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古風卷12

明國都城，顧卿之被吊在城樓上，示衆三日。

崔命站在城門之下，看着本就柔弱堪比姑娘的顧卿之在暴曬和風雨中，幾度昏迷然後清醒，他不得不承認他的判官之心有些動容，剎那垂眼不去看，再擡眼眺望，還是那個冷面判官。

劉雲和一幫虎贲軍皆是被逼紅了眼，劉雲道：“老大，行腳商人腳程太慢，怕是傳回越國，顧岷之早有準備，殿下豈不是白白犧牲？”

本還因着顧岷之好歹是越國皇子恭敬有加，即便他不如顧卿之有才幹，趕顧卿之下臺的行為也很可恥，可他是越國皇子，虎贲軍都還揣着敬畏。經此一番，虎贲軍上下對顧岷之是失望透頂，恨不得除之而後快。憑什麽顧岷之在越國都城可勁地敗國，而他們殿下卻在明國一次次以身救國！

“可恨。”

虎贲軍咬牙郁悶不發。

崔命眼睛直勾勾盯着城樓上的顧卿之吩咐道：“飛鴿傳書回去，讓京中自行動作。”

“是。”

虎贲軍煞是站的筆直，氣勢勃發，一聲應下，轉身瞬間消失在看熱鬧的人群裏。用各自手段聯系越國都城中的人手動作起來，一定要讓顧岷之下臺才能解恨。

又看了會兒，崔命泯然在百姓之中，走到偏僻之處，随手捏出一只飛鴿來，之前顧卿之交代的自然都在裏頭，順道又加了幾筆潤色，言說越國的逆反造成明國皇帝震怒，顧卿之只得以吊自身于城樓上示衆三日，為明國犧牲将士以及越國百姓祈福，同時命虎贲軍首領崔命為明國打下燕國作為交換條件，明國皇帝深受其感，答應顧卿之有生之年不犯越國。”

有崔命的飛鴿鋪墊，再有虎贲軍運作，越國上下全都得了消息，頓時舉國嘩然。一時間顧卿之聲望如日中天，都城百姓更是沖上街頭，齊聚皇城外，要求皇帝廢太子，将顧岷之貶為庶民。要不是顧卿之身在明國為質，越國現任皇帝有可能成為歷史上第一個被百姓趕下臺的皇帝。

是月，顧岷之被廢。

同月，京中流言再起，顧岷之與燕國勾結屯私兵三萬。越國朝野震驚，朝臣紛紛上奏折表示顧岷之野心勃勃，居心不良，要求皇帝徹查此事。卻是連夜，皇後一脈外戚在三萬私兵護送下，盡數逃亡燕國。

最終此事，以皇帝下令顧岷之和皇後一幹人等永世不得踏進越國一步而草草收場。

越國諸事暫歇，明國這邊戰事提上了日程。可惜顧卿之本就體弱，加之一場牢獄之災，又是示衆三日，竟是纏綿病榻，四肢沒有當時養好，碎骨太多，又是長了些歪掉的骨頭，處理起來，難見起色。

崔命默默點開系統面板，判官生涯頭一回偷摸給人開後門，用人工智能提醒顧卿之可以預支能量值兌換一瓶生骨水，恢複四肢。提醒發出後，他一遍一遍點開系統面板，顧卿之那邊竟是一直沒動靜。可他又不能真人上陣提醒，于是整個人都陰沉了幾分，見着股親自更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在旁人在看，就是崔命為了明國出征燕國一事，心神不愉，最近不要惹。

明國皇帝下令大軍出征。

崔命安排了劉雲留守，帶領其餘十一人前往明、燕邊境。虎贲軍單兵強悍，可無行軍打仗經驗，崔命将虎贲軍十一人編成移動前鋒小隊，兩軍交戰之時，他們可不聽主帥號令，只管沖鋒殺敵。

一時間燕國傷亡慘重。

自虎贲軍走後，明國皇帝三五不時地往質子府送上一封前線快馬過來的戰報，往往朱筆批注些自己的心情。人是沒來過，畢竟當時被崔命和劉雲威脅了，若是再敢上門，那戰場之上，崔命難保忽然把槍頭對準明國前線将軍。于是，明國皇帝老實得很。

就在戰事正酣，捷報連連，顧岷之忽然冒出來，帶領三萬精兵，專門緊盯着虎贲軍，對虎贲軍進行圍追堵截。雙拳難敵四手，何況是十一人對三萬兵馬，崔命當機立斷，調了大軍前往支援，到底戰事瞬息萬變，虎贲軍死的死，失蹤的失蹤，傷的傷，最後跟一身血色盔甲的崔命站在一起的只剩兩人。

