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選拔(四)
許暮洲還沒來得及吩咐少女,就見方才一直安靜站在一邊的男人忽然走了上來,也往站臺下扔了個什麽東西。
面前的屏幕閃了閃,瞬間變成了【2/?】。
少女頓時愣了:“……這,這是幹什麽?”
許暮洲還沒來得及說話,方才一直沉默的男人居然先一步開了口,他說:“過安檢。”
男人的聲音并不像眼神那般不近人情,開了口後反而有些像正常人了。他的聲音比常人略略低一些,有些像抽慣了煙的老煙槍,有些微微的啞,反倒可以被劃分到“好聽”的範疇中。
許暮洲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男人的答案正是他想說的。在這一瞬間,他突然有一種與男人思想重合的微妙感,這種微妙感莫名其妙地拉近了他倆之間的心裏距離,使得許暮洲反而覺得男人比少女更親近了。
“沒時間了。”許暮洲盯着LED上的倒計時,皺眉道:“快随便扔一件。”
少女手中只有兩件東西,她死死地捏着那朵號稱能複活的七色花不舍得松手,最後從包裏抽出一把小巧的折疊傘扔下了站臺。
那把折疊的小陽傘在被漩渦吞噬前發出吱嘎一聲的齒輪旋轉聲,傘柄被拉長旋轉,露出裏頭鋒利的刀刃。
面前的淡綠色屏幕閃爍片刻,原本的任務目标被折疊隐藏起來,原有的那行小字被放大放置在了屏幕最中央。
【3/3】
面前的車廂門終于發出一聲尖銳的放氣聲響,機械輪軸縮緊,帶動着杠條将車門拉開了一條縫隙。
門開了。
許暮洲不着痕跡地松了口氣——他果然沒想錯,如果背包本身就是游戲格外賦予玩家的實物,那就說明這一定是用得上的東西。在各種解密推理游戲中,收集線索物品是相當重要的一環,一個成熟的游戲,其所出現的所有線索都是有邏輯可依的,只有這樣,玩家才能通過思考來達成解密任務。
門雖然開了,但許暮洲卻反而陷入了另一種邏輯怪圈之中。
如果單獨從現實的乘車角度進行思考,那麽安檢和檢票則是能否登上列車的重要因素,由于許暮洲翻遍了背包也沒發現類似車票的物件,于是只能試着賭一把,以被沒收違禁品的模式來模拟安檢關卡,沒想到居然賭對了。
但令許暮洲不解的是,乘坐高鐵這件事本身再日常不過,是他自己先入為主地被灌輸了針對游戲的認知思想,才導致他一直潛意識将目之所及的地方視作游戲場地,整個腦子都像糊了漿糊一樣一門心思地撲在面前這列車上。只有在發覺列車本身沒什麽文章可做時,許暮洲才驟然想起還有上車流程這碼事,進而順着這條脈絡再向前推導。
所以他才比許多一無所知的玩家更晚發現端倪。
莫名出現在他腦海中的記憶無疑為他規避了很多不必要的生命風險,例如在許暮洲看到那輛SUV時,就本能地覺得不好。但這種認知反而從某種意義上加強了這次游戲的邏輯推理難度。
——這與游戲的本質再一次相悖了。
“門!”但不等許暮洲繼續思考下去,就聽身邊的少女頓時激動起來:“門開了!”
她說着,壓根等不及車門完全打開,扒着車門邊的扶欄就硬生生從那縫隙中擠了進去。也幸好少女人長得較小,竟然沒被卡住。
許暮洲的思路被少女打斷,他匆匆瞥了一眼屏幕,發現離最後的五分鐘倒計時還剩二十五秒,便也無暇再想其他,匆匆回頭看了一眼男人,緊随着進了大開的車門。
廣播聲此起彼伏,算上許暮洲所乘的一號車,已經有三分之二以上的車廂數宣告合格。
男人一只手拉緊了身上的包,靜靜地看着他的背影,等着許暮洲右拐進入了車廂,才不緊不慢地邁步走了上去。
車廂門在身後重新合攏,像是從未開啓過一樣。
許暮洲拐進了一號車廂,他方才在外面明明看到裏面坐滿了人,可真正登上了車才發現,車廂內空空蕩蕩,只在車廂的另一頭站着一位乘務員。
車廂裏沒有開燈,乘務員站在車窗光源的邊線之外,許暮洲只瞥了她一眼,便先一步移開了目光。他可不想去細看對方那副失真的人臉,許暮洲晃了晃腦袋,試圖把方才隔着車門的匆匆一瞥從腦子裏删除掉。
外頭的廣播聲最後一次響起,倒計時徹底歸零,許暮洲身後不遠處的車門咔噠一聲上了鎖,車外一直用來隔絕視線的迷霧開始緩慢散開。
列車晃動一下,開始緩慢起步,許暮洲幾乎在第一時間撲到窗前,竭盡全力地往外看。
站臺上依舊還是有未能登上車廂的人——他們可能永遠也登不上了。
站臺上的地磚開始碎裂,地面毫無預兆地塌陷下去,不過瞬息之間就塌成了一個近乎深淵的大洞。
許暮洲能看到的角度十分有限,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們掉落深淵,三號車廂前有個男人拼死扒住了塌陷邊緣,碎磚塊從他的腳邊滾落下去。
