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槐實說想識字,王爺嘲他:“小瞎子怎麽識字?”

槐實立馬不服氣了,當即要從床上爬起來,王爺看着他像只剛從洞裏冒出來的兔子,緊緊張張探着腦袋往前爬,好不容易摸到榻邊,槐實坐過去,兩條腿垂着,一副要往下跳的樣子,還氣鼓鼓地跟王爺說:“王爺再這樣瞧不起我,我就走了。”

王爺擡起胳膊枕在腦後,悠閑地望着他。

槐實又說:“我走了我走了。”

王爺不語,眼神落在槐實纖白的後背上。

槐實的氣勢已經減了大半:“我就是要認字,瞎子、瞎子就不能讀書了嗎?”

王爺坐起來,在槐實的肩胛骨上咬了一口,然後按着他的屁股把他推下床,命令道:“把本王朝服拿過來。”

槐實踉踉跄跄下地,嘴上依然不停:“王爺給我找個教書先生吧,我會好好認字的。”

王爺被他念叨的煩了,“你給本王朝服拿過來,本王就給你找個教書先生。”

槐實高高興興地走到龍門架上把王爺的朝服抱過去,然後服侍王爺穿衣。

原本王爺是不要小瞎子給他穿衣的,王爺嫌他笨,嫌他動作慢還總是出錯,可每次見他穿着透色長衫站在自己面前,低着頭露出細長的後頸,仔仔細細地給他系官帶,穿玉佩,就又舍不得罵他了。

這小瞎子什麽都不會,卻好像在王爺心裏最柔軟的地方紮了根。

王爺上朝之前吩咐了管家,讓管家給槐實找一個教書先生,不上私塾,就在王府裏學。

槐實平生第一次認字,心裏緊張,在房裏等教書先生來,他坐立難安,手心都是汗,好不容易等到下午,管家給他找來一個教書先生。

教書先生名叫曾安,年紀不大,今年剛進了太學,聽說鎮南王家想找個教書先生,為了賞錢他便來了。路上問王府的管家,教的是何人,管家猶豫了一會兒,然後支吾道:“寄住在王府的一個孩子。”

曾安有些疑惑,等看到他的“學生”時,心裏更是詫異。

這怎麽……是個瞎子?

曾安還以為管家在找他的樂子。

小瞎子“騰”地站起來,恭恭敬敬地拜了禮:“先生好。”

曾安本來還覺得教個瞎子認字會很麻煩,卻沒想槐實倒讓他吃了一驚,雖說看不見,但學習熱情很高,識字也勤奮,曾安教他一個字,槐實便默默地複寫十遍,直到不用曾安給他指點,不到一周,就能順順利利地把學過的字寫出來。

槐實自從開始認字,每日幾乎所有的時間都撲在上面,管家給他端飯過來,他都不吃,最後還是王爺下了命令,說他不吃就不許寫字,槐實才委委屈屈塞了半碗飯。

王爺這半月也是忙碌,邊關夷族蠢蠢欲動,宮裏各方勢力也勾心鬥角,崔丞相,忠義公,還有何誼代表的南方諸派,都在皇帝身子抱恙之後行動起來,王爺作為最受矚目的帝子,在京城裏的一舉一動,免不了受人監視。

至于槐實這邊,小瞎子有事可做,倒也安穩,王爺便安心處理政務,沒再管他,只偶爾在晚上到他房裏睡上一覺。

小瞎子不用每日盼着王爺回來,于是多了許多時間讀書。

“曜,耀也,光明照耀也。”

曾安握着槐實的手,給他一筆一筆寫筆畫:“豎、橫折、橫、橫……這字筆畫這麽多,槐實為何非要學這個字?”

“這是王爺的名。”槐實用手指順着幹墨的印跡,一點點把這個字記到心裏。

“鎮南王?”曾安心中一驚,“槐實你——”

槐實笑了笑,解釋道:“王爺是我的救命恩人。”

“原來如此,是我多想了,對了槐實,你為何要認字?”

在曾安看來,這槐實雖然眼盲,但在王府裏錦衣玉食,已經比許多人幸運,實在不必花費時間在這種徒勞無功的事情上。

槐實寫字的手突然頓住,他張嘴想說些什麽,但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他搖搖頭,過了一會,只說:“人總要認識些字的。”

看來他不願說真話,曾安也就不再多問,俯身握住他的手,繼續教他。

王爺這天從宮裏回來,一進到小瞎子的房裏,就看到一個年輕男子站在小瞎子的椅子後面,半個身子伏在小瞎子的背上,一只手好像環着小瞎子的腰,另一只手握着小瞎子的手。

小瞎子的嘴角竟然還噙着笑!

王爺心神一凜,他走進去,那兩人正學的入神,絲毫沒有發現王爺的到來。

王爺“咳”了一聲,曾安先擡起頭來,他從未在見過王府裏見過這人,可看他通身黑底金繡,相貌堂堂,一派華貴,只是冷冷地望向自己,就讓人覺得心底冰涼,曾安立馬反應過來,這應該就是鎮南王了。

他連忙起身走到王爺面前,躬身作禮。

王爺沒有看他。

槐實這才知道是王爺回來了,立馬放下筆站起來,可又想到先生在這裏,不能和王爺親熱,于是就站在桌邊和曾安一樣拜了禮。

王爺本來想着小瞎子幾日未見他,應該樂呵呵地沖到他懷裏才是,沒想這小瞎子反應竟如此冷淡,只是行了禮,連挂在嘴邊的微笑都沒了。

王爺問曾安:“你是何人?”