顧岷之騎着高頭大馬，在一衆将士護衛下，躲藏着朗聲道：“虎贲軍也不過如此。只要本太子願意，多少虎贲軍，都只能做本太子馬蹄下的爛泥。”

崔命揚手，虎贲軍送上精弓，搭箭，上弦。弓滿，離弦之箭在顧岷之驚慌的大喊護衛中，長箭□□顧岷之身前盾牌，硬生生将顧岷之訂在了盾牌上，血跡順着盾牌下流，然後了白馬坐騎。然後轟然一聲砰，沙塵飛揚，顧岷之永遠留在了戰場之上。

兩軍皆愣。

崔命高舉起精弓，喝聲道：“殺——”

馬鳴蕭蕭，短兵交接，氣吞萬裏如虎。連戰三日三夜，難分勝負，只明國這邊在崔命的高壓率領下，逼得燕國暫退十裏宿營駐紮。

算上崔命，虎贲軍只剩三人。領了三小隊人馬，三人分三路搜尋虎贲軍兄弟屍骨，然後在一處半截入土的廢棄城垛裏，找到了五具滿身插着長.槍和斷箭的屍體。崔命和尚存的兩個虎贲軍下馬，小心搬動他們的屍體，卻是在他們滿是血污的腳下，看到五封被踩進泥沙裏的血書。

上書殿下親啓。

“吾乃吳川，今日戰死，不愧殿下所托，不愧父母，不愧天地。屍骨一具，終是成泥。願殿下能帶我等血書回越國，葬于故裏。生是越國人，死是越國魂。”

“吾乃趙大鵬，今日戰死，不愧殿下所托，不愧父母，不愧天地。屍骨一具，終是成泥。願殿下能帶我等血書回越國，葬于故裏。生是越國人，死是越國魂。”

“吾乃林子虎，今日戰死……”

“吾乃劉銘……”

“……周牛二……”

他們将無人屍身就地安葬，再次尋找，然後另外四人在另一邊的半截城垛裏，像是越好的一樣，他們留下了一模一樣的血書和一模一樣的屍身。

兩個虎贲軍握着出生入死的兄弟們的血書，跪在城垛前，兩個铮铮漢子，哭成了淚人。其中一人仰頭看着崔命，眼眶通紅，像是還沒離開厮殺的戰場，嘶吼着道：“頭兒，我請命去殺了燕國狗皇帝！”

若不是燕國狗皇帝勾結顧岷之，弟兄們就不會死得這麽慘。

崔命看着眼前僅存的兩個弟兄，冷靜的可怕，死人遍地，風吹瑟瑟，吹亂了他的頭發：“殿下還在質子府……這場戰争不能結束，燕國狗皇帝不能死，我們要護好他。”

兩人眸光瞬間黯淡，咬着牙悶聲哽咽。道理他們都懂，只是需要在頭兒那裏再确認一次。如今燕國與明國相互牽制，越國尚且有喘息之機，燕國皇帝膝下無子，皇室之中也無能當大任者，他一死，燕國覆滅，屆時就是明國攻打越國之日。

頭頂裂帛之聲驟起，兩人擡頭，卻是崔命撕了衣擺，蹲身下來，目光炯炯地盯着兩人，沉聲道：“敢不敢跟我留下，死守這個戰場？我不讓燕國狗皇帝死，他就死不了，你們，敢還是不敢？”

“死守。”

兩聲厲喝毫不猶豫。

崔命舉起手中破布：“現在我會寫下遺書，跟兄弟們的一起送到殿下手裏，與弟兄們共進退，我的人留在這裏，弟兄們沒能完成的，我抗。”

兩人二話不說，動手撕了衣裳，咬破手指，與崔命一道揮指潑血。

“吾乃崔命，今日遺書一封，與兄弟共進退，指天為誓，不愧殿下所托，不愧父母，不愧天地。屍骨一具，終是成泥。願殿下能帶我等血書回越國，葬于故裏。生是越國人，死是越國魂。”

“吾乃劉慶田，今日遺書一封，與兄弟共進退……”

“吾乃牟子，今日遺書一封，與兄弟共進退，指天為誓，不愧殿下所托……”

