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實習(十七)

太敏銳了——這是嚴岑的第一想法。

在正式面試之前,嚴岑曾經看過許暮洲細致的個人資料,其中包括他的生平和至今為止經歷的所有人生轉折事件。除了從小被遺棄,在孤兒院長大這件事之外,他就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平常人一樣,吃飯睡覺,上學工作,按部就班地進入社會。

他既沒有因為身世不同而變成那種情感缺失的異類,也沒有什麽奮發圖強出人頭地的驚人之舉,整本檔案樸實無華。如果非要從他的檔案裏選出什麽亮眼的部分,除了拿過兩年獎學金,邏輯推理游戲通關數率是百分之百之外,看起來再就沒什麽特別的。

但直到現在,他才忽然明白了,為什麽鐘璐力排衆議,非要從世界線裏選擇普通人進入永無鄉跟他一起執行清理任務。

——因為許暮洲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這種敏銳是他的本能,也是他獨一無二的天賦。

在這短短兩句話的功夫裏,嚴岑心裏轉過了多少道彎,許暮洲當然不會知道,他這時候正看着嚴岑腳踝的傷犯愁。

“還是得簡單固定一下。”許暮洲說:“不然腫得厲害就不好辦了。”

嚴岑回過神,只見許暮洲已經脫掉了外套,他裏面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袖衫,許暮洲側頭用牙咬開了左肩上的縫線,将這一整條袖子撕了下來,看樣子正準備給他包紮。

嚴岑這輩子活到現在也沒受到過這種嬌花一樣的呵護待遇,見狀不由得一愣:“不用……”

然而他這句拒絕剛說到一半,就被許暮洲一票否決了。

許暮洲自己也不是多管閑事的人,如果換了平常也就算了,但是嚴岑好歹是為了他才在這危機四伏的地方受傷,嚴岑自己可以不在意,但許暮洲心裏過意不去。

許暮洲将那只袖筒捋成規整的厚布條,又緊緊地纏在嚴岑腳踝上打好結,做了個簡易的固定。

“好了。”許暮洲拍了拍手站起來,又重新套上外套,才狀若自然地開口問:“你準備去哪找線索?”

嚴岑有些不自在地晃了晃腳腕,将撩起的褲腿晃了下去,才随口說:“看情況吧,如果能找到孫茜的辦公室最好。”

許暮洲自己也明白,在有時間限制的情況下,分頭行動是最好的選擇,他沉吟片刻,點了點頭:“那行,我就在這間屋等你。”

許暮洲對自己的武力值很有數,如果嚴岑不在身邊,那他在孫茜手裏恐怕兩秒鐘都活不上,留在屋裏以靜制動是最好的辦法。

“好。”嚴岑說:“我很快回來。”

嚴岑說着退後一步,轉頭走了出去。

走廊中靜悄悄的,孫茜的嗚咽聲斷斷續續,如絲如縷般無孔不入,樓下偶爾會傳來一兩聲細微的腳步聲,應該是原本外頭的那群玩家已經重新進入了學校。

嚴岑反手将教務處的門虛掩好,在門口站定片刻,仔細聽了聽,發覺沒什麽可疑的動靜,才轉過身往走廊深處走去。

孫茜方才躲藏的方向在走廊右側,嚴岑不準備一上來就跟她碰上,于是準備從左邊走廊的最裏側往外找起。

茶水間的門還大開着,冷風從破損的窗框中呼呼地灌進來,嚴岑路過門口時往裏看了一眼,只見校服男孩的屍體還躺在角落裏,他大睜着雙眼,血從唇角和鼻腔溢出來,糊得半張臉都是。

他身上的校服已經徹底看不清原本的模樣,腹腔被撕得破破爛爛,暗紅色的內髒器官散落在他身邊,甚至還有被啃咬過的痕跡。嚴岑厭惡地皺了皺眉,收回了目光。

二樓的房間與一樓有些細微的不同,大多數房間都沒有标簽。嚴岑随便挑了兩間屋拉了拉房門,發現門也大多都是鎖着的。辦公室與教室不同,門上沒有鑲嵌玻璃,黑沉沉的木門隔斷了視線,根本不清門裏頭的情況。

嚴岑并不多逗留,只要發現門打不開就幹脆放棄,他這樣一路走過去,終于在走廊盡頭的那間屋上發現了一張标牌。

六年二班。

這是嚴岑在二樓見到的唯一一間教室,嚴岑試探性地握着門把手,微微用力向內一推,房門紋絲不動,顯然也是鎖着的。

嚴岑順着門上的玻璃往裏看了看,發現教室裏彌漫着霧狀的黑,什麽都看不清。嚴岑剛才靠近時就聞到了門上似有若無的腥臭味道,就着這個姿勢摸了一把門板,才發現門上也一樣布滿了幹涸的血跡。

