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按照規矩,潮期之後,尻妻可歇上半月,好調理身子,養足精神。徐氏早早就為我整理了一個僻靜的獨門獨院,但是,徐燕卿卻不肯我搬過去住。

“那裏什麽都沒有,冷冷清清的,也沒幾個伶俐的下人伺候,還不如待在這裏。”徐燕卿叫下人把我的物什都放下來,不許他們動一樣東西。下人們自然不敢忤逆主子,碧落遲疑地看了看我,我望了他一眼,遂緩聲說:“放下罷。”

這幾日裏,徐燕卿一下朝人就會回來。頭兩天,我精神欠佳,他就會在我床邊坐會兒,等我睡了就出去。他的禁足令早就過了,可聽下人道,二少爺這陣子安份得很,即沒跟先前那樣出門花天酒地,連之前寵愛的家伎歌姬都冷了許多。

我搬家不成,被徐燕卿扶着坐回床上。剛好,碧玉端着熬好的藥回來,要服侍我喝下,徐燕卿就湊前來:“給我,我來。”碰到藥碗的時候,還被燙了一下。

“哎,二少爺,您擔心點——”碧玉擔憂地囑咐道。徐燕卿卻嫌她們礙手礙腳:“二爺我省得,你們都出去。”

“是。”下人也只好退到外頭。

我看着徐燕卿小心地捧着藥碗過來,我正要起身,他就忙說道:“你好好歇着,別起來。”

我只好坐回去,徐燕卿拿着勺子吹了吹,喃喃說:“這藥可真燙。”我聽了忙道:“二爺,還是我自己……”

我要伸手過去,他就躲了一躲:“诶,你給爺安安份份歇着。”

我拗不過他,唯有作罷。就見徐燕卿把藥吹涼了些,這才舀起一匙,湊到我的嘴邊。“張張嘴。”他臉上笑着,哄着我道。

我靜靜地看着他須臾,才聽話地張開嘴來。

徐燕卿一勺一勺地喂我把藥給喝完,還拿了個絹子要替我擦嘴,我沒躲得過去。之後他又起來,我當他要離開了,心下還未放松,他就回來了。我看見,他手裏拿着一個油包紙,在我床邊坐下,極是熟稔自然地撚了一顆過來。

“這是……”我問。

“這可是如意堂做的蜜餞,我叫下人排了一時辰多才買到。”他把蜜餞拿到我的嘴邊,“來,張嘴。”

我看看他,猶豫地說:“……謝謝二爺,我自己——”我剛要擡起手,徐燕卿卻壓低聲音道,“你張嘴。”

我見他流露出了一絲的不耐煩,便遲疑地張了張嘴。他将那餞兒慢慢推進我的嘴裏,我把它吃下去的時候,舌尖輕輕地擦過了他的手指一下。徐燕卿把手抽離,一雙桃花眼含着綿綿笑意,問我:“如何,甜不甜?”

我輕輕地點了一點腦袋,徐燕卿沒将手收回去,那修長手指在我頰邊緩緩游弋,把我落下的發梢挂在耳後。我擡眼的時候,就看見他不期然地向我湊近,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退,可還是沒躲過去。

他的唇印了下來,我身子頓時緊繃,唇瓣抿了抿,好在他也未執意撬開我的齒關,只輕舔舐我的嘴,後來便分開。

他看着我,嘶啞地輕聲說了一句:“真甜。”

我只垂着眼,藏在被子裏的雙手不自覺地攥緊。徐燕卿靜了半晌,不知是什麽表情,接着就聽他笑了一聲,起來道:“這蜜餞我放在這兒,你要是喜歡,我再叫人買些回來。”

他起身的那一刻,我覺得心頭好似有什麽松開來,可目光一同他對上,心口便驀地緊了緊,就朝他微微笑了一笑,小聲說:“謝謝二爺。”

徐燕卿見我笑了,眼裏也跟着染上喜色,伸手在我臉蛋上輕捏了一下:“謝什麽。”然後就轉過去邊出去邊說,“二爺回去官署一趟,你好好休息,等再過些時候……”

他沒将話說完,只再深深看我一眼,便走出去了。

那腳步聲漸遠,直到聽不見了,我方是脫力一樣,慢慢地往床上躺了回去。

其實,潮期時發生的事情,雖是有些模糊,我卻都還記得。确實,是多虧了徐燕卿,方沒這麽難過。這陣子,他也好似待我極上心的樣子,和之前那時候,簡直是判若兩人。只是,他現在待我越是親切,我反而越是想到他先前的模樣。

我無故想起了,從前沈家後宅的六姨娘。六姨娘是在我七歲的時候擡進門的,她當時年不過二八,模樣出挑,性情溫婉可人,很是受我爹的寵愛。據說,其受寵之盛,簡直可同我那短命的四姨娘比肩,我爹還特地給她修了一個小院,便于金屋藏嬌。只不過好景不常,沒兩年,七姨娘就入門了。