站臺塌得像災難現場,行進的列車卻絲毫沒受影響,甚至開始逐漸提速,許暮洲只望見匆匆一眼,再晃神時,就什麽都看不見了。
列車駛出車站,原本站在陰影處的乘務員忽然開了口:“各位旅客,很抱歉,車上只預留了D13一個空位,一位旅客可以落座,剩下兩位持站票的旅客請盡量不要打擾其他旅客。”
許暮洲看着空空蕩蕩的車廂,心說今兒個算是見着什麽叫睜眼說瞎話了。
D13是車廂右側二人座靠過道一側,許暮洲站在過道上沒有動,他謹慎地握緊了身上的背包,沖乘務員說:“我是站票。”
他已經足夠特殊了,并不想再顯得特殊一些。
“我是D13。”男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從許暮洲身邊大步流星地走過,直走到車廂中間,摘下包坐在了D13的座位上。
許暮洲自己身高178CM,男人從他身邊路過時比他足足高了大半個頭,看起來身高起碼185CM。
方才在站臺上覺不出來,不曉得是不是身高的緣故,男人身上的壓迫感十足,擦肩而過時,許暮洲下意識側身給他讓開了路。
男人究竟是手中真的有車票,還是單純在為他解圍都不重要,許暮洲打量了他半晌,若無其事地走上前,站在了他身側。
少女咬了咬唇,猶豫了一下,坐在了男人身後的座位上,她略微蜷起身子,将身體遮擋在許暮洲和男人的身後。
乘務員又開口說道:“請乘客将手中的随身物品放置在頭頂的置物架上,否則會影響其他旅客行走。”
少女吓了一跳,連忙将小黃鴨背包摘了下來。
許暮洲摘下背包看了看,卻沒有依言擱在頭頂,他将包的拉鎖拉開一半擱在腳下,往男人座位前踢了踢。
無論這車上究竟有沒有所謂的乘客,許暮洲都不準備被他牽着鼻子走。
乘務員似乎是笑了,又說道:“請持站票的旅客去往車廂前列。”
許暮洲連包都不想放手,更妄論與面帶鋸齒的建模面面相觑,他伸手握上了男人的靠背,随意地說:“我跟他是一起的。”
他說着低頭看向男人,似乎是在等待對方的進一步佐證。
許暮洲不自覺捏緊了靠背,手心上粘膩的冷汗被抹在粗糙的布料上,男人看了看他,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嗯。”
許暮洲忽然發現,男人原本琥珀色的眸子在昏暗的環境中變成了一種極深的褐色,他眉眼輪廓很深,鼻梁高挺,長相是那種十分正派的英俊。雖然整個人打扮得看起來十分不好招惹,但光憑這張臉,倒也很難讓人對他生出什麽惡感來。
見他都這麽說,乘務員也不再堅持,列車外頭似乎有光一閃而過,許暮洲眼睜睜看着乘務員咧開嘴,露出一個僵硬誇張的笑意。
“乘務人員在前列車廂等候,您有任何問題可以随時尋求幫助,希望您旅途愉快。”
車廂間隔的門忽而打開,乘務員轉過身,沒入了黑沉沉的另一邊。
許暮洲腳步晃了晃,伸手一摸,才發現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了。
随着乘務員的離去,車廂裏頓時只剩下了他們三人,許暮洲往任務面板上看了一眼,發現上頭還是那句到達目的地,沒有任何改變。
少女捏着小黃鴨的背包瑟瑟發抖地躲了一會兒,才伸手扒着男人的椅背露出頭來,謹慎地問:“我們之後,是不是只要坐車到目的地就行了?”
許暮洲不像她這麽樂觀,他忽然想起了什麽,開口問道:“對了,你方才扔了什麽?”
“扔了一把傘。”少女縮縮肩膀,小鹿一樣幹淨的眼睛還沒有完全褪去恐慌,顯得有些唯唯諾諾:“是武器……我反正也不會打架,加十幾點武力值也沒有用,不如留着那朵花,還能複活好多次。”
生死面前,人會本能地攥緊求生的浮木,這是人之常情。但許暮洲總覺得其中有什麽不對勁,除了這複活次數給得委實太多了之外,他方才選擇舍棄物品時,在匕首身上猶豫時感受到了極大的危機,那種危機像是從靈魂深處迸發出的求生本能,令許暮洲幾乎是不加猶豫地選擇了舍棄複活道具。
只不過人的選擇都是基于主觀意願而産生的,但許暮洲自認無意承擔責任,也就不會對少女的想法指手畫腳。
列車安穩地維持在了勻速,窗外沒什麽景色,只是漆黑一片,許暮洲間歇看了幾眼,沒發現有什麽值得注意的線索,也不再多費力氣了。
只是還不等許暮洲徹底松下一口氣,那催命的廣播又再次響起了。
“列車前方到達中轉站,列車停車時間較為短暫,請未到達目的地的旅客不要盲目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