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兼程(08)

譚如意心亂如麻,一時也不知道該用何種心情去揣測夏岚與譚吉。想什麽都好像在多想,想什麽都好像想得不夠周全。心裏隐隐有個念頭呼之欲出,可她實在沒有那個膽子去點破;一面又尚存存了幾分僥幸。

晚上回去跟沈自酌打了個電話,他聲音聽來甚為疲累,譚如意自然不好再同他講些糟心的事。

掰着手指頭,一天一天數着,沈自酌回來的日子總算近在眼前。譚如意特意早早地出去買菜,回來先往竈上煨了一鍋湯,食材都準備妥當,只等沈自酌一落地就開火。

她坐在沙發上,漫不經心地看着電視,實則時刻注意着手機的動靜,生怕漏接一個電話。

眼看離沈自酌說好的下飛機時間越來越近,譚如意坐立不安,時不時拿過手機看一會兒,總疑心它是不是壞了。不知怎的便想到了大學時宿舍裏有位談戀愛的女生,等男朋友電話時,也是這樣的百爪撓心。

正樂不可支,忽聽見開門的聲音。譚如意怔了一下,心道莫非沈自酌提前回來了?她喜出望外,立即起身奔過去将門打開,然而門開的一瞬間,卻立時僵在原地。

門外站着鄒俪。她手裏的鑰匙還插。在鎖孔裏,見譚如意一副心急火燎的模樣,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開門前不先問問是誰?要是小偷怎麽辦?”

譚如意萬沒想到鄒俪竟會這時候突然出現,也不提前打個招呼。她張了張口,立即側身請她進來,又從鞋櫃裏找出一雙幹淨的女士涼拖。

鄒俪換了鞋,似女王視察似在整個屋子裏轉了一圈。她雖有沈自酌公寓的備用鑰匙,但來得也不多。雖次數寥寥,但今次過來,能明顯覺察出整套房子有了變化。無論是擺在陽臺的綠植,晾曬在陽光下的長裙,還是沙發上幾只顏色鮮豔的抱枕……整個空間原本是整潔硬朗的,如今由于這幾抹色彩的加入,顯出幾分屬于女性的柔軟。

鄒俪腳步雖時不時停頓,卻全程一言不發。譚如意跟在她身後,惴惴不安。她不知道鄒俪此行的意圖,自然也不敢貿然開口。

好在鄒俪轉了一圈以後就到沙發上坐下了,譚如意立即給她沏了一杯茶。她心慌意亂,倒開水時差點燙了手。她将茶擱到鄒俪面前的茶幾上,勉強笑了笑說:“阿姨,請用茶。”

譚如意對鄒俪的印象,仍然停留在幾個月前家宴之後對她說的那番話上。那時本想着與沈自酌相敬如賓即可,但如今既假戲成真,她就得敬鄒俪是沈自酌的母親。

鄒俪往茶杯裏瞥了一眼,“這聞着像是鐵觀音?”

“是。”譚如意局促答道。

“茶葉看着倒是上乘,可也不該是這麽個泡法啊。”

譚如意頓覺難堪,沒有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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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熱,就不喝這熱茶了,幫我倒杯冰水吧。”

冰水遞到手邊,鄒俪只淺淺喝了一口,伸手指了指對面的沙發,“坐吧。”

譚如意依言坐過去,手指絞作一團,只覺得自己坐的哪裏是真皮的沙發,分明是針氈火坑。

鄒俪伸手揉了揉太陽穴,似有幾分疲意,“事兒我都聽自酌大嫂說了。”

譚如意怔了一下,垂下目光。

“我是有些小看你了,沒想到這麽有本事,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譚如意心裏怒火暗生,但只攥緊了手指,沒吭聲。

“我過來也不是想為難你,就問你一句話,你是真打算同自酌領證?”這一句反問,卻似藏了無數的機鋒。既像是嘲諷,又像在表達她的匪夷所思。

“是沈先生先提出來的。”

“那你的?”鄒俪立即追問,“你的意思是?”

“我當然跟沈先生想法一致。”

鄒俪一時沒說話了,只拿那極為淡漠的目光打量着她,半晌,她複又開口,“如意,你不用存什麽‘以身相許’的心理,屈屈二十萬,沈家還是拿得出手的。這二十萬,我們原本也是不打算同你計較的,只當是照顧爺爺的辛苦費。可婚姻是人生大事,不是兩個人關在屋子裏一合計就行的。”

譚如意低頭看着手指,“可是阿姨,結婚本就是兩個人的事。”

鄒俪笑了笑,這笑意卻未達眼睛,“你還是年紀太小,不懂事。結婚看似是兩個人的事,其實是兩個家庭的事。我原就是不同意自酌大哥和大嫂的那門婚事,果不其然……好在自酌大嫂還算顧念沈家,這事兒如果不是她跟我說,你跟自酌是不是就打算悄無聲息地把生米煮成熟飯了?”