那血跡已經結成了黑褐色的血痂,與劣質的木門板融在了一起,光憑這個氧化程度來看,跟地板上的血大概是出自同一人。

大概率是孫茜自己的血,嚴岑想。他微微退後一步,平伸出左手按身高比例比照了一下,發現門上的血分布的太過均勻,看起來不像是飛濺上的,更像是人為塗抹上去的。

但門上的分布血跡過于雜亂,嚴岑仔細辨認了一下,發現并不是什麽字跡或者符號,只是單純的混亂圖形,沒什麽實質性的意義。

嚴岑站在班級門口想了一會兒,并不準備破門而入,他轉過身,往走廊的另一側走去。

孫茜躲藏起來的時候嚴岑還多看了一眼關閉的那扇門,只當時情況太急,嚴岑只看見了一晃而過的金屬标牌,上頭寫的什麽卻沒看清楚。

越往另一頭走,孫茜的哭聲也就越大,嚴岑刻意放輕了腳步,在離她兩米遠的地方停住。他的夜視能力很好,這點距離已經足夠他看清門上的那行小字——班主任辦公室。

嚴岑頓時不悅地擰緊了眉,他原本是想趁着分頭行動的機會在孫茜的辦公室找找有什麽私人線索,誰知道孫茜自己就躲在了這裏。

明知山有虎還偏要往上湊這種蠢事根本不在嚴岑的考慮範圍內,他雖然不怕冒險,但既然許暮洲那裏有控制NPC的方法,他就沒有必要冒這種險。

嚴岑本想折返回去跟許暮洲互換一下情報,但在路過樓梯的時候,他忽然腳步一頓,轉頭看了看向上的樓梯。

去往三樓的緩步臺籠罩在大片的陰影下,左右兩旁的側梯延伸上去,空蕩蕩的,中間也沒有攔着任何分隔物。

他們一直将目光放在孫茜身上,追着孫茜一樓二樓的跑,但似乎連許暮洲都已經忘了,這座學校還有三樓是他們都沒有去過的。

心念電轉間,嚴岑已經打定了主意,腳步一轉,往三樓去了。

教務處裏的許暮洲還不知道外頭發生了什麽,他剛剛把所能見到的所有文件都整理起來堆在了辦公桌上。他看文件的速度飛快,一眼掃過去沒發現有用的就随手往地上一扔,看似有用的就先放在手邊,如果有涉及孫茜或者王志剛的就單獨拿出來,分成兩摞依次放好。

他這種挑揀信息的效率很高,一米多高的文件幾分鐘之內就被他挑揀了個七七八八,泛黃的紙張扔了一地,只留下桌面上的十幾頁紙。

許暮洲跑了半個晚上,人也有些乏,他将熒光球放在手旁,然後拉過椅子坐了下來,一邊翻閱着剩下的資料,一邊等着嚴岑回來。

教務主任這裏大多都是教案和課程安排之類的文件,許暮洲細翻了翻,才發現這裏确實有不對的地方。

孫茜排到的課也太多了。

按理來說,在小學英語課壓根就不普及的1983年,哪怕是從外頭請了英語教師,英語課也應該集中在三年級往上。但從王志剛這裏的排課表來看,孫茜的英語課從小學一年級就要開始教。這所小學一共六個年級,每個年級兩個班級,十二個班級中,孫茜幾乎每天都有四節以上的課。三這些課也并不是一節接着一節,而是從上午第一節 開始隔節上課。

也就是說,從孫茜的上課表來看,她每天的第一節,第三節,下午第一節和下午第三節課,都要在上課過程中。

除此之外,許暮洲還找到了一本值班表,這份值班表跟貼在茶水間牆上的那份規格一模一樣,只是信息要更加齊全。許暮洲發現,每一頁紙上是一月份的值班排班,這本值班表中收錄的應該是一整年的份。

許暮洲找到了茶水間的那一頁紙,順着往前翻了幾頁,發現排班規律跟之前他所看到的大多一致。

許暮洲皺着眉思索片刻,擱下手中的文件,又在腳邊的那堆紙裏翻了翻,随手抽出幾張班主任任課表。他找到課表上的名字,又在值班表上查找比對了一下,才确定班主任是不參與周六日值班的。

那麽按照孫茜的上課表來看,她作為班主任,每天都要在學校呆滿整整一天不說,且沒有一天輪休,周六日也要在學校值班,本身就很不正常。

這種表格所能給予的信息太過有限,許暮洲暫且将疑惑壓了下來,将椅子往後一推,看了看辦公桌下的抽屜。抽屜關得死死的,拉也拉不開,許暮洲沒辦法,只能在屋裏找了只鏽跡斑斑的改錐,廢了半天勁兒才撬開上頭的鎖。他甩了甩發麻的手,低頭拉開了中間最大的那只抽屜。

抽屜裏放着幾本厚厚的筆記本,在筆記本最上頭正面朝下放着一張照片。許暮洲伸手将照片翻了過來,才發現上頭是一個容貌秀麗的女人。

照片上的女人留着披肩長發,穿了一件駝色的羊絨衫,肩上搭着淺紫色的圍巾,正沖着鏡頭溫柔地笑着。

是孫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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