“你皺什麽眉?你若是成了親,還能不許團團成親不成?”那人看得倒是仔細,連阮檬臉上的小表情也沒錯過。
阮檬啞然,這話說起來的确沒錯,衛謙是大衍皇朝的皇太子,他當然不能不成親,不是和自己,那就是和其他人。只是他想起來,就是怎麽也舒服不起來了。
陡然,阮檬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正色道:“你到底是什麽人?你為什麽叫團團?”團團這個小名他從琅琊回來就沒怎麽叫過衛謙了,他倒是叫得很歡,聽着就讓人不爽得很。
“說你是笨蛋果然沒錯,你到現在還沒想起點什麽來麽?”那人還是不肯回答阮檬的問題,并且再一次把問題抛了過來。
“我該想到什麽?”阮檬說不清他是在問自己還是在問對方,他覺得自己似乎想到了什麽,只是那個念頭在腦子裏閃過地太快,他還沒來得及抓住它,就在剎那間消失不見了。
那人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道:“我以為你看到我的臉,心裏就已經在犯着嘀咕了。”
他這話其實沒有說錯,阮檬心裏的确一直都在打着小鼓,可這和現實之間,還隔着一層薄薄的紙,他暫時還沒有勇氣伸手去捅破它。
“如果你們各自分開了,以後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你會後悔嗎?”
阮檬咬了咬唇,低聲道:“我好像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事情。”自然也就說不上後悔還是不後悔了。
“如果陛下沒有下旨給你們賜婚,這樣的事很快就會變成現實。”
“可他還是給我們賜婚了,不是麽?”阮檬的語氣透着說不出的複雜,“諸位皇子皇女裏頭,陛下最疼愛的就是太子殿下,只要他去求他,他怎麽可能會不答應呢。”
見阮檬還是鑽在牛角尖出不來,那人只得把話說得更明白些:“你為什麽總是覺得是團團求了陛下呢?”
“難道不是這樣?”他與衛謙的感情從來沒有挑明過,如果不是衛謙求了皇帝,賜婚的旨意從哪來的。
那人又嘆了口氣,沉聲道:“你太不了解團團了,如果是你不願意做的事,他怎麽可能會勉強你。”
阮檬猛然瞪圓了眼睛,不是衛謙又是誰,他真心不覺得皇帝陛下是心思如此細膩的人。
“你從哪裏知道這些的?胡亂猜測有意思嗎?”阮檬其實有些明白對方的意思了,可他不願意承認。
那人哈哈笑了起來,只是那笑聲中,卻透出幾分莫名的悲傷:“我倒希望自己是在胡說八道,可沒有那些糟糕的過去,又怎麽會有差點被你弄得更糟糕的現在?”
對方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阮檬就是再不願意承認,也不得不學着去接受這個不可思議的現實:“你真的是我?”除了自己,還有誰能這麽了解自己。
“團團從來不會勉強我做任何我不願意做的事,可我們都是有話藏在心裏不會說出來的人,所以……”“阮檬”為此懊惱了很久,不過懊惱也沒用,時間回到當初,當時的他們還會那麽做的。
阮檬目瞪口呆,半張着嘴說不出話,半晌方道:“你們真的沒在一起?”為什麽他想起來覺得很不可思議,他和衛謙竟然還有不在一起的可能。
“當然沒有。”“阮檬”毫無隐瞞實話實說,“我尚了含山公主,他也娶了太子妃,後來我回了南越,基本上就再沒見過。”
阮檬更驚訝了,他想象不出自己尚了含山公主會是什麽樣,當初的婚事主要是陳王太妃和阮檸的想法,初衷是他倆在一起挺合适,而不是他們互相喜歡,所以沒有成也就算了。
“然後你後悔了?”阮檬如是猜測,總覺得自己不是很踩得準對方的點。
“阮檬”點了點頭,又繼續道:“我以為自己會帶着畢生的遺憾走進墳墓的,卻沒想到又回到了這裏。我原本還在想着,應該做點什麽來彌補曾經的過失,卻不曾想連下手的機會也沒有。”
感覺到對方明顯銳利的眼刀,阮檬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脖子,看來時間的沉澱還是頗有威力的。
“不是我也不是……團團,那是哪裏有了變化?”對方都是叫的團團,阮檬覺得自己也得宣誓主權才行。
“重新回來的人不止我一個。”雖然誰也沒有把話挑明,可“阮檬”對自己的判斷極有把握,除了衛誠誰會操心他和衛謙的婚事,只有是他一切才有最完美的解釋。
阮檬很佩服自己的心理素質了,兵荒馬亂一連串消息砸下來還能冷靜思考:“還有誰回來了?”
“你與臨江王關系如何?”“阮檬”很喜歡以問代答,而不是直接給出答案。
阮檬急急搖搖頭:“從小就不怎麽樣,他好像看我特別不順眼。”說到這裏,他靈光一閃,忙問道:“臨江王也回來了?”如果是這樣的話,一切似乎就說得通了。
“不是他還能是誰?也就他有這個閑心和能力。”皇帝不是任性的人,不是衛誠的話,“阮檬”不覺得其他人有這個本事說服他。
阮檬若有所悟地點點頭,感覺很多事情都能想得通了,只是這樣一來,他就更顯得無理取鬧了。
“你知道我是哪裏露出破綻的嗎?”阮檬毫無城府地問道。
“阮檬”勾唇笑笑,挑眉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阮檬後知後覺升起了某種危機感,眯眼道:“你想做什麽?”