譚如意自然知道,按照沈自酌的家世,自己無論怎樣都算高攀。但經過幾個月的相處,她明白家世真不是最重要的。找對象也像交朋友,講究意氣相投。她既然和沈自酌彼此傾心,又相處愉快,何必去計較這些外在的束縛。

但這些話,她是無法開口同鄒俪說的;說了恐怕她也不會願意去理解。

“阿姨,只要沈先生說不領證,我就決不跟他領證;他讓我搬出去,我也一定毫不猶豫地搬出去。”

鄒俪愣了一下,笑了一聲,“你倒是機巧,曉得用自酌來壓我。我聽說你是老師,有些道理我不說你也肯定都懂。人貴有自知之明,做沈家的媳婦兒,未見得有你想得那樣簡單。”

譚如意靜了一瞬,“那阿姨您不妨說說看,都難在哪裏?”

這下輪到鄒俪沉默了,過了片刻,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冰水,方才開口,“你了解自酌的事業嗎?知道他要做什麽嗎?能給他支持嗎?”

“我以為憑沈先生的能力,應對事業綽綽有餘。再說,我也有自己的事業。我以為夫妻生活雖然免不了彼此妥協犧牲,但并不是以徹底犧牲其中某一方的事業為代價。按照您的意思,沈先生需要的是一名合作夥伴——就像唐舒顏小姐那樣——而不是一名妻子。”

鄒俪又是一陣沉默,片刻後笑說:“倒是挺有底氣。我倒并非對你本人有多大的意見,只是你父親……”鄒俪沒說話,留下一截讓人遐想的空白。

譚如意心頓時一沉。

“你要是跟自酌領了證,兩家就成了一家。要是你父親仍然時不時找我們勒索,這恐怕有點……再者,我聽說你父親在外賭錢欠了不少的債,不知道這債他還不還得上;要還不上,是不是得父債子償?”鄒俪冷淡地笑了一聲,“這也是為了你們以後生活和睦考慮。自酌是我兒子,十月懷胎生下來的。他想娶誰我确實管不着,但放着這麽一個随時可能将他也拖下水的定時炸彈……”

幸而這時候譚如意手機響了起來,她趕忙抓過手機,起身按了接聽,沈自酌告知她已出了機場,再有半小時就能到達。

譚如意勉強笑了笑,囑咐沈自酌注意安全。挂了電話,她轉身看着鄒俪,“阿姨,沈先生就要到家了,您要不要留下來一起吃個飯。”

鄒俪站起來,撈起自己擱在沙發上的手包,“我晚上還有飯局,”她目光在譚如意身上停留一瞬,“你既是喜歡自酌,還是好好為他考慮考慮吧。”

鄒俪走後,譚如意頭靠着陳列櫃的玻璃,半晌沒動。過了許久,如夢方醒,才想起來還得做飯。

她反複想着鄒俪說得最後一段話,一不小心,菜刀沿着指尖斜切下去,登時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照這個狀态,自然是沒法再做飯了,不然燒出來的菜,肯定得毒死沈自酌。她将熬着的湯關了火,在水龍頭下沖了沖傷口,找了張創可貼,胡亂地貼上了。

在沙發上枯坐了一會兒,聽見敲門的聲音。譚如意立即從沙發上彈起來,快步過去将門打開。

僅僅一星期,卻仿佛隔了多年未見。眼前的男人仍是風姿清舉,眉目俊朗。只是下巴上冒出些許青色的胡渣,帶着幾分風塵仆仆疲倦。

沈自酌将行李箱拎進來,先沒換鞋,伸手将譚如意往懷裏一按,結結實實地抱了許久。

譚如意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氣息,漸漸鎮定下來。

心想,無論前面多少艱難險阻,總得一一闖過去。所謂的夫妻,不就是要風雨兼程,不離不棄嗎?

“切菜不小心把手指切了,得委屈你出去吃了。”

沈自酌松開她,立即将她手捉起來,“嚴不嚴重?”

“沒事兒,就一個小口子,過兩天就好了。”

沈自酌又将她抱了一會兒,換鞋進屋。他往裏走了兩步,看見茶幾上的茶杯了,“來了客人?”

“噢,”譚如意輕描淡寫道,“你媽媽回崇城了,方才過來坐了一會兒。”

沈自酌腳步一頓,伸手将她拉住,“她有沒有為難你?”

譚如意笑了笑,“沒有的事,就是問了問你最近的狀況。”

沈自酌将信将疑,緊緊盯着她的眼睛。譚如意分外不自在,別過目光,輕輕咬了咬唇,“還稍微提了一句領證的事。”

沈自酌面色一沉,“誰告訴她的?”

譚如意沒作聲。

沈自酌自是明白,蹙眉站了一會兒,将她攬了攬,“我先洗個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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