我小時候,曾經去那座小院子玩兒過,那裏已經變得很是蕭條。我還記得,那小院的前頭有一口井,我當時就在那口井邊上玩着。

“啊。”一個不慎,我做的草蟋蟀掉進了井裏。我掂起腳,往那黑乎乎的井底看着。忽然之間,我身邊驀地多了一個人。我驚得大叫一聲,就見到一個蓬頭垢面的婦人,也沒來得及看清,就拔腿跑了。過了幾日,我就聽下人說,六姨娘跳井,淹死了。

我卧在床上,沉默地望着那精細的雕花,将手探出,輕輕地碰了碰那牡丹花旁邊雕刻的一只燕兒。

我又躺了兩三日,然後就能下床,也能在院子裏走動了。

碧落伺候着我喝完藥,收起了碗,笑道:“今日這副喝完,少君就不用再喝苦藥了。”我也跟着莞爾,穿上袍子,就出去門外曬了曬太陽。

秋天落葉潇潇,二房這一頭卻不顯落寞,眺眼望過去都是好山好水。下人正在池塘邊喂魚料,碧玉也拉着我過去,幫我要了一把。這池裏的錦鯉游過來,我丢下一些,它們便争着搶食,碧玉看了道:“哎,你看這都是一池子的魚兒,只為了争口吃的,就六親不認了。”

我聽了她的話,不由失了失神。這時,後頭傳來動靜,我回頭去,就見徐燕卿走過來。廊上,還站着個面生的青年,看服飾該也是哪個貴門公子。

“敬亭,你怎麽出來了?”徐燕卿含笑走來,自然而然地挽起我的手。我掌心微微一僵,可還是沒抽出來,只稍稍揚了揚唇。這時候,那青年公子也走過來,拱拱手:“這一位應當是徐氏少君了,在下李晟,見過少君。”

李姓為皇族姓氏,徐燕卿素來交際甚廣,其中不乏那些王孫公子。我還未想到如何開口,就聽徐燕卿道:“內人近來染了風寒,怕是不便近身,李兄稍待,我先命人送內人回去。”接着就對我一個人道,“你先回去,等到晚上,我再去看你。”

我便告退一聲,和僮仆離去。走的時候,我聽見了後頭那李公子同徐燕卿揶揄道:“謝沖他們幾人前幾日還念叨着,就派我來探一探,這下我可明白了。依我之見,你收了心是好,只可憐了玉娘啊……”

我回去之後,坐了一會兒,才想起了玉娘是誰。之前,碧玉跟我說過,傳聞這玉娘子乃是教坊司花榜狀元,驚才絕豔,和徐二爺清切意篤,要不是徐家家風嚴謹,徐燕卿……怕早就把她接回來了罷。

我在屋裏待了一天,不知不覺,天色就暗了下來。

碧落正要服侍我就寝的時候,門口就被人推開來。徐燕卿跨步而入,下人忙福身,他揮揮袖子:“都出去、出去。”

人被趕走了之後,徐燕卿便走了過來。他該是喝了點酒,臉有些紅潤,腳下踢到了什麽,在他踉跄的時候,我趕緊把他拉住。徐燕卿靠在我身上,那桃花醉眼定睛地看了看我,遂是一笑,俯首就要親來。我躲了一下,他也不惱,只一手攬住我的腰,把我扯到他的腿上坐下來。

“二、二爺——”我在他懷裏掙了掙,徐燕卿卻笑着把我摟緊,抓住我的手腕,親昵地用臉貼來:“敬亭,你別怕我……”

我怔了怔,與他相視。徐燕卿瞧着我,那深黑的眸子裏,模模糊糊地映出我的樣子。他又是一笑,自言自語般地喃道:“今天……你笑得多開心,你是不是,都跟其他人笑得這麽好看?那為什麽到我眼前,就不肯笑了呢……”

“二爺……”我又喚了一喚。徐燕卿不知是真醉還是假醉,他擡手輕輕捏起我的下颌,湊近道:“今日便宜了李晟那個小子,這可不成……以後,我得把你給藏起來,藏到哪兒好呢……”他說着醉話時,就吻了下來。我當下就掙紮起來,徐燕卿卻不肯放手,手伸進我的衣襟裏摸了起來。

“放、二爺……!”

我猛地使勁兒,将徐燕卿給推開來了。他猝不及防地一退,撞到了案子。我搖晃地後退兩步,只見他怔怔地望着我,我亦是神色茫茫,輕輕喘着。

徐燕卿眼裏逐漸染上愠色,我只當他要朝我發脾氣,有些害怕地往裏頭瑟縮了一下。“你……”他胸口起伏,可到最後,還是什麽也沒說,只将袖子一甩,大步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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