“團團是我的,你別把事情給我搞砸了。”他辛辛苦苦哄了幾個月,好容易哄得衛謙回心轉意了,正要期待未來美好的新生活,阮檬居然回來了,“阮檬”心裏能舒坦嗎。
更可氣的是,他只是臨時失去了身體的操控權,整個人的意識還是在的,阮檬每天做了什麽他也知道,這就更讓人感覺不愉快了,怎麽看都覺得他是回來砸場子的。
“你的?”阮檬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你明明就錯過了好不好?”
“可要是沒有我,你也會錯過的。”“阮檬”毫不客氣地回擊道,他覺得阮檬再度被衛謙趕出屋子不過是時間問題,他對此既是期待又是擔心。
一番夾槍帶棒的信息交流過後,阮檬神情茫然地醒了過來,一臉寫着恍惚。
身旁的衛謙還睡着,他均勻的呼吸告訴阮檬,自己已經離開了那個奇怪的夢境。
那到底是不是一個夢?阮檬其實是不确定的,可不是夢的話,他也不知道那是什麽,姑且還是叫做夢好了。
夢裏有個來自未來的自己,還是來自不同未來的自己,就是他之前沒有記憶和意識的那幾個月,擁有他身體所有權的,也是那個人。
那個人告訴了阮檬很多他不知道甚至想不到的事,可每一件都讓阮檬無從反駁,只是那樣的未來,絕不是他想要的。
然後阮檬就陷入了深深的茫然,既然他是不願意和衛謙分開的,那麽當年皇帝給他們賜婚的時候,他的憤怒和不滿都是為了什麽,他還把所有不好的情緒都發洩到了衛謙身上。
那個人還告訴阮檬,衛謙是他的,讓他不許跟他搶。阮檬自然是不肯的,跟衛謙成親的人是他,女兒也是他們一起生的,他憑什麽要把人讓出去。
就算曾經有過做錯的事,他不會自己道歉和彌補嗎,不需要有人幫忙。
阮檬正在這樣想着,卻發現自己的身體有點不聽話,他竟然慢慢往裏靠了過去。
太子夫夫的床不算小,中間隔着一個身子的距離還能睡得很舒坦。阮檬覺得這樣似乎不太好,可也不敢貿然靠過去,要是惹得衛謙生氣了怎麽辦。
明明他們之前就是在鬧冷戰的,可阮檬這回奪回了身體所有權,竟然一點也沒想過這件事。
然而現在,阮檬很确定自己的大腦沒有下任何指令,可他的身體卻不由自主靠近了衛謙。
不僅貼上了,還埋下頭去,在衛謙臉上用力地親了口。
阮檬吓壞了,滿臉寫着驚悚和不可思議,要是衛謙這個時候醒了,他該如何面對。
都說怕什麽來什麽,阮檬很不幸就遇上了這樣的窘況,他看到了衛謙半睜開的眼睛。
剎那間,阮檬的心跳速度翻了兩番,他感覺自己馬上就要被踹到床底下去了。
誰知衛謙并沒有這麽做,他擡手勾住阮檬的脖子,竟然回親了他一下。
阮檬徹底傻了,他現在也不用想自己該做什麽了,反正他的身體不聽他的,好在聲音還是歸他管:“團團……”不能被人比下去,他叫團團他也得叫,不然親疏關系太明顯了。
可是阮檬還是很怕,他怕衛謙還沒睡醒,醒過來了再踹自己一腳也不費事。反正從他再回渝京起,他就不是衛謙的對手了,負隅頑抗是沒有意義的。
“你到底記得多少,又忘了多少?”衛謙摟着阮檬的脖子不放,說出的話卻讓他膽戰心驚。
“我……”阮檬剛說出兩個字就把腦袋埋了下去,他深深呼吸一口,沉聲道:“什麽都記得,什麽都沒忘。”反正是聽自己說的,又不是外人,他覺得自己的說法沒有錯。
衛謙低低笑了一聲,也沒說是信了還是沒信:“你确定?”
“我很确定。”阮檬感覺自己現在很矛盾,一方面很享受和衛謙近乎糾纏的親密姿态,一方面又覺得這是另一個自己做出的挑釁,因為他本人大概是沒有這樣的膽量的。
衛謙突然翻過身來,直直看着阮檬,認真道:“你說過不會再騙我的?”
阮檬除了點頭哪敢再有別的反應,他和“阮檬”由于時間有限只互通了重要情報,具體細節卻是沒法細說,“阮檬”承諾過衛謙什麽,他還真是不清楚。
“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衛謙說這話的聲音不高,語氣意外有些軟萌,讓阮檬說不出半句拒絕的話。
“真的要說嗎?”要是另一個自己這會兒在就好了,阮檬一瞬間有了這樣的想法。
衛謙咬了咬唇,低聲道:“你可以選擇不說。”他說完還是看着阮檬,連眨也不眨。
他的表情太犯規了,讓阮檬全無抵抗力,只能丢盔棄甲:“我說,我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