明國質子府，劉雲一封一封的念，起初眼眶泛紅，念到後來卻是整個人堅毅如鐵，像是一支永遠無法折彎的長.槍。

動則驚天地，靜則鎮山河。

顧卿之斂眉默聲不語，等劉雲念完所有“遺書”，他說：“劉雲，派人去通報一聲，說我想見他們皇帝。”

劉雲謹慎道：“殿下身子尚沒完好，可是有事，讓屬下去當面傳一聲。”

“去吧。”

顧卿之不欲多言。劉雲只得應下，去讓人通報。等人再回來，顧卿之已經兌換了生骨水，衣衫換好，自行下地慢慢走着。

劉雲驚喜萬分：“殿下？”

顧卿之回以一笑，偏偏君子。吩咐下人備了馬車，前往明國皇宮，半道上遇着前去通報的下人，說是明國皇帝準了，遞了腰牌給顧卿之，說是讓顧卿之直接去南書房。顧卿之點頭，馬車不停，一路進宮，入了南書房。

明國皇帝待顧卿之行禮之後笑道：“卿之身子恢複的不錯，昨兒太醫還與朕說，怕要些時日，想來是朕的太醫醫術精進，自己倒是不知。”

顧卿之但笑不語。

明國皇帝也不嫌棄，繼續道：“難得卿之要找朕，還進了宮，便是多難之事，朕也要答應才行。”

顧卿之笑笑道：“皇上，我是來請命随軍前往前線的。我的親兵在前線浴血殺敵，而我卧床度日，心中實在不安。”

明國皇帝臉色一下子變了，淡淡道：“卿之別是忘了自己身份。”

“雖是階下之囚，可我死了，皇上也沒了替你打下燕國江山之人。”

明國皇帝翻手劈在面前茶幾上，縱身一躍，人已經站在顧卿之面前，擡手捏住顧卿之下巴，逼得他仰臉看着自己，沉聲道：“朕随手能捏死你，也能讓你死不得，你當如何？”

顧卿之笑得好看，所謂有匪君子，當如是。垂在身側的手一個翻轉，藏在衣袖裏的匕首掉了一半在掌心，卻是下一瞬，身形猛地一頓，軟倒在明國皇帝胸前，他背上插了一把菜刀，半柄刀身沒入他體內。

身後幾步之遙，西疆怒目，收回丢菜刀出去的手。

明國皇帝扶起顧卿之，只見他張了張嘴，到底是血如泉湧，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那一刀傷及心肺，點漆眸光散了光亮，漸漸黯淡。顧卿之想好了，他死了，大不了明國和燕國鬥個你死我活，越國暫且靠邊，之後清算，不過是回到原點，三國紛争。他又不是真太子，何苦讓他們區區十四人扛着天下。

遠在邊境的崔命盯着忽然彈出的系統面板，手一揮，嘴上罵着蠢貨，身形已然消失，竟用了違禁的法術瞬間出現在南書房門外，一腳踹飛了門前的兩個護衛，也不管後頭高喊有刺客的禁衛軍紛湧而來，闖進門去。

商渡和幾十個影子出現在前頭，擋住了崔命去路。

崔命厲聲道：“滾開。”

宛若來自地府深處的阿修羅，愣是逼得影子們一時不敢靠近。

顧卿之努力回頭去看崔命，明國皇帝眉頭緊皺，抱着顧卿之都不敢用力，生怕他忽然就死了，沉聲道：“讓他過來。”

影子們退開。

崔命上前，一把将顧卿之帶進自己懷裏，卻是很小心翼翼的不再傷及他，腦中飛速運轉，想着有什麽藥能救回顧卿之，最後還是無能為力，那些藥凡人都承受不得，何況是顧卿之這種弱體。

顧卿之張嘴，出聲不得，鮮血翻湧。

崔命裝着從懷裏掏出一顆藥丸，捏碎，塞了點粉末進顧卿之嘴裏，好不容易咽下去，有了點氣力，顧卿之卻是從懷裏掏出那一疊厚厚的遺書，叮囑道：“送他們回越國！”

目光明亮，崔命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顧卿之慢慢展開笑顏，氣若游絲，告訴崔命，自己身上太疼，讓他殺了自己，自嘲道：“……自己……下不了……手……”

崔命深深地看着他，單手拖着他身體，然後一揚手，狼毫筆淩空閃過金光。顧卿之陷進漩渦裏，然後出現在一個莫名的空間，系統在等他。現實之中，崔命抱起顧卿之的屍體，一腳踹飛一個攔人的影子，揚長而去。

以前，顧卿之問過，為何他拿着狼毫筆，卻不用，這是頭回用，卻是用來收顧卿之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