曾安答:“小的是槐實的老師。”

王爺想起來好像确實有這麽一回事,他冷着臉打量曾安,臉又尖又長,尖嘴猴腮的惹人厭煩。

王爺走過去,看到桌案上攤着幾張紙,上面寫着歪歪扭扭的“關關雎鸠,在河之洲”,王爺想到剛剛小瞎子的笑,心裏突突直響,他看小瞎子眼神耷拉着,指頭絞在一起,上面還沾着黑墨,一副被打擾的樣子。

“槐實學的如何?”

“回王爺,槐實學的很好,很聰明也很勤奮,已經學了小半本的千字文。”

槐實現在有些得意,特別是先生說給王爺聽的時候,他雖然看不見王爺的表情,卻能猜到王爺心裏也該是為他高興的,小瞎子的身板都挺的直了一些。

奈何王爺絲毫都沒有高興,反而怒氣更甚。

王爺對曾安說:“行,你先下去吧。”

槐實着急道:“可我還有半個時辰——”

王爺皺了皺眉,“明日再學。”不容置喙的語氣讓槐實噤了聲。

曾安走了以後,槐實摸着桌邊,往王爺懷裏鑽,王爺卻一把推開他。

“王爺?”小瞎子不知所措的站在一邊。

“認字認的很開心?本王都沒見你那麽笑過。”

小瞎子不明白王爺話裏的意思,王爺走上前,把小瞎子桌上寫到一半的“關關雎鸠”拿在手裏,王爺聲音冷冷的:“他就成天教你寫這個?他告訴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了嗎?”

小瞎子摸了摸上面的字,點頭說懂。

“什麽意思?”

小瞎子認真回答:“關關和鳴的雎鸠,相伴在河中的小洲上。”

“你知道這話是用來做什麽的?”

小瞎子有些羞赧地低下頭,把王爺手裏的宣紙拿過來藏在身後。王爺看到小瞎子臉上浮現出兩團可疑的紅暈。

連日不休的疲憊、宮裏鬥争的煩亂,以及小瞎子莫名其妙的變心,夾雜在一起,讓王爺火氣更盛,“好啊,原來你求着本王給你找教書先生,就是為了這個!”

“嗯?”

“一個白面書生就把你迷成這樣,看來王府是關不住你這只雎鸠了,好,本王放你走,放你走。”

小瞎子一聽心裏立馬涼了半截,“王爺您說什麽?”

“本王讓你走。”

小瞎子慌亂道:“去哪裏啊?”

“随你去哪裏,你不是和你那位先生親近的很,你去找他啊!”

“什麽親近的很,王爺不要打趣我,”槐實往前緊緊攬住王爺的腰,“我和先生什麽都沒有,他只教我寫字,什麽都沒有的。”

“那他怎敢碰你,除了本王——”王爺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了,他意識到自己未說出的話有多荒謬。

他難道想說,除了他,不允許任何人碰小瞎子嗎?

太荒謬了。

“他沒有碰我,先生只是教我筆畫,我又看不見,只能讓他握着我的手寫。”

王爺這時候什麽都聽不進去,他把槐實推開,“對外,本王都說你是寄養在鎮南王府裏的孩子,出去了也沒人敢說你什麽,你若是嫌王府待膩了,要離開,本王也不會怪你。”

槐實先是愣住,反應過來之後突然開始號啕大哭,把王爺吓了一跳,“王爺,你說過永遠不會趕我走的。”

王爺沒有看他,甩開他的手,轉身走了。

管家看王爺走了,偷偷走進來:“槐實,這是怎麽回事?”

槐實立馬把眼淚抹掉,搖頭說:“沒什麽。”

“你快去哄哄王爺,王爺這麽疼你,一定不會真和你生氣的。”

“王爺疼我?”

“王爺還不疼你啊?你要學字,他立馬給你找來了教書先生,從宮裏回來第一件事就是來看你,槐實,咱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

槐實想了想,确實也是。

再說了,現在離開王府,沒了王爺撐腰,他一個瞎子什麽都沒有。還有,要他從現在開始和王爺再無關系,他心裏好像也有點空落落的。

到了晚上,槐實沐浴之後,問管家,王爺在哪裏,管家指了指王爺的屋子:“把自己關在裏面,看了一個下午的奏折。”

槐實于是走過去,敲敲門。

王爺沒有理他。

槐實又敲了一會兒,王爺無動于衷,還自己把屋子裏的蠟燭吹滅了。

晚風吹得槐實有些冷,槐實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後來沒有辦法了,王爺還是不搭理他。

槐實想了想,想出一個主意,他挪着步子到臺階前,腳尖探了探,往前一踩空,立即發出了一聲痛叫:“啊——”

半晌之後